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三生有幸,为你花开 》作者:张眇 文案: “你一定会开花的!” 笑话!老娘沐浴佛光数万年,叶子都没长出一片来,凭什么你要我开花我就开花! 一只花精偶遇人类小道士…… 他养着她,虽然养的方法不对,差点把她浇死,但总算尽心尽力…… 她帮他修复魂魄,帮他疗伤,帮他修炼,帮他顺利进入内门,并逆袭成为门中翘楚…… 然而,他却背叛了她,害她魂飞魄散…… 七万年后,她重生,物是人非,前尘尽忘,却又一次遇见他…… 作者标签: 虐恋情深 情有独钟 神仙妖精 正文 后记 从佛国开始,从佛国结束,这个故事的结局基本上就这样了,可能有些亲对这个结局不太满意,以为太草率了,太短了,结尾这两章基本上没有了男女主互动的戏码,但除了给两个人一个好的结局,我不知道还能上演怎样的戏码,相见的喜悦?日常的甜蜜?这个你们可以自己去想象啊,或是,再折腾一番?再折腾,答应你们的七十章之内完结就做不到了。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个结局可能不太讨喜,我甚至想过要延长情节,连延长的几种可能都想好了,比如,裴觞落入凡间重新投胎,碧心找到他将他放养在回天谷,然后,本就风流的神君在百花争艳的回天谷长大,和众花精们打成一片,变得更加风流,给碧心制造烦恼无数……想想都觉得欢乐精彩!可惜我弃了……再比如,碧心想到借助醉生梦死花的神奇能力回到云雾山过去,让两人的误会没有发生,想想觉得也挺精彩,可惜我还是弃了……我最终选择了一个最枯燥最不精彩不讨喜的结尾!我为什么要弃掉这些精彩的情节而选择这样一个结局呢?不是因为我懒,而是因为……我想弃!一来,真的不想再折腾了,感情这个东西,越折腾只会越累,不会更深的,不想搞得太过夸张,从心神荡漾到默默欢喜,爱情的美好过程,不外如是。二来,想在最后几章里,把我想表达的都表达出来,而不单单只是为了完成一个故事。我想表达什么呢?我一直没有忘记: 1、人生如梦。看过印度的那个电影吗?世界只是梵天的一个梦而已。看书的时候是否有真的想过,此时的我们,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别人的一个梦呢? 2、大道得从心死后。只有经历了磨难,有过绝望的境遇,甚至生死的体验,你才会明白很多道理,你的人生才会得到真正的升华,像刺儿头一样,开出一朵世间最美丽的花来! 3、想将此文送给世上所有曾经自卑和正在自卑的女孩儿们,就算是一颗丑陋的刺儿头又怎样?总会有人欣赏,总会开出一朵世间最美的花来! 一篇文,情节是外表,人物是五官,情感是身材,文笔是性格,而思想,是骨血。我相信,能追着此文看的人,在生活中肯定不是一个只注重外在的人,都是深具内涵的人,嘿嘿…… 新文暂时没有,正在构思中,喜欢我文风的亲们,可以加QQ群214853703,一旦发布新文,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或许,以后兴致来了,我真的会改一下此文结局,延长情节,到时也会通知你们,谢谢支持!记得看番外哦! 正文 第一章:前尘如烟(一) 第一章:前尘如烟(一) 十数万年前,我只是佛国里长在菩提树下的一颗刺儿头。 尽管我日日听闻佛法,沐浴佛光,却一点长进也没有。 别的花花草草都会有所顿悟,修成人形,各自证得果位,有的下凡济世,有的弘宣佛法,有的去各界灵州仙岛开派做祖,还有的愿意留在佛祖身边侍奉,继续参悟佛法。 只有我,几万年来还只是花精一只,丝毫长进也无。 久而久之,我也就自暴自弃了,整日整日的缩在土里睡觉,往往一睡就是几百年几千年。 佛祖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对佛国一众生灵的修行从来不加过问,多是任其自由修行。 我来佛国几万年,只见过佛祖静坐莲台讲经说法和垂目入定两种形状。 但我师父却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师父这个称号还是他自己强加给自己的,我从未承认过他是我师父。 甚至心中对他总有些抱怨,因为若不是他,我便不会来到这陌生的佛国,更不会无聊地过了这几万年。 我本是西方某处山上的一颗刺儿头,因长在悬崖峭壁上,长年累月的吸收日月精华、天地灵气而生出了意识。 某天师父从山上经过,说我是个稀罕物种便无端端将我带到了这里。 他叫佛祖为师兄,佛祖称他为菩提师弟。 我到了这里之后发现自己的确是个稀罕植物。 从前在悬崖上时,也有些青藤植物与我相伴,但大家常年风吹日晒的,长得都比较粗糙。 可是佛国里的这些植物,一个个不仅细嫩水灵,还异常好看,香气袭人。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是格格不入。 我师父喜欢在外游历,自将我扔在佛国之后,便开始四海八荒地到处游历。 我私心里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 但他每过个百八千年都会回来一趟,每次回来都会拿他那串菩提珠子使劲敲敲敲地把我敲醒,然后开始数落我:“怎么我每次回来,你都在睡觉呢?难怪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你瞧瞧人家白菡,不过比你早来几万年,已经证得圣者果位,离菩萨果位只有一步之遥了……你是我带回来的,我就是你的师父,你这样的表现,岂不是让我在师兄面前很丢脸?” 我使劲翻着白眼,对他的话实在是不屑一顾。 这根本怪不上我,要怪只怪他眼光不好。 看看白菡,再看看我,他竟然好意思拿来比较。 佛国一众花灵,哪个能跟白菡相比?莫说是白菡,随便一株,我又跟哪个能比? 几万年后,佛国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菩提法会。 三界众神,四海诸仙,天龙八部,纷纷前来参加。 法会上,佛祖不仅讲经说法,更显现大神通,令佛光普照三界。 前来参加法会的生灵,无论仙凡,皆有所悟,有的甚至直接升了一层境界。 佛国的花木,在佛光照耀之下,纷纷绽放,大放异彩。 只有我,深深地缩在土里,没有出来。 花灵们的绽放,更显得我相形见绌,我不愿出去,只希望这法会能早点结束。 法会之后,师父对着我唉声叹气:“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竟然将自己封闭起来!唉!当初将你带来此地,是看你颇有慧根,本意是望你能成就果位,没想到却让你生出心结,而且心结如此之重,连佛光普照都不能让你打开心结,开出一朵花来,既然如此,你还是下凡去吧!” 他潇洒一甩佛珠,竟然直接将我从佛国往生台上扔了下去…… 我以为自己会落回从前的悬崖峭壁上,即便不会落回原地,最起码也能落到大地上,重新扎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落到一个竹筐里,而且还是个慢慢移动的竹筐。 背着竹筐的是个少年小道士。 竹筐里放着好几种药草,根须上还带着新鲜泥土,想是刚刚采来的。 小道士背着我一路上山,来到一座大殿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对着大殿磕了三个头。 “真是个傻子!做这个动作难道不应该先把竹筐拿下来吗?!” 我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埋怨他。 他磕头时,我跟着在竹筐里滚上滚下,差点就滚了下去,万一真滚了下去,在那么硬的大理石地上,我可扎不了根。 他磕完头,又来到了一处华丽屋宇前,屋宇前一个青年道士正在指挥着几个小道童干活。 青年道士见了他叫道:“傻师弟,你来啦!我要的药草带来了吗?” 他道:“带来了!” 说着将竹筐拿下来,把药草一株株地从筐里拿出来,放到青年面前,看到我的时候,微微呆了一下,不过还是小心翼翼地将我也拿了出去,一并摆在青年面前。 “咦?这是什么?”青年说着伸手来摸我,他不像少年那样小心翼翼,因此我老实不客气地扎了他一下。 他缩回手,怒道:“你采的这是什么怪东西!” 少年挠着脑袋,傻乎乎道:“我也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青年被扎了手,很是生气,指着他训道:“以后让你采什么你就采什么,别挖些乱七八槽的东西送过来!听到没有?” 少年道:“听到了。” 青年咒骂一声:“真是傻子!”拿着药草进屋去了。 少年转头对着我气呼呼道:“明明今天可以不用挨骂的,就是因为你,又挨骂了!” 我:“……” 我很生气地道:“关我什么事!谁叫你那么傻把我拿出来!我告诉你,你可不能把我丢在这儿,你得把我放到能扎根的地方去,听到没有!” 我彼时尚未修成肉身实体,又被我那无良师父一摔,法力不足,恐怕无法移动自己的本体,很怕自己就那么被丢在石板地上。 看他那呆呆地傻样儿就知道肯定没听见,我心想要是我的灵魄冒出来跟他讲话,他会不会被吓晕过去? 幸亏那少年独自傻乎乎气了一会儿后,又冲我道:“不过,卜师伯说过,大千世界,能够相遇就是缘分,所以,我们还是有缘分的,我不会扔下你不管。” “这还差不多!”我放下心来。 他背上竹筐,小心翼翼地将我捧着,沿着山路往回走。 一路上又遇到了几拨人,皆是道士打扮,穿着统一的服饰,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我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灵气波动,猜测此处应该是一个修道门派。 这几拨人都拿着长剑,见了少年有的不屑一顾,有的笑着打声招呼,打招呼的都叫少年为“傻师弟”。 “傻师弟,又送草药来了?” “傻师弟,你手里捧的什么?样子那么怪!” 少年低头匆匆走过,并不答话,那模样显得更傻。 待他们嘻嘻哈哈嘲笑着走远了,少年边走边气呼呼道:“我不喜欢他们叫我傻师弟,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傻,我只是有的时候脑子犯糊涂。” 我微微诧异,抬头瞄了他一眼,这一眼倒让我看出了点不对劲儿的地方。 他摸样英俊,眉眼灵秀,而且风骨精奇,怎么看也不应该是个傻子才对。但他的言行举止,却又实在像个傻子。 我在佛国数万年,虽然于自身境界上没什么长进,倒是学了不少佛门秘术,他这样的情状,倒像是魂魄异常的样子。 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念动咒语,使那秘术暂开灵眼,仔细查看了一番,果然发现,他的命魂与天冲灵慧二魄都有损伤,只是损伤并不大,于他身体性命无碍,只是障了他的智慧,所以让他看起来傻乎乎的。 我只是花灵,有魄无魂,所以很羡慕人家有魂,便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待我使完秘术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到了一处竹屋前,边进屋边道:“此处是后山我的住处,是卜师伯让我住在这里照看药圃的,卜师伯说,这里虽然灵气稀薄些,但对我的……对我的什么有利来着?哎呀,我怎么又忘了?” 那位“卜师伯”倒是心肠不错,此处地脉阴凉,竹林清幽,兼有淡淡药草香气,对他修养魂魄的确有益,只是光这样养着,只怕没个百八十年是养不好的。恐怕等养好的时候,他寿命也将尽了。 “你说,我是将你养在花盆里呢,还是把你种在药圃里?”他对着我嘀嘀咕咕。 “嗯,还是把我种在药圃里吧,我不喜欢被拘束。”我理所当然地吩咐道。 可惜他听不到我的吩咐,又不明白我刺儿头一颗向往自由的心,还是找了个花盆,盛了土,将我栽了进去。 一边栽还一边道:“我还是将你养在盆里吧,你长得这么特别,一点也不像药草,万一被师兄们看到你,又要骂我了。” 我:“……” 从此,我便在这后山竹屋住了下来,虽然花盆有点挤,但好歹也算有了个扎根落脚之地。 那傻少年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对我自言自语,虽然东一句西一句的,但我还是得知了此地的不少事情。 原来此地果真是个修道门派所在,名为云雾山。 山中一个师祖掌门,四个大弟子,分别姓卜、是、郝、壬。 我表示对云雾山这位师祖掌门理解不了,收这样姓氏的四个徒弟,云雾山能有什么前途! 四大弟子座下各有数名或数十名内门弟子不等,除了内门弟子,云雾山还有数十名外门弟子,所谓外门弟子,说白了就是资质不够,只能替云雾山打杂的弟子。 其中,这少年便是专门打理药圃的外门弟子。 正文 第二章:前尘如烟(二) 第二章:前尘如烟(二) 他的那些内门师兄们,常来此地采药,每回来时,便少不了要对他嘲笑一番,常常惹得他气呼呼半天。 有一回,同几个男弟子一道,来了一位模样清秀可人的女弟子,这女弟子在门中似乎颇有地位,那几位男弟子对她讨好又巴结的。 那几人将要采的药草吩咐给了少年,便都坐在竹屋里休息闲聊。 男弟子甲率先开口道:“师兄,咱们几个要的草药都不一样,那傻小子能记得清吗?不会采错了吧!” 男弟子乙道:“放心吧师弟,错不了,我每回来都让他采,有时要好几种药,他倒是从未错过。” 丙道:“这倒是,我每次让他送过去的草药也没弄错过,有一次我还同时要了接骨草和血莽草,你们知道这两种草药极其相似,连我都经常弄错,但他却准确无误地送了过来。可见这师弟虽然傻点,做事倒是认真仔细。” “嗛!”弟子丁不屑道:“我看他就是傻,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骂他他也不说,只会气呼呼的瞪着你。” 众人笑了一回。 那女弟子娇嗔道:“你们几个,一贯会偷懒,师伯师叔们明明是让你们亲自来采药,你们却常常使唤傻师弟,还让人家送过去。我告诉你们,卜师伯只是让他在此地照看药圃,可并未让他供你们驱使!” 甲道:“哎,说起这个,郝师妹,你知不知道这傻师弟当初是如何上山的?” 此言立即引起了其他人的兴趣,纷纷问道:“是啊是啊,为什么卜师伯会带一个傻子上山,还让他看守药圃?” 那郝师妹故做惊讶道:“怎么?你们竟然不知道么?” 丁道:“我们又不是卜师伯的弟子,怎么会知道,卜师伯座下那几个弟子跟卜师伯一样,一个个清高孤傲的,都不爱搭理人。” 乙道:“是啊师妹,你是郝师叔的女儿,你一定知道的吧!给我们说说呗!” 郝师妹道:“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吧,反正又不是什么秘密。这事要从十三年前说起。十三年前,卜师伯下山收妖,那妖却幻化成人形躲在山下酒肆之中,就是以前那个裴家酒肆,你们知道的吧?” “裴家酒肆?知道知道,咱们以前下山,不是经常在那里买酒喝吗?” “对对对,我记得那家卖的酒很好喝,比别处的都香。但不知为何,几年前突然关门了。” 郝师妹道:“你们可知,咱们这位傻师弟,就是那裴家酒肆的小主人!” “什么?竟是这样?” “哦,我想起来了,我以前曾听人说过,那裴老板有个傻儿子,整天呆在家里从不出门,原来竟是咱们的傻师弟,只是卜师伯为什么要带裴家这傻儿子上山呢?” 郝师妹道:“十三年前,卜师伯在裴家酒肆收妖时,那裴氏妇人恰好怀孕,挺着个大肚子,不小心被卜师伯剑气所伤,受了惊吓,不幸早产。那婴儿本来很正常,但在腹中为剑气所伤,又受了惊吓,出生时魂魄有些受损,所以才成了个傻子。卜师伯虽然最终收了那妖,但致使裴夫人早产,又惊伤了那婴儿魂魄,心中愧疚,便欲抱走那婴儿亲自抚养,收他为徒,但裴老板伤心他夫人难产而死,对卜师伯心存怨尤,不愿将那孩子交给卜师伯。” 甲道:“那傻师弟后来怎么又上山了呢?” 郝师妹道:“一年前,裴老板突然带着他那傻儿子来山下求见卜师伯,然后将傻师弟留下,自己回去了,听说他回去后便去世了。我猜,应该是那裴老板得了什么重病,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才将儿子送到山上来。” 丙道:“哦,原来是这样,那卜师伯既然带他上了山,又作主收了他做我们云雾山的外门弟子,难道就没想办法治治他的傻病?” 郝师妹道:“谁说没想办法,难道你们不知,此地的山阴之气对魂魄有益?” 几个男弟子互望了两眼,心知肚明一样,都不说话。 只有丙嘿嘿笑道:“难怪卜师伯将他安排在此地看守药圃,原来是借助此地的阴气帮他将养魂魄,嘿嘿,只是这样将养着,不知这傻师弟什么时候才能养好。” 丁道:“我看啊,恐怕是好不了了,师妹你说是不是? 郝师妹道:“我也觉得很难。”顿了顿又道:“真是可惜了。” 甲道:“师妹,可惜什么?” 郝师妹道:“没什么。” 丁突然冷笑道:“师妹是不是觉得,可惜了那小子一副好相貌?” 郝师妹啐了他一口道:“胡说八道什么,我岂是那么肤浅的人。” “对对对,师妹不是肤浅的人,怎么会看上那个傻子!”其他人纷纷附和巴结,只有弟子丁嘿嘿冷笑。 我在一旁桌子上听着,越听越气,亏得我以前还觉得那“卜师伯”心肠不错,原来竟是他害得傻小子魂魄受损,还害得人家亲娘难产而死。既然傻小子因他变傻,他就应该想办法将人治好,居然就这样简简单单把人往此处一丢,不闻不问。 看这些弟子的神色,都知道这样将养着无甚大用,将他安排在此处,不过是做给人看罢了。 看来这云雾山四大弟子,果然如他们的姓氏一般,不是好人! 大概我的“气”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弟子甲发现了我,指着我道:“你们看这是什么,样子好奇怪!” 乙道:“满身的刺儿,的确挺奇怪,不会是那傻小子养的植物吧?” 郝师妹笑道:“这样丑陋的植物,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正说着,少年怀中抱着药草进来。 丙便指着我问道:“傻师弟,这是什么,是你养的花吗?” 少年不答,只是将药草递给他们道:“你们要的药草采好了,拿去吧。” 丁不满道:“喂,傻子,问你话呢,你养的这是什么丑东西!” 少年瞪着他,道:“我不是傻子!” 丁指着他笑道:“你们看看他,这样还不傻!” 少年倔强道:“我爹说,我不傻,我只是反应慢,我爹说,我会好的。” 丁嚣张大笑:“你会好?你要是能好,除非这颗刺儿头会开花!” 我瞪了丁一眼,心道:“关我屁事!” 他们拿了药草嘲笑着走了,少年气呼呼站了一会儿,突然转头对我道:“你会开花的吧!” 我:“……关我什么事!” 少年转身舀了一瓢水来,浇到我盆里道:“你一定会开花的!” “……”这傻小子一根筋,我也是无语了。 夜里,傻小子睡着后,我偷偷钻了出来。 我记得有一种咒,叫月魄咒,在每晚月亮出来之时,念诵此咒,可以借助月华之气,修复魂魄。 看在这傻小子平日对我照顾还算尽心的份上,我决定帮一帮他。 我引了一道月华进屋,结印坐于床头,为他念诵咒语。 这一念,便念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他渐渐发生了改变,反应比以前快了,说话比以前顺了,一举一动也不带傻气了,眉宇间的灵秀之气显现出来,更加显得他清俊好看。 他的师兄们再叫他“傻师弟”时,他也不再气呼呼地瞪着人家强调一句“我不傻”了,而是装作没听见一样。 有一回,一个弟子采完药临走时问他:“喂,你怎么不说你不傻了?” 他斜了那人一眼,冷哼一声道:“我说有用吗?” 那弟子像见了鬼一样,异常惊诧地走了。 我看得好笑,忍不住在刺儿头里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一瓢水就浇在了我头上…… 少年站在我面前,拿着水瓢,深情地望着我,微笑道:“你一定会开花的。” 我:“……” 真是愁人,我实在受不了了,三个多月来,这小子每天两次浇水时必说一句“你一定会开花的。” “你一定会开花的。” 老娘沐浴佛光数万年,叶子都没长出一片来,凭什么你要我开花我就开花! 再者,莫说开花,照他这样一天两次浇水浇下去,老娘根儿都要被他浇烂了。 不行,我得怎生想个办法提醒他。 还没待我想出个办法来,他却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堆书来,闲暇时便读起来。 我偷偷伸头看了看,发现都是一些修炼仙道的基础功法。 作为云雾山外门弟子,的确是有资格学一些基础功法的。 看来,他知道说自己不傻没用,他这是要用实际行动证明啊! 果真,看了一阵子书后,他便开始着手修炼起来。 我想着他这修炼一忙,应该不会再顾及我了,谁知,他像是形成习惯了一样,无论多忙,都要浇我两次,害得我每天都要费劲儿将水份吸收掉,若不是我有千年道行,外加数万年佛门修为,早就被他淹死了! 他颇有资质,练功又勤快,因此很快便有小成,这让他更加喜欢修炼,甚至有着迷的迹象。 某天夜里,我正睡得香时,突然感觉到了异常,醒过来一看,只见那小子正盘膝坐于床上,身体轻颤,面红如火,满头大汗,这分明是走火的迹象,虽然他功力尚浅不至于入魔,却有可能要了他性命。 我赶紧钻出来,并指点向他额头,并封了他周身大穴,制止他练功。 他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我。 正文 第三章:前尘如烟(三) 第三章:前尘如烟(三) “喂!”我晃晃手,跟他打招呼:“你觉得怎么样?” 他睁大眼睛,有些惊恐地望着我:“你你你……你是谁?” 我笑道:“你养了我数月,竟还不知道我是谁?喏,”我冲着刺儿头一指:“我就是那颗刺儿头。” 他这次连嘴巴都张大了:“你……你是妖怪!” “妖怪!”这话说得我很是生气:“你竟然说我是妖怪!” 我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本花灵我夜夜耗损灵力为你念诵月魄咒,你怎么可能在短短三个月内就从一个傻子变成如今这般聪明的摸样!还有方才,若不是本花灵我及时阻止了你练功,你已经废了好不好!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子,竟敢说我是妖怪!” 他呆怔了片刻,方才缓过神来,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前阵子我总感觉夜里恍恍惚惚地听见喃喃咒语声,我还以为我做梦呢!” 我哼了一声。 他下床,对着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多谢花灵姐姐,姐姐对裴觞有大恩,裴觞一定会报答你。” 我道:“你叫裴觞?” 他恭敬答道:“是。” 我道:“你要如何报答我?” 裴觞看了看花盆,犹犹豫豫地道:“我一定会好好养着你,将你照顾好。” 说到养我,我就一肚子火! 我强忍火气,尽量温和地道:“好!既然你说要好好养着我,那你给我听好了。第一,每三日浇一回水,三日,三日听见没!” 裴觞狐疑道:“为何,花不都是要多浇水的吗?” 我道:“谁说所有的花都要多浇水?你一日浇两回水,我都快被你淹死了,你没见这几个月来我都没长吗?不仅没长,还越发地没精神了,你没见吗?” 他看了看花盆,道:“是,裴觞记住了。” 我继续道:“第二,每日把我抱出屋子,在院子里找个向阳的好地方,让我晒三个时辰的太阳,本花灵喜欢晒太阳不喜欢喝水,记住了没有?” 他道:“记住了,我一定照办。” 我点点头,继续道:“第三,不要让云雾山的人知道我的存在。” 裴觞微笑道:“花灵姐姐放心,我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再说他们都以为我是傻子,即便我说了,也没人信的,多半以为我胡说八道。” 我满意点点头,打了个哈欠,道:“好了,大半夜的折腾一回,困死了,我要继续去睡觉了。哦,对了,欲速则不达,修炼道法尤其要谨慎,否则容易走火入魔,明白吗?” 他道:“多谢花灵姐姐提醒,嗯……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我道:“什么问题?” 他道:“你到底能不能开花?” “……”他不提我倒忘了,我十分严肃地冲他道:“第四,不许再跟我说这句话!” “为什么?”他见我要走,急道:“姐姐既然自称花灵,花灵,应该是会开花的吧!” 我无语道:“你都已经不傻了,为什么还要执着于我开不开花这个事呢?” 他理直气壮道:“正是因为我好了,所以,你一定会开花的!” “……”这是什么鬼道理!看来这裴觞虽然变聪明了,但这一根筋的毛病却是天生的啊! 我懒得再搭理他,一头钻进刺儿头里睡觉去了。 一大早醒来时,我被吓了一跳,因为少年裴觞正坐在桌前,直直地盯着我,眼睛里布满血丝,黑眼圈异常明显。 我心道:“他不会这样直直盯了我一宿吧!” 他突然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喃喃道:“昨天晚上,是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了!”我正要冒出头来跟他说句话。 他突然起身将我抱起,放到院子里的圆形石桌上,这个地方倒好,十分向阳,朝阳照过来,我觉得舒服极了。 他坐在石桌旁,两手托腮望着我,突然傻笑起来。 我惊诧万分,心想他不会又被吓傻了吧?我今晚要不要再为他念诵月魄咒呢? 幸亏他不一会儿又恢复了正常,照常去照料药圃去了。 给药圃浇完水除完草回来,他又从屋子里拿了本道法书出来,坐在石桌边认真看起来,看一会儿,便抬头看看我,冲我一笑,然后继续看书。 他这样的表现倒让我明白了,他这不是被吓傻了,而是兴奋过头了!只是,见到本花灵至于让他高兴成这样吗? 虽然我很怀疑,但心里也有些默默欢喜。 毕竟,长成我这样还能让人喜欢,不容易啊! 晚上,他将我抱回竹屋之后,便盘膝于床,做出要练功的架势。 我立即从刺儿头里钻出来,指着他骂道:“你这个没记性的人类小子,昨晚刚刚告诉你欲速不达的道理,怎么这会儿又忘了,昨晚就一宿没睡,白天又没合眼,现在你还要练功?你就不怕再次走火入魔?你是不是要把自己折腾死才肯罢休?” 他怔怔地望着我,待我说完后,高兴地叫道:“花灵姐姐,你又出来啦!” 他这样高兴的样子,倒叫我无法再生气骂他。 我放下气势,道:“我方才说的话,你、你听见了没有?” 他笑道:“听见了,多谢姐姐关心。” 我撇撇嘴道:“谁关心你了?我只是好不容易找到个落脚之地,你要是死了,谁来养我?” 他垂头不语。 我本来打算骂完他便回去睡觉的,看他这个样子,又觉得方才的话似乎说重了,于是又没话找话地问道:“你为何如此急于修炼?” 他道:“因为,我想进内门。” “内门?外门弟子还可以进内门吗?” “嗯,可以的。”他道:“云雾山规定,外门弟子每三年可以接受一次考验,考验过关的话,就可以入内门拜师。” “哦,原来如此。”我道:“那,要考验什么内容呢?” 他道:“首先,须得筑基成功,然后,还要学会十六门最基本的法术。明年四月就是云雾山外门弟子接受考验的时候,我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如果这次进不了内门的话,下次就得等到三年之后了,那时我已超过了十六岁,只怕与仙道就再也无缘了。” 我道:“你很想修炼仙道?” “嗯,”他点点头,道:“以前在家里跟我爹在一起住的时候,我以为人活着就应该酿酒,不断地酿出好酒就是活着的目标和意义。来了云雾山之后,我看到师伯师兄们腾云驾雾,飞来飞去的,就很羡慕,但那时脑子不清楚,懵懵懂懂的,也没什么想法,直到前些日子,我脑子渐渐清明起来,才明了了想要修仙的想法。这还多亏了花灵姐姐你。” 我静静听他说完,点点头,学着我师父的样子,故作老成道:“嗯,凡人一生不过百年,死后还要进入轮回,受那无穷无尽的无常之苦。你能有这修道的志向,很不错,但,” 我清清喉咙,继续摇头晃脑道:“修道是讲究缘法的,顺其自然更易得道,急功近利反而适得其反,你听我的,今晚好好睡一觉,从明天开始,要常去外面走走,不要总闷在屋子里,你避开人多的地方,去云雾山转转,感受一下这云雾山的灵气,如此可以帮助你体悟天地法则,对你的修炼绝对大有裨益!” 他呆呆地认真听完,恭恭敬敬又对我行礼道:“是,我听姐姐的。” 裴觞这小子果然十分听话,昨夜我一番胡诌,他竟然深信不疑,一大早起来便开始依言奉行,悠闲地在竹林里转悠起来了,只是怀里抱着个花盆的样子看起来很傻。 我从刺儿头里钻出来,对他道:“喂,你散步就散步,干嘛要带我一起,你这样抱着个大花盆也不嫌重吗?” 他见了我,高兴道:“姐姐,你又出来啦!” 我道:“我问你话呢!” 他道:“这样可以随时随地地照顾姐姐啊,我若是把姐姐独自留在石桌上,万一有什么山猫野狐的来了,伤了姐姐怎么办?” 我忍不住好笑,道:“你瞧我这满身的刺儿,等闲谁敢碰我?就是山猫野狐真来了,也得远远地绕着我走。” 他看了看花盆中我的本体,笑道:“还是小心点好。” 他这样对我,竟让我生出些微的感动来,正要说话,突然察觉到了其它人类的气息,便赶紧一头钻进了刺儿头里。 果然没走几步,曾经见过一面的“郝师妹”便从竹林中转了出来。 她见了裴觞,首先打招呼道:“傻师弟,你怎么出来了?是要给哪位师伯送药草吗?” 裴觞放下花盆,先行了一礼,道了声“郝师姐”,方才解释道:“并不是去送药草,就是看今日天气好,想出来走走。” “郝师姐”上下打量了裴觞几眼,笑道:“傻……师弟,你似乎跟从前不一样了,还会行礼了,说话也很顺,哎,你是不是好了?前几日大师兄跟我说你时,我还有点不大相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裴觞笑了笑,淡淡道:“是觉得脑子比从前清醒了。” “郝师姐”道:“真是如此?那,你去藏经阁借书的事也是事实了?” “嗯。”裴觞点头。 正文 第四章:前尘如烟(四) 第四章:前尘如烟(四) “郝师姐”道:“真是太好了,看来此地果真对你有益,卜师伯的一番心思倒没有白费。” 裴觞并未解释,只是淡淡笑了笑,抱起花盆道:“师姐要去药圃采药的话就请自便,若是没有其它事的话,我先走了。” “郝师姐”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他道:“师弟,干嘛急着走!” 裴觞道:“师姐还有什么事?” “郝师姐”道:“师弟从藏经阁借了道法书来看,是不是想进内门?” 她突然伸出手来,按住裴觞抱着花盆的手,凑近了道:“若是想的话,师姐我,或许可以帮你。” 裴觞朝后退了退,道:“师、师姐,云雾山有规定,须得通过考验,才能进内门。师姐这样,不好吧?” “郝师姐”咯咯一声轻笑,道:“我是说,师弟若是在修炼上有什么问题,尽可以来问我,就算我不会,也可以帮你问问我爹。” “多谢师姐!”裴觞道了声谢,绕过她走了。 裴觞默默走了很久。 我见没人,又从刺儿头里钻出来道:“喂,小子,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了?” 裴觞看了看我道:“我不喜欢那个郝师姐,她表面谦虚有礼,实则很傲慢。” 我点头道:“嗯,我也不喜欢她。” 裴觞道:“姐姐也不喜欢她装腔作势的样子?” 我道:“那倒不是,她装不装腔,作不作势与我有什么干系,我之所以不喜欢她,是因为她说我丑。” 裴觞望着我道:“哪、哪里丑了?” 我伸手指指花盆。 他低头看看刺儿头,道:“也不丑啊!” 我不愿多提这个,便转移话题道:“你已经不傻了,为何还不愿与你那些师兄师姐们多接触接触呢?” 裴觞沉默了片刻,道:“虽然现在好了,但我在她们面前,总还是觉得有些自卑。” “自卑?”我忍不住好笑道:“我跟你讲,自卑这个事呢,也是需要有条件有资格的,譬如我就很有这个条件跟资格,但是你,有什么资格自卑?” 裴觞望着我,认真道:“姐姐真这么想?我毕竟从前是个傻子,被大家看不起那么多年。” 我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你现在要摸样有摸样,要资质有资质,假以时日,证明与他们看,谁还敢瞧不起你!” 裴觞笑道:“姐姐说的是,姐姐??????也没资格。”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笑道:“我跟你讲,你是我见过的第二好看的人。” 裴觞脸一红,垂头道:“那,第一好看的是谁?” 我道:“是一个叫白菡的人。” ?????? 裴觞病好的事渐被师门得知,许多师兄们都来后山参观他,与他说上几句话,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去。 那个传说中的“卜师伯”也来看了裴觞一回,拍着裴觞的肩,欣慰地道:“好,不枉我将你安排在此处将养了一年多。” 哈哈,我差点笑出声来,真是恬不知耻,真以为裴觞是傻的吗? 这些人来看了一回之后也就不来了,唯有那个“郝师姐”隔三差五地常来,每回来都以采药为借口,在竹屋里呆上好一会儿才走,久而久之,我便看明白了,这姓郝的丫头多半是看上裴觞了。 有一回那姓郝的丫头走后,我跳出来调侃裴觞:“你那郝师姐天天来,肯定是看上你了。 裴觞却沉着个脸道:“我此生立志修道,不会娶妻。” 真是无趣! 自此之后,裴觞果断闭门谢客,扬言要努力修炼,争取进入内门。 此言一出,固然使得“郝师姐”不好意思再来打扰,也招来了不少非议和嘲笑,说他不自量力,异想天开。 毕竟就算他不傻了,也不大可能在一年之内筑基成功并修炼成十六门功法。 裴觞对这些非议一概不闻不问,每天除了照顾药圃和我刺儿头,就是修炼功法,累了便请我出来,与他说说话。 偶尔他不要命的练功时,我也会出来制止他,陪他说话,并顺便指导他修炼。 如此过了一年,裴觞已然筑基成功,十六门功法也已粗粗练成。 四月初一,所有的外门弟子聚集在祖师大殿前接受掌门和不是好人四大弟子的考验。 裴觞临走前,我跳出来鼓励他,虚虚地拍着他的肩,道:“放心,你的资质是云雾山弟子中最好的,你一定会通过考验,顺利进入内门的,我相信你。” 其实我私心里觉得,四大弟子不是好人,不进内门也罢,但这是他的心愿,我总不能托他后退。 裴觞望着我,眼神坚定,就是语气有点弱:“姐姐,你??????等我回来。” 我等了整整一天,一直到晚上,他才回来。 我立即跳出来问他:“怎么样,通过了没有?” 他绷着个脸不说话,只是默默将我刺儿头的花盆从石桌上抱起,放回竹屋里。 我看他脸色,料定他未通过,一边跟他进屋,一边安慰他道:“没关系,这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这云雾山四大弟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即便你进了内门,他们也不会好好教你,只要你道心坚定,总会还有机缘的。不一定非得进云雾山内门。” 他将刺儿头花盆摆好,转过身来对我道:“姐姐,你先等我一会儿。” 说完便跑了出去。 我看他朝着药圃的方向跑了,心想,他不会想不开去挖毒草吃了吧! 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我正要去寻他,他却又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三个坛子。 “你做什么去了?这是什么?”我指着坛子问。 他微笑道:“这是一年前我刚上山时亲自酿的酒,一直埋在药圃里,那时候我虽然还是个傻子,但这酿酒的技艺却得了我爹的真传。今天,我顺利进了内门,也算是个喜事,姐姐同我一起庆祝庆祝。” 我道:“你进内门了?” 他笑道:“嗯。” 我生气道:“那方才你为什么不说,还故意绷着个脸,害得我以为你没通过呢。” 他便只是望着我笑,也不说话。 我便也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无趣的人,没想到你也会这样逗人。” 他揭开坛子,倒了半碗酒,对我道:“姐姐,你这个样子,能喝酒吗?” 我伸着鼻子闻了闻,道:“以前常听人提起凡间有种好东西,叫做酒,可惜从来没见过,如今终于见到了,可惜我还没修出肉身,享用不了这好东西。” 他有些遗憾,道:“那怎么办?” 我不愿扫了他的兴,便道:“没关系,今日你先自己喝,我在一旁陪着,等以后我修出肉身了,你再酿很多好酒给我喝。” 他这才笑道:“好,一言为定。” 他边喝酒边为我讲述了今天的事。 他说他顺利通过了考验,令许多人大为惊讶。 我说那当然了,以后让他们惊讶的事还多着呢。 他还说,“郝师姐”的爹爹要收他为徒,但他没答应,拜了姓卜的为师。 我说也好,毕竟姓卜的有愧于他,会对他更加照顾些。 他却摇头,灌了口酒道:“我明知卜师伯不会好好教我,但还是拜了他为师。” 我讶道:“这是为何?” 他道:“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他的疑虑。否则,他一定认为我得知了当年的事,对他怀恨在心。” 我头一次发现,裴觞魂魄恢复后,不仅仅是变聪明了那么简单,他还是个心机不浅的人哪! 他说:“师父让我搬到前山去住,但我拒绝了,我说我偶尔还会犯糊涂,想要继续留在这里修养魂魄。” 我道:“其实你魂魄已经没事了,这里虽幽静,但毕竟灵气稀薄,阴气又重,不利于你日后的修炼。” 他却道:“我喜欢这里。我记得,姐姐也说过,喜欢后山这片竹林。” 我道:“哦,既然你喜欢,那便住在这儿吧。” 他道:“只是从明日起,我要每天卯时准时去前山与师兄们一同练功。但晚上我会回来睡觉,所以,我还可以照顾你。” 我微微有些感动,道:“好,你放心去就是。其实我以前在悬崖上时是不需人照顾的,只是你将我种在花盆里,每日搬来搬去的,倒是有些麻烦了。” 他道:“不麻烦。还有一事,以后,每日会有一位外门弟子来药圃浇水除草,他干完活儿就回去,不会打扰你。” 我说;“知道了,你今日怎么这么啰嗦,是因为喝酒了吗?” 他冲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我见他脸色通红,有些奇怪,扑到他身上,用手指虚虚地去戳他脸颊。 他呼吸突然凝滞了下,然后,前倾,嘴唇触碰到了我的。 那感觉很是奇怪,虽然我感觉不到他的唇,但却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情绪。 他的呼吸很热,他的心跳很快,他的情绪很??????欢喜。 那感觉应该是欢喜吧。 我捂住自己胸口,仿佛那里突然长出了一颗心,正在扑通扑通地跳动。 我头一次有了种欲望,想要快点修出肉身来,那时若再与他唇齿相触,应该会另有一番滋味吧。 正文 第五章:前尘如烟(五) 第五章:前尘如烟(五) 从此,他白天去前山练功,晚上回来后,便一边做饭一边同我说话。他做饭时,我便在一旁看着。 他很会做饭,虽然我没吃过,但光看着那饭菜的色泽,我便觉得很好吃,这让我想要修出肉身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于是他白天去前山练功时,我也一改懒惰的毛病,努力修炼起来。 若是师父知道我如此努力修炼,只是为了要喝酒吃饭和想要触碰裴觞,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也不知是云雾山的功法太过特别,还是裴觞练功太过拼命,起初,他每次回来,身上多多少少都会带些筋骨之伤,我问他是怎么回事,裴觞每次都笑着道:“没事,师父说一开始练功都会这样,过一阵子便好了。” 我无奈摇摇头,每次便施法帮他恢复。 如此过了一年有余,他果真不再受伤了。 某天晚上,裴觞没有准时回来,我一直等到半夜,他仍旧没有回来,往常裴觞就算是有事,无论多晚都会回家休息。 我担心之下,便出去寻他。 然后,便在竹林中看到了那只竹精。 他着一身青衣,背对着我静静站在月光下,身姿挺拔修长,略显清瘦,脚下躺着昏迷的裴觞,查知裴觞无碍,我定下心来,向那竹精道:“想不到这云雾山,还有同我一般的存在。只是不知竹道友为何要无故掳了云雾山弟子?” 那竹精转过身来,淡淡地望我一眼,扬眉道:“你是那颗新来云雾山的刺儿头精吧。” 语气甚是傲慢。 我看在自己的确是“新来”的份上,忍着气道:“不错,我来云雾山的确不足三年,竹道友有何见教?” 那竹精道:“你境界不高,修为倒不浅,竟一眼看出了我的本体。” 我心道,那是,我在这灵魄境界上停留了数万年,修为能不高吗? 嘴上却道:“多谢夸奖,不知竹兄弟为何要掳了这弟子。” 他道:“不为什么,就是看他不顺眼,想给他个教训。” 这话惹怒了我,我冷哼一声,道:“不巧,这小子是我的人,你要给他教训,先得问过我再说。” 竹精微诧:“你是要与我打架吗?你以为你一只灵魄,是我的对手吗?” 我道:“你多虑了,你虽然修成了肉身,也不过千年道行,我却已修行数万年,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他闻言一怔,随即竟哈哈大笑起来,笑完才道:“你这是在向我炫耀你过老的年龄,还是炫耀你过慢的修炼速度和愚钝的资质?” 我怒道:“你才愚钝呢,我以前不过是懒得修炼罢了。” 这竹精说话太气人,我不与他啰嗦,直接将我的刺儿头招来,催动之下,刺儿头上疯狂长刺儿,我默念咒语,尖刺儿们纷纷向他射去,漫天罩下,仿佛箭雨一般。 他倒是也不着忙,唤出法器竹笛,挥动着挡了几下,见实在尖刺儿太多,便直接念咒画出了一道法障,将自己护在其中。 我朝他得意笑道:“怎样?现在可还笑得出来?” 他一边支撑着法障,一边喝道:“快住手,你这样会招来云雾山四大弟子的注意的!” 我朝前山大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吓唬谁?我才不信。” 他道:“谁吓唬你!我告诉你,我可不是怕你,你这刺儿头虽然厉害,但想要攻破我这法障也不是易事,我要冲破这里也并非难事,你若不想给自己惹来麻烦,就赶紧住手。” 我道:“会惹什么麻烦?” 他道:“你不知道,这云雾山的弟子一代比一代心胸狭窄,他们根本容不下异类,若是被他们发现你我的存在,要么被斩杀,要么被赶下山去,云雾山弟子众多,你确定你有把握对付吗?” 我想了想,最终撤了手。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话是否属实,但我好不容易有了个落脚之地,还是小心点好。 再者,经过这一年多的努力修炼,我修为境界长了不少,相信过不了多久便能修出肉身了,若是因为打了一场架而损了修为,不值得。 他收了法障,道:“你如此维护这小子,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我瞪他一眼,道:“我不是说了吗,他是我的人!” 他道:“你的人?你的什么人?” 我也说不上来裴觞到底算是我什么人,因此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突然做出惊讶又恍然的表情道:“你们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我道:“哪种关系?” 他紧紧望着我,确定我的确不懂后,又道:“就是??????你喜欢他,他喜欢你。” 我想了想,我的确挺喜欢他,便道:“嗯,我喜欢他。” 他又惊了惊,闭口不语了。 我用灵力架起裴觞欲走。 他突然又道:“既然你们是那种关系,有句话我得提醒你。” 我道:“什么话?” 他道:“你叫这小子离郝悦琴远点。” 我转头:“郝悦琴?” 他道:“就是四大弟子之一郝逍遥的女儿。” 哦,我记起来了,就是裴觞的那个“郝师姐”。 我道:“怎么?他们离得很近么?” 他道:“哼,几乎天天在一块练剑,你说呢?”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道:“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既然跟你是那种关系,又怎能再跟其它女子走得近,这是不道德的!” 我歪头问道:“道德?是什么东西?” 他:“??????” 我将裴觞带回竹屋,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真的只是昏迷,也没叫醒他。 等到第二天他醒来后,我才告诉他说:“昨晚你不知被什么野兽袭击了,我见你总不回来,便去寻你,恰好看见你晕倒在竹林,所以就将你带回来了。” 他听了之后也没怀疑,起床收拾收拾便要去前山练功。 我虚虚地拉着他的衣角,欲言又止。 他笑道:“你今日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 我道:“你是不是每天都跟你的郝师姐一起练剑?” 他微皱眉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随口胡诌道:“我是听前来照料药圃的外门弟子偶然提起才知道的。” 他道:“哦。” 我道:“你、你是不是喜欢她?” 他怔了怔,干脆道:“不喜欢。” 我心中高兴,又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 他有些惊讶,望着我,半晌方道:“喜欢。” 我更加高兴,道:“我也喜欢你。” 他笑了,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又严肃起来,认认真真道:“既然你喜欢我,就不能再跟其它女子走得很近,因为,那是不道德的!” 他忍不住笑了下,上前一步,将我虚虚地搂着,轻轻道:“我只是跟郝悦琴一起练剑而已,很高兴你跟我说这些话。” 我将头虚虚地搁在他肩上:“我也很高兴。你今天早点回来。” “嗯。”他又搂了搂我,才放开我走了,我觉得,他今天走得特别依依不舍。 待裴觞走远后,我冲竹林的方向道:“竹道友,出来吧。” 竹精现出身形,我得意道:“你听到了吧,裴觞跟郝悦琴只是练剑而已。” 那竹精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幽幽地望着竹屋幽幽地道:“你这里,有酒吗?” 片刻后,我与竹精一同坐到竹屋里,他喝酒,我眼巴巴地看着。 他喝一口酒,便幽幽地叹一口气,也不说话。 我忍不住先开口道:“竹道友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看我一眼,道:“算不上心事,只是见到与我一般的存在,让我忍不住想起了一些从前的往事。” 他又叹了口气,再灌了口酒,默然半晌,方才幽幽开口,与我说起了云雾山的一些往事。 他道:“云雾山开山创派一千五百年,至今已沿袭了五代弟子。郝悦琴,还有你的那个小子,都是第五代弟子。” “云雾山的创派祖师是位女子,人称云雾仙子。那时,我刚刚生出精魄,每日小心翼翼地修炼,却还是被她发现了,但云雾仙子心地善良,并未将我当做异类妖物看待,而是任由我在云雾山修炼。” 他顿了顿,继续道:“她五百岁渡劫飞升前,还特地嘱咐她的弟子们,说后山的竹子颇有灵性,不得随意砍伐。可惜他的弟子们却没有将话一代代传下去。数百年来,常有弟子到后山砍竹。你看这后山的竹子很多吧,其实已经大不如前了。” “直到十多年前,几个第五代的小弟子又来后山砍竹,有个小子举刀想要砍我,当时,我正修炼到要紧之处,正是肉身将成之时,若是本体被砍了,不仅功亏一篑,甚至可能丢了性命。” “幸亏一个小女孩儿及时出现制止了他们。我还记得当时那小女孩儿说‘那竹子好好的长着,为何要将她砍了,若是砍了,就再也吃不到新鲜的竹笋了。’那女孩儿在云雾山地位不低,所以后来那些小辈弟子们就不大砍竹了,因为都知道她爱吃竹笋。” 我想了想,道:“你说的这个小女孩儿,就是郝悦琴吧?” 他点点头:“嗯,那时她方才五岁。” 我道:“你喜欢她?” 他不说话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道:“竹子老弟,你看,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你都跟我说了这么多往事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笑了笑,道:“的确,自云雾仙子走后,我就再未与人说过如此多话了。” 他道:“在下临风,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我怔了怔,道:“我没有名字。” 他道:“你修行数万年,怎么竟连名字也没有吗?” 我道:“我以前的师父,一直就叫我‘小刺儿头’,从未给我取什么名字。” 他讶道:“你还有过师父?” 提起我那无良师父,我忍不住叹口气,道:“别提了,就是因为他,我才会沦落至此!” 正文 第六章:前尘如烟(六) 第六章:前尘如烟(六) 临风道:“裴觞那小子平时怎么称呼你?” 我道:“他以前常叫我姐姐,后来不知为何又不叫了。” 他哑然道:“那我也称呼你刺儿头。 他与我又闲聊了半晌方才走了。 他临走时我还不忘问他到底喜不喜欢郝悦琴。 他道:“算不上喜欢,只是她于我有救命之恩,而且,” 他顿了顿:“她长得神似云雾仙子。” 傍晚,裴觞练功回来,到了竹屋前,却停下了脚步。 我从刺儿头里跳出来,走到他跟前,去拉她的手,他很配合地微微举起,也拉着我。 我笑道:“怎么不进去?” 他定定地望了我片刻,道:“我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笑道:“你都认识我两年多了,还觉得我不真实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 晚上,我们虽然明明触碰不到对方,却还是手拉手肩并肩地躺在床上。 躺了一会儿,他睁着眼睛不睡觉,也不说话。 我偷偷望了他一眼,用手指挠他的手心,他仍旧不说话,我便再挠。 他忽然翻身,侧身半压过来,直盯盯地望着我。 我被吓了一跳,笑道:“你做什么?” 他用手触碰我的脸颊,道:“我??????不会在做梦吧?” 我心中好笑,道:“没错,你就是在做梦。” 他微微一怔。 我笑道:“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大梦啊,既然知道是梦,何必在乎是幻是真呢,只要开心就好,因为出了梦境,反而不一定会开心!” 他怔怔地望了我一会儿,微微笑道:“有道理。” 然后俯身低头,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 我的心轻轻悸动了下,又默默欢喜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事,对他道:“裴觞,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他诧异道:“你没有名字?” 我道:“没有。你既然以为我有名字,为什么从来都没问过我?” 他道:“你是花灵,我一个凡人冒然询问你的名字,怕唐突了你。” 我望着他,认真道:“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是那种关系了,你也不好再叫我姐姐,不如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他笑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道:“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的关系。” 他笑了片刻,道:“好,我好好想想。” 过了一会儿,他道:“有了,翠微,你觉得如何?” “翠微??????好,我很喜欢。”我搂着他的脖子,欢欢喜喜地睡了,那是我第一次不在刺儿头里睡觉。 翌日等裴觞走了之后,我去竹林唤出那竹精,告诉他:“我有名字了,叫翠微。” 他笑道:“恭喜道友,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有了名,便有了命数,你的人生才算真正开始了。” 我得意一笑。 那时只顾着高兴,却不曾想到,我的命数,却不是我能左右的。 玉竹临风成了我在云雾山唯一的朋友,裴觞不在时,他便常来找我喝酒聊天。 他擅长音律,尤其擅长笛子,时常吹上一曲。 他虽然活得不如我久,但毕竟已经修出肉身,在境界上还能指点我一二。 他说我其实早就能修出肉身,只是从前无心,不知修出肉身来有何用处,所以迟迟没有长进,而今我只要想,便能迅速修出肉身。 承他吉言,果然在十年后的某天,我突然感觉自身灵力翻腾,与天地之气相应,随之,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体一寸寸地变成了实体。 这过程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竹精临风感应到了我的灵气,赶来为我护法。 但我搅动了云雾山的灵气,不仅云雾山的弟子们察觉到了,还不幸引来了附近山头的一头凶禽。 这凶禽名叫鶡鸟,是一种极为善斗的鸟,它甫一降落,便凶相毕露地开始攻击,云雾山的弟子们自然奋力抵抗。 那时“不是好人”四大弟子中的“是人”正在闭关,只剩下“不好”二人带领众弟子边打边退,而裴觞因为资质极佳,彼时已经成为云雾山第五代弟子中的大弟子,自然身先众位弟子。 他们渐渐退到后山时,我刚好成功修出了肉身,跑出去看时,恰好看到裴觞被那鶡鸟一只爪子按在了地上,正要低头狠狠啄下去,我来不及多想,一眨眼便冲了上去,将那鶡鸟撞了开去。 那鶡鸟翻身跃起,冲过来与我斗在了一处。 鶡鸟善斗,是个不死不休的性子,因此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打的奄奄一息,再也爬不起来。 但我也因此暴露了自己,云雾山弟子果真如竹精老弟所言,心胸狭窄,不容异类,他们并未因我救了他们而心存感激,反而将我团团围了起来,不怀好意地望着我。 裴觞吐了两口血,强忍着走过来,挡在我身前,跪在“不好”二人面前道:“师父,师叔,不要伤她!” 他师父精光闪烁,道:“她散发的灵气并非人类,觞儿,你维护她,难道知道她是谁?” 裴觞低头沉默了会儿,最终道:“禀师父师叔,她是弟子养的一颗刺儿头修炼而成的精魄,师父恕罪,弟子也是前阵子才发现的她,见她对弟子并无恶意,所以才未将她如何,弟子知情不报,任凭师父责罚,但她、她对云雾山并无恶意,请师父看在她方才救了徒儿一命的份上,饶了她吧!” 我刚刚修出肉身便大战了一场,受了些伤,因此觉得十分疲惫,但看裴觞如此害怕,觉得有些不愤,对他道:“裴觞,你不必如此。” “你闭嘴!”裴觞扭头突然冲我喝了一声。 我一下子呆住了,他从未对我如此严厉过。 郝逍遥冷哼一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像这种妖物,应该及早铲除,以免后患无穷!” “铲除我?”我冷笑道:“那也得你有那个本事!” 郝逍遥一怒,便要动手。 裴觞急忙阻止道:“师叔息怒!师父、师叔,弟子有话想同你们单独讲。” “不好”二人对望一眼,依旧命人将我围着,带着裴觞进了竹屋。 过了好一会儿,三人才出来。 出来后,“不好”二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望了我一眼,便直接带着弟子们走了,留下裴觞与我,一前一后进了竹屋。 我迫不及待地拉住他的胳膊,欢喜道:“裴觞,你看,我修出肉身了。” 裴觞沉着脸,道:“收拾东西,随我下山!”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我抱着只酒坛,裴觞抱着个花盆,我们就这样下山去了。 “这是哪里?”我望着简陋的屋子问他。 裴觞道:“裴家酒肆,我以前住的地方。” 顿了顿,又道:“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我注意到了他说的是“我”,不是“我们”,道:“我?那你呢?” 裴觞道:“我自然是住在云雾山。” 我道:“你要离开我?你在竹屋里跟他们说了什么?我在这里他们就会放过我了吗?他们为什么要放过我?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裴觞见我急了,忙握住我的手,道:“翠微,你要知道,你不能再住在云雾山了,云雾山向来不容异类,我好不容易说服师父他们放过你,你以后住在山下,我们还是可以见面的。” 我还是有点不高兴。 他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酒坛,笑道:“方才下山时我就一直忍着想问你,你什么都不带,就带了一坛子酒来,是因为修出了肉身后迫不及待想的第一桩事,就是喝酒吧?” 我摇头道:“我修出肉身后迫不及待想做的第一桩事,不是喝酒。” 他道:“那是什么?” 我凑上去,吻上他的唇。 他愣了下,随即紧紧地搂住我。 我们吻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气息有些不匀,方才渐渐分开。 我舔了舔嘴唇,心道,果然滋味不错,不枉我辛苦努力了十多年修出肉身。我这才心情好了点。 当晚,他留下来为我做了饭,陪我喝了酒。 然后我们向往常一样,肩并肩,手拉手地躺在床上静静过了一夜。 直到天色泛白,他才依依不舍地上山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有些伤感,但心里更多的还是甜蜜,来日方长,少见几面又如何? 裴觞走后,竹精老弟来看我,恭贺我修出肉身,并顺便恭贺我乔迁之喜。 我便趁机问道:“老弟,昨日你守护我修成肉身后,见云雾山的弟子们快到了后山,便隐匿身形躲了起来。你后来可曾听到裴觞在竹屋里跟他师父师叔说了什么?” 竹精眼神闪烁,道:“他??????没有,我当时怕他们察觉到我,所以躲得很远。” 我心想,总不过是裴觞求着他师父师叔放过我的话,便也不在放在心上了。 起初,裴觞差不多一年便下一回山,与我在酒肆中呆上两日。 后来,他下山的日子便不定了,因他说他剑术已有小成,到了一定的境界,要开始闭关,专心修炼金丹大道。 他闭关的时日不定,有时是几年,有时是几十年,最多的时候,我们一百年才见一回。 我只能在山下日日苦等,幸亏裴觞知道我爱喝酒,每回下山都会酿几坛好酒埋在院子里,竹精老弟便时常来找我喝酒,我才觉得日子不是那么漫长。 临风曾对我说过,我已经修出了肉身,可以常去凡间看看,说凡间如何如何地热闹,如何如何地有趣,但我总怕错过裴觞出关下山的日子,所以宁愿窝在家里喝酒。 正文 第七章:前尘如烟(七) 第七章:前尘如烟(七) 竹精老弟与我喝酒时,常告知我一些云雾山的事。 大约两百年的这期间,云雾山那个极少露面的掌门渡了天劫,可惜未成,剩下一缕魂魄重入轮回去了。 “不是好人”四大弟子经过一番明争暗斗,结果让姓郝的做了掌门。云雾山也收了不少新弟子。 又三百年之后,四大弟子前后寿尽而去,连渡劫的机会都没有。郝悦琴做了掌门。云雾山又收了不少新弟子。 郝悦琴做了掌门后,转眼又是两百多年。 近日,竹精老弟每每与我说起郝悦琴时,都会露出极其微妙的表情。我问了他几次,他却闭口不说。但他不说我也知道。 有一次,我想念裴觞得紧,忍不住去了他闭关的山洞转了转,却听见竹林中传来琴笛之声,这笛声我很熟悉,是临风无疑,但这琴声又是谁呢? 我循着琴笛声而去,行至后山竹林,恰好看到了临风和郝悦琴二人。 一个吹笛,一个抚琴,相处得甚是融洽和谐。 我当时还大为惊讶,郝悦琴身为云雾山掌门,竟然容得下竹精吗? 据我所知,郝悦琴可不是什么心胸大度之人,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某天,云雾山天雷滚滚,响了一夜。 次日清晨,我刚打开门,便看见竹精浑身是伤,极其虚弱地站在门口。 我吓了一跳,赶紧扶他进屋,放到床上躺着。 我想为他治伤,他却制止了我,摇头道:“没用了!” 我道:“怎么回事,你为何会搞成这样?” 他虚弱地道:“昨夜,她历天劫,我替她挡了。” 我这才明白昨夜云雾山的天雷是怎么回事。 他道:“虽然……她还是未能成功飞升,但最起码保住了性命,只是受了些伤。”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很傻?” 我点了点头。 他道:“我的确很傻。我明知道……咳咳……” 他吐出口血,继续道:“她接近我,只是想利用我,我还是……还是……” 我有些难过,道:“你别说了,我明白。你是想报了她的救命之恩。” 他缓缓摇头,笑道:“不仅如此,这只是其一,我……在她身上,总是能看……看到云雾仙子……仙子她的影子。” 我叹了口气。 他突然紧紧盯着我,严肃道:“翠微,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我道:“什么问题?” 他断断续续道:“若是裴觞、裴觞的天劫到了,你、你会替他受吗?” 我毫不犹豫道:“当然。我是不会让他被天雷劈死的。” 临风闭了闭眼,喘了几口气,道:“我就知道!翠微,我与你做了七百年的朋友,有些话、我其实早该告诉你,其实,你修出肉身那年,咳咳咳……我、我听到了裴觞同他师父师叔的话,他说,你或许会是他成功渡过天劫的机缘,他养着你,接近你,对你好,都是为了利用你而已,咳咳……” 他一口气说完,心情有些激动,不断咳嗽起来。 这句话对我的震撼很大,大到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呆呆地看着他咳嗽完,才道:“我不相信!”临风稍稍休息了一会儿,道:“翠微,你虽然活了数万年,但……从未在人间走动过,你于凡间、人情世故,就……就是一张白纸,不知道人心难测,咳咳……” “翠微,我替她、挡天劫,是因为、她救过我的命,我欠了她,但、裴觞,你不欠他的,你不必、不必……” 这时候我才感觉到难过,兼且恐惧、委屈,眼泪几乎下来,我摇着头,不断重复:“我不信我不信……” 他看着我,眼神悲悯:“罢了,翠微,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眼睛渐渐合上,吐出了胸中最后一口气。 他是竹精,没有了气息后,肉身迅速灵体化,随之那灵体也渐渐地溃散消失了。 我想要将那些灵气聚拢住,可是没有成功,它们还是消散而去了。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无声地流泪。 临风,他是我在云雾山唯一的朋友,相交了七百年的朋友,就这样,没了…… 到了晚上,天上下起了小雨,我不喜欢淋雨,但我还是冒雨去了云雾山,在裴觞闭关的山洞前徘徊。 竹精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他不会骗我,但我也不相信裴觞会骗我,我很矛盾,我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亲自问问他。 可是,我又怕打扰他闭关,若是他修炼到了紧要关头,被打扰的话会很危险。 我在山洞外徘徊了很久,最后还是放弃了,我决定等他出关了再问,毕竟,他的安危大于一切。 我去了后山竹林,竹林里一片刚被天雷劈过的惨象。 我找到了临风的本体,那根竹子被劈折了,倒在一边,尖端却开出了白色的竹花,淅淅沥沥地被雨打着,在暗黑的夜里,分外圣洁显眼。 我看到竹根完好无损,忍不住又悲从中来。 天雷过后,若是他老老实实回到竹根里修养,未必就会死。他却连夜下山,只为告诉我当年的真相! 我小心翼翼挖出他的竹根,带回山下的酒肆,栽到院子里,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但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记得他曾问过我是否想要成仙,我当时想了想,回了他两个字:“随便。” 他便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便说:“我们俩果真都觉悟不高。人类则不然,人类对成仙的执念很深,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想到裴觞对成仙确实很执着,便问:“为什么?” 他道:“寿命所迫。人类虽是万物灵长,生来便有灵智,奈何寿命极短,为了长久地活下去,不得不努力不间断地修炼,直至成仙,长生不老。” 他顿了顿,又道:“反观咱们,生来就是傻的,没有灵智没有意识,好不容易开了灵智,还要被拘在本体里,熬上个几百几千年才能修成肉身,真正像人一样活动。人类嫉妒咱们寿命长,咱们又何尝不羡慕人类,虽然寿命短暂,却能活得自在。” …… 玉竹临风,他活了两千年,一直光风霁月,即便是死,亦是如此。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就是这样的君子,即便知道郝悦琴对他不是真心,还是情愿为她受劫,只因她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愿欠了她的人情。 顶天立地,襟怀若谷,持身端正,虽死不悔!这便是我相交了七百年的好友,玉竹临风! 此后,我每日都站在院子里,临风的竹根旁,望着云雾山的方向等待,等待裴觞出关的日子。 心里不断地想象着见面后,我应该如何开口询问他的事。 纠结、矛盾、害怕、悲伤、委屈……种种情绪充斥着我。 我等了整整一年,一年时间,对于我惯常的等待来讲,本来不算什么。但那一年,却最是煎熬。 “我出关了,你有没有想我。”他站在院子里,像每次下山时一样,冲我微笑。 我张了张嘴,想要问出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的话。 你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你对我好,是不是只为利用我? 我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他就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喃喃道:“我很想你!” 我也抱着他,一边犹豫着。 “我们成亲吧!” 我浑身一震。 我终未将话问出口,因为他说:“我们成亲吧!” 回想他刚刚恢复清明的时候,还是个少年,常常“姐姐姐姐”的叫我,后来不叫姐姐了,总是想叫我出来跟他说话,说话的时候,却又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总是小心翼翼地照顾我,抱着花盆就像抱着珍宝一样。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我喜欢上了他,喜欢上了这种被人珍视的感觉。 七百年了,我们聚少离多,他却一如既往地珍视我,愿意与我成亲,做他修仙路上唯一伴侣,如此,我还求什么呢? 他亲自去镇上买了物什布置洞房。 酒肆残旧不堪的两间房愣是被他布置成了喜气盈盈的新房。 我们拜了天地,喝了合衾酒,而后入了洞房。 我一直觉得我是颗不会开花的刺儿头,但那一夜,我的本体竟开出了一朵花来,浅绿色的瓣,嫩黄色的蕊,盈盈而立,不算娇艳,却也清新美好。 次日清晨,他看到后,比我还要高兴,冲我笑道:“怎样,我就说你一定会开花的。” 神情不无得意,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七百年前的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裴觞,如今是我的夫君。 洞房花烛之后,夫君带着我去了凡间游玩。 我道:“你不修炼了吗?” 他敲了我额头一下,笑道:“人家新婚燕尔,都是缠绵悱恻难分难舍,你却叫你夫君去修炼!” 我抿唇不语,笑看着他。 他拉了我的手,笑道:“就算要修炼,也不急在这个时候。好歹要先陪夫人玩个尽兴才行。” 三个多月的凡间游玩,的确很尽兴。 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山川大泽,繁华街市,乡野村镇,一一游玩个遍。 最后选了个繁华却不失宁静的小城安住了数日。 在那个小城里,我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泛舟游湖和看戏听书。 有一次看了一出红杏出墙的戏,夫君问我感觉如何。 我想了想,道:“勾引新妇的那位公子哥委实风流倜傥,也难怪新妇会红杏出墙。” 裴觞嘴角微抽,道:“那戏的重点不是红杏出墙,是被卖入官家的女子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道:“哦,原来如此。不过那姓宋的公子真的很风流倜傥啊!” 裴觞:“……比我还风流倜傥吗?” 正文 第八章:前尘如烟(八) 第八章:前尘如烟(八) 我侧头看着他道:“你比他清俊好看,要说风流倜傥,你还差了一点。” 他一把搂住我,笑道:“差了哪一点?” 我故作认真地想了想,笑道:“差了一把扇子。” 他拉着我走到一旁摊贩前,道:“既然如此,你便送我一把,我要做天下最最风流倜傥之人,省得以后闭关时,你被人勾走!” 我于是选了一把扇子送给他,当然,钱是他出的。 后来,在我的要求之下,他在那扇面上画了幅绿竹图,就是云雾山后山的那片绿竹。再后来,那把扇子被他炼化成了法器,随身不离。 临走时,我们布下了结界罩住了酒肆。 回去后,撤去结界进了新房,发现我的花竟然还静静开放着。 裴觞笑道:“没想到你的花期还挺长。” 我道:“那当然了,十数万年好不容易开出一朵花来,当然要开得久一些!” 裴觞一把将我抱到床上,在我耳边轻笑道:“好,那就再久一些。” …… 次日,裴觞回山继续修炼去了。 我含笑拨弄着花瓣,耐心等着我的夫君再次下山。 但不过两日,云雾山上空突现异象,灰云聚集而来,在云雾山顶涌动不定,像头躁动不安的凶兽,随时会扑下来咬人一般。 这景象我见过两次,是云雾山先辈弟子渡天劫时的天象。 我心中一动,当即便要上山去寻裴觞,忍了又忍,一直忍到夕阳完全沉没,方才一路疾奔上山。 如今云雾山有资格渡天劫的,不过三人,掌门郝悦琴去年才渡了天劫,至于另一人,我前阵子恰巧见过他,垂垂老矣,死相已现,不大可能再应劫。 那么此次渡劫的,便只有他了。 怪不得前夜,他那么温柔与我缠绵。 在裴觞常闭关的山洞外,我没有寻到他的气息,再去前山寻去,一路黑灯瞎火,只有一个地方还亮着。 我隐了身形,潜入了唯一亮着的祖师大殿里。 才迈入大殿的门槛,我便呆住了。 大殿里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互相搂抱在一起。 女的是云雾山掌门郝悦琴,她从后面搂住我夫君的腰,头紧紧贴在我夫君的背上。 我的夫君裴觞微低着头,抱着她的双臂,拍拍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背,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郝悦琴从他背后转到身前,握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道:“我知道,我相信你,从七百年前那天,你跟我爹爹他们说,你要留着那刺儿头精为你渡劫时,我便知道,你是个能成大器的人。果不其然,那一辈的弟子中,只有我们两个走到了最后。” 裴觞没有说话,也未有什么表情,或许有,但我没看清,眼眶里的汁液有些糊眼。 我只听郝悦琴继续道:“可惜那只竹精太过没用,没能帮我渡劫,还害我受了重伤!希望那只刺儿头精的数万年道行能有些用处吧!对了,这两日你渡劫的事,可告诉她了?” 裴觞道:“还没有,不急。” 郝悦琴道:“不急?云气都聚集而来了,还不急?你若不好开口,我派人去通知她。” 裴觞道:“我何时渡劫,我算得比你精准,也知道什么时候让她知晓最好,你不必操心。” 郝悦琴面色不悦,松开了裴觞的手,冷冷望着他,道:“师弟,我听说你在山下与她成了亲,还陪她去凡间玩了数月,你不会是舍不得她吧。” 裴觞握住她手,语气温和道:“与她成亲的事,不是下山前就跟你说了嘛,我与他七百年来聚少离多,若不这样做,怎能保证她会心甘情愿为我受劫?你去年渡劫时受了重伤,到现在还未大好,我方才是怕你操劳,你不要多想。” 郝悦琴这才面色和缓,靠到她怀里,絮絮叨叨地道:“好师弟,我如今只剩下你了,你可一定要成功渡劫啊,等你飞升成仙,一定要记得回来接我,给我带来仙药,我不要死,我要与你天长地久,做一对儿快活神仙……” 裴觞轻轻拍着她背,轻声安慰道:“会的,放心吧。” 郝悦琴道:“对了,你决定在哪里渡劫了吗?” 裴觞道:“决定了,就在朝天洞。” 郝悦琴道:“朝天洞?那个地方只适合闭关,若是渡劫的话,天雷打进来,恐怕不好躲。” 裴觞道:“朝天洞上窄下宽,像个瓶子,天雷不容易打到我,我已做了万全准备,放心吧,倒是你……” 我不愿再看下去,更不愿再听下去,转身,缓缓朝山下走去…… 夜雾打湿了石径,有些滑,我摔了两跤,再爬起来,继续走。 师父把我扔下凡间,为的是我解开心结,开出花来。 三个月前,我已经圆满,为何今夜,要上这山上来呢? 我好后悔…… 我摸摸脸颊上的水滴,这就是人类所谓的泪水吗? 临风,我的朋友,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回到酒肆,刺儿头上盈盈而立的那朵花,终究凋谢了。 我在酒肆里枯坐了一天一夜,终于等来了那个云雾山的小弟子。 那个云雾山的小弟子慌慌张张闯进来,张口道:“不好了……” “我知道,”我打断他:“你们裴师叔祖要渡天劫了,是吧?” 那小弟子呆了呆,道:“是。” 我站起身来,冲他微笑道:“是你们裴师叔祖让你来告知我的?” 那弟子道:“是,啊,不、不是,是我自己,自己要来告诉你。” 我望着他笑道:“你认识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的存在,历时百年后,在云雾山弟子中已是个秘密,所以一般的小辈弟子根本不认识我。 那弟子眼神闪烁:“不、不知道。” 我笑道:“不知道我是谁,为何要巴巴地赶来告诉我你裴师叔祖渡劫的事?” 那弟子大囧,懦懦说不出话。 我不再为难他,道:“你先去吧。我即刻就上山,为你们裴师叔祖,抵挡天劫!” 云雾山黑云压顶,天雷眼看就要下来。 我慢慢地朝山上走去。 裴觞,我如你所愿,替你受劫,助你飞升。 裴觞,我想看看,你飞升后,会如何处置我。 第一道天雷劈下来的时候,我恰好到了朝天洞外,接下了第一道天雷。 朝天洞地势较高,我居高临下,远远能看见四周围观的云雾山长辈弟子们,为首的一人,是掌门郝悦琴。 我感觉到她望着我的冷冷目光,便也远远地瞄了她一眼。 人是万物灵长,修炼比其他生灵容易,是以天劫最重,需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方才功德圆满,白日飞升。 我守在朝天洞外,未让一道天雷打入洞中。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一道不少,全部生受。 十数万年前,我只是悬崖峭壁上一颗刺儿头,常年风吹日晒,雨打雷劈,练就了一身粗糙皮肉,但凡人飞升的天劫之雷,却是头一次挨,所以未免挨得辛苦了些。 等八十一道天雷全部劈完,我只觉得形神欲散,身体摇摇欲坠,只靠一丝意志勉强支撑,因为,我要看着他白日飞升,还要看着他回来,我要看看他,如何面对我! 头顶乌云散去,从中射出一道天光,直入洞内。 随即,裴觞笼在那团光中,飞出洞口,化成一道光华,直冲天际而去。 我欣慰一笑,直想倒地休息,但我不能倒地,因为郝悦琴已经带领众弟子冲了上来。 郝悦琴一个手势,众弟子将我团团围住。 她大概是因为裴觞渡劫成功,所以心情大好,脸上带着欢喜,冲我喊道:“倒是没想到,你比那只竹精强了不少。” 我冷笑一声,道:“你要过河拆桥,可问过我夫君的意思?” 郝悦琴不屑冷笑:“你夫君?我想你的梦该醒了。你也说过河拆桥,师弟不过是利用你而已,利用完了,自然要斩草除根!这就他的意思!” 我强忍心中苦楚,道:“我连八十一道天雷都挨得住,凭你们也奈何得了我?” 郝悦琴嚣张大笑:“正是因为你挨了八十一道天雷,所以才能奈何得了你!” 我强撑着一口气,看看四周黑压压的弟子人头。 其实这样的结局不是没有预料过,只是心中尚存幻想,他好歹会念着点情谊,放我一马,顶多以后不再见我,两不相干罢了。 临风,你说的果然没错,我于人情世故,还是太嫩了。 罢了,我活了十数万年,开了灵智,有了情感,交了朋友,修出肉身,爱过人,成过亲,开过花……这一生,也算是没有遗憾了,况且,这一口气我撑十分辛苦……” 只是,为何心中的不甘如此强烈,为何胸中的酸涩如此难忍,这不甘,这酸涩,榨干了我碧血,化作同人类一样咸咸汁液,几欲奔涌而出…… 我不甘,我还要看着他回来呢,还要看着他怎样迎接郝悦琴,怎样面对我…… 可是,老天好像不打算给我这个机会了,郝悦琴更不会给我…… 我咬紧嘴唇,强行咽下汁液,冲郝月琴笑道:“郝悦琴,我告诉你一件事。竹精临风之所以替你受劫,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因为,你少时曾救过他的命,最主要的是,你长得像你的祖师爷云雾仙子。郝月琴,你不要得意,临风心中没你。” 郝悦琴呆了一呆,随即大笑,不屑道:“他心中有没有我有什么要紧,一个妖物而已,只要裴师弟心中有我就行了。如今裴师弟已经飞升成仙,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下来接我,给我带来仙药,我与他一起成仙,做一对神仙眷侣……可惜呀,这一切你是看不到了,哈哈哈……” 郝悦琴笑声骤停,挥手命令道:“杀了她!” 众弟子一拥而上,围着我上下左右一阵游动腾挪,摆好剑阵。 郝悦琴得意道:“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诛灵剑阵,妖女,你逃不了了!” 剑阵果真配合严丝合缝,精妙无比,郝悦琴还真看得起我! 我左冲右突,勉励挣扎,最终还是被众弟子们万剑合一,当头斩下…… 尘归尘,土归土。 我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如同我的这段往事一般。 但刺儿头生命力极其顽强,在没人管的情况下,无论多恶劣的环境里,照样能活个万八千年。 所以七万年后,我重生了,只是那时早已物是人非,而我,也已前尘尽忘…… 正文 第九章:回天谷(一) 第九章:回天谷(一) 我是一颗刺头儿,生长在一处山谷之中。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一不小心开了灵智,有了意识,生了精魄。 我不知这山谷叫什么名字,但它委实奇特。风吹得进来,雨落得进来,飞禽走兽却闯不进来。 我常常见到雄鹰俯冲而下时在空中被弹回去的情景,野猪跑着跑着被撞飞的场面。 好似这山谷被一股天然灵力罩住了一样。 谷中如我一般生了精魄的植物遍地都是,但大家修为都差不多少,只是生出了精魄,还未化成人形。 一到晚上,精魄们都飘出来透气,一个个发着幽绿的光,远远看去,就像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我在山谷一众花精当中,是最不合群的一个。 起因是这样的。 自我有意识之后,我就对自己不太满意。我觉得老天似有不公之处。 为何同在一处山谷,我周围的花草植物个个都长的很正常,只有我,长得那么圆,圆也就罢了,身上还那么多尖刺! 山谷中的花草精们时常合着伙嘲笑我,只有我身边的一株狗尾巴草精安慰我道:“老弟,不要听他们胡说,天生万物,自有其道。试想,若是天下花草都一个样儿,还有什么意思,可见每种花草生出来都应是不同的,所以,你这不是丑陋,是与众不同。” 我颇受用的点点头:“狗尾巴草兄,你说得很是,但是,你为什么叫我老弟?” 狗尾巴草精意味深长地道:“虽然你们刺儿头不分阴阳雌雄,但为兄希望你将来能长成个潇洒超脱,心胸宽广的男子汉!” 在狗尾巴草兄的鼓励和影响之下,我渐渐地觉得自己伟岸起来。 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刺头不是丑陋,是与众不同,将来必有大用。 以前,花草精们合伙嘲讽我时,我虽愤愤不平却无言以对,而今,花草精们再合伙儿嘲讽我时,我便还嘴与他们辩个是非黑白。 当然,有的时候,辩得稍微激烈一些,难免就变成了互相嘲讽对骂。 我伸着脖子对远处的那株杜鹃花精道:“好好的花起个什么鸟儿名,糟蹋了杜鹃这只好鸟!” 我叉腰仰头对着头上的梅花精吼:“你不是最耐寒的嘛?你不是喜欢雪花嘛?你不是说雪花飘飘更能衬托你的美吗?干嘛还在大四月的开放跟大家争春斗艳?虚伪!真虚伪!”| 我继续叉腰转个方向,对身后的玫瑰花精道:“你以为把刺儿藏在里面别人就看不到了吗?大家瞧瞧瞧瞧,风一吹全露出来了。哈哈哈,奸诈!真奸诈!” “阿嚏!”我气得对不远处的桃花精喊道:“整天涂脂抹粉卖弄风骚你累不累啊!风兄,麻烦能不能转个方向,我实在受不了那风骚气!”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风兄,你还是慢点吹吧,那边的蒲公英天生体弱,受不住,一不小心就会被吹到天边回不了家,可怜啊可怜!”“不过,最可怜的还要数那株含羞草了,听说它不能碰,一碰即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若是修出肉身,第一件事就是去碰一碰它,看它死不死,哈哈哈……” ……山谷里响着我的笑声。 一阵冷风吹过,众花精们气鼓鼓地瞪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得意洋洋地满怀期待地看着身边的狗尾巴草兄,谁知狗尾巴草兄却唉声叹气地道:“我本望你做个洒脱大度的男子汉,没想到你成了个真正的刺儿头!” …… 自从我成了个真正的刺儿头之后,山谷里每天都很热闹。 直到有一天,狗尾巴草兄寿命尽了,在我身边逐渐枯萎死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死亡,我才知道,原来,即使有了精魄也不能长生,即使有了精魄也还是会死。 狗尾巴草是山谷中我唯一的朋友,自从他去了之后,我变得沉默寡言。 我开始思考我们生出灵智的意义。 我决定不再跟众花精们计较,我决定做个洒脱超然的男子汉。 我觉得我成长了,成熟了,伟岸了,更加地与众不同了。 众花精们一如既往地合着伙对我冷嘲热讽,我装聋作哑,寂寞地缩在一角。 反正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大家只好井水犯着河水,河水不犯井水了。 如此寂寞不合群地过了不知多少年后,某天,我正懒洋洋地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麻木不仁地听着花精们的嘲讽时,突见几道耀眼的光茫从天空划过,直落谷中,现出几个人来,身上都泛着淡淡的光华。 作为开了灵智的精怪,我们很容易察觉到了他们身上的同类气息,但他们身上的灵力却强大得多,非我们可比。 为首一人一身素白纱衣,气质高华冷清,极为不凡,尤其他眉间的白色花样印记,望之令人不禁生出极大的崇敬之意。 他双目淡淡一扫,明明没有看谁,但我们却都觉得自己被认真看了一眼,只这一眼,我们灵智豁然大开,仿佛一下子明白了很多道理,脑中都有了同一个意识:他们是仙,是九重天上的神仙。 在我们集体震惊的时候,素白纱衣的神仙轻轻开口,声音如山涧的清泉,叮叮咚咚清清冷冷地敲进我心里:“众位花精,本君乃天界花神白菡,此次下界,是来告知诸位的来历。诸位能聚集此地生出精魄,并非偶然。其中缘由颇为曲折,紫薰,你给他们讲讲。” 身后的紫薰仙子出列,先向花神行了一礼,道了声“是”,方才冲我们道:“我是花神座下的花仙使者,紫薰,下面我给诸位讲讲这处山谷的来历。七万年前……” 紫薰仙子声音柔和,娓娓道来。 七万年前,上届花神逐月奉命下界,收集各地山神和土地进献给天庭的奇花异草,将收集的所有花草种子盛在一个宝瓶当中,不料在回程途中,遇到两个魔王打了起来。打斗之中,宝瓶破碎,花草种子落下凡间,恰好就是这处山谷。花神逐月也受了重伤,一起落到了山谷,她为了保住那些花草,耗尽最后法力将他们植入土里,应劫后又将自己的元身化作养料渗入土里,供养花草。帝后得知后深觉痛惜,又感念花神的慈悲之举,便施法在这处山谷设下了仙障保护,隔绝了凡人和一切飞禽走兽的打扰,让花草安然生长,并希望他们早日成就,有朝一日重回天庭。七万年来,人间沧海桑田,唯有这处山谷从未变化。花草们受花神元身滋养,又有帝后仙障结界保护,所以七万年后,陆续生出了精魄,就是我等。 由于这山谷饱含了帝后对我等重回天庭的期望,所以取名为回天谷。 紫薰仙子讲到此处,素纱白衣的花神白菡抬手轻轻一指,只见金色灵光的结界显现出来,像个大罩子一样罩住了山谷,正中间的上空有一方形小口,有天上金光从口中射入,耀眼刺目,那是通天之路。 方形小口与整个罩子般的结界合起来,倒真像个“回”字。 我等震惊之后,还未来得及感慨万千,只听白菡又道:“如今诸位已经生出精魄,帝后娘娘十分欣慰。但如今天庭并不缺少奇花异草,所以诸位要想上天,还需自己努力修炼,功德圆满。” 我等对天界刚升起的热情被瞬间浇灭。 “但,天后恩典,特准本君择优选取一些,带回天界养育。”白菡清清冷冷地又冒出一句,轻松将我等的兴趣又提了上来。 “从今之后,本君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下来一趟,从诸位当中择优选取一些带回天庭,望诸位能精进修行,早日成就。” 花神说完,光芒一闪,带着几位花仙使者虹化而去。 …… 山谷炸开了锅。 众花精们或欢呼雀跃,或痛哭流涕,一时间,山谷上空飘满了幽灵。 而从来不合群的刺儿头我则淡定多了,只是默默地在心里感慨了一番。 我感慨,果真啊,我是与众不同的! 我感慨,居然有山神土地向天庭进献我这样一颗刺儿头!有眼光! 我感慨,可惜啊,狗尾巴兄走得早了! 我往身边瞅了瞅,没有狗尾巴草,只有一株傻牵牛,傻牵牛见我望过去,傻乎乎地问道:“刺儿头哥哥,大家都在笑什么?” 收到了我一记白眼。 自从狗尾巴草兄去了之后,原地就生出了这株傻牵牛。傻牵牛灵智才开,不是一般的傻,因为我很少开口说话,他一直觉得我很神秘。 平时众花精光明正大说我坏话时,他一直傻傻地不知道在说谁。 我瞪了傻牵牛一眼之后,继续感慨——花神白菡真的好美啊!不晓得他有没有注意到我,若是注意到了,会不会觉得我很特别,会不会觉得我与众不同,他对我这满身的刺怎么看,会不会觉得不正常,或者,丑?不会的吧,堂堂花神,品味肯定不俗,不知他会不会觉到我的不俗,会不会…… 唉,烦人! 正文 第十章:回天谷(二) 第十章:回天谷(二) 自此之后,花精们终于对说我坏话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山谷里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每天谈论的,变成了那个绝美清冷的花神。 大家纷纷猜测花神的真身本体,有的猜是梅花,有的猜是海棠,有的猜是兰花,有的猜是菊花,最后大家得出一致结论:总而言之,不可能是刺儿头。 啧,转来转去,又开始说我坏话! 每天七嘴八舌说我坏话的,都是些傻的,因为聪明的,已经开始默默用功修炼了。 对于精怪来讲,得道成仙难如登天,被花神看中带回天庭,是难得的捷径。 不久之后,众花精们总算都认识到了这一点,默默修炼起来,山谷里终于安静了。 修炼无岁月,不知过了多久,回天谷终于迎来了花神的再次降临。 素纱白衣的神君白菡带着几位仙子在白光中现身后,淡淡地扫了两眼,然后选了几株花草,飞天而去。 被选中和未被选中的花精们一脸无措。 择优甄选,还以为会怎样好好甄选一番,最起码也要比试比试修为境界。 没想到?????? 从来到去,不过几瞬。 此次我对白菡神君,是惊鸿一瞥,白菡神君对我,连瞥都没瞥。 无措过后,花精们对被选中带走的那几株花草表示了羡慕嫉妒恨,然后总结了经验教训:若想上天,必须出类拔萃,在花神那淡淡的扫视中越众而出! 于是,花精们更加用功地修炼起来。 我默默地惆怅了一番之后,开始了没日没夜地修炼,不为成仙,只为能越众而出,得他青睐。 我刺儿头别看长得奇怪,但修炼资质极佳。没多久,我修为大涨,精魄成了谷中最亮的一个。 夜晚,我飘出本体,向一众花精展示我强大的灵力。 “别白费力气了,”桃花精却向我挑衅道:“以你的模样,就算你化成人形,花神也看不上你。” 我切了一声,给她个白眼,很大度地没有搭理她,我知道,她不过是嫉妒我罢了。 我日等夜盼,终于等到了花神的第三次莅临,依旧是那绝美的清清冷冷的样子。 他看到谷中情景,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小心翼翼地释放灵力,显出我的灵魄,虽然只是模糊的一团,但我尽量摆出自然好看的姿势浮在我的刺儿头上,我觉得,如果我虚化的灵魄中有心脏的话,它现在一定在扑通扑通地抖,我紧张地看着他,等着他将我轻轻捧起。 ?????? 直到他离去很久之后,我还依然望着白光消失的地方,不敢相信。 他带走的几株花草,修为灵力远不如我。他环视山谷的时候,明明看到了我,但他没有选我。 “咯咯咯??????我早就说嘛,即便你修为最高,花神也看不上你,谁叫你是一颗刺儿头呢!咯咯咯??????” 我狠狠地瞪了桃花精一眼。 这次打击并未让我放弃,我好好地反省了下,虽然我修为最高,但境界一般,若是下次他来时,我化成了人形,而且是唯一一个化成人形的花精,他一定会对我另眼相看。 我更加拼命地修炼起来。 终于,在一个亮如白昼的月圆之夜,我宛如饮饱了甘泉水似的舒畅异常,模模糊糊地一团精魄开始伸展并清晰起来,先是四肢脑袋,再是眉眼鼻口一一显现。 当我的灵魄完整地化成一个虚虚的人形时,整个山谷震惊了。 爱咋呼的杜鹃花精首先惊叫:“天啊,刺儿头居然化成了一个女的,是女的不是男的啊!” 我:“??????”重点难道不是我化成了人形吗? 不过,我自己也有些惊讶,明明在狗尾巴草兄的影响之下,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化成个洒脱大度、伟岸坚强的男子汉的。 为什么会化成个女人呢? “哼哼,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吸引花神呗!不要脸!”桃花精显然又嫉妒了。 “花神是女的吗?”傻牵牛蠢蠢地发问。 “你傻呀!花神虽然俊美,但显然是位男神,所以不要脸的刺儿头才会修成个女的,异性相吸你懂不懂。” “不懂。” “傻!” 连一向自诩清高的梅花精居然也忍不住冷笑道:“想不到刺儿头居然是这样的心思,平时居然没看出来!” 我虚虚地咬着手指头默不作声。 狗尾巴草兄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的期望! “不过刺儿头你别得意,就算你化成个女的也没戏,你瞧瞧你那模样,照样是个刺儿头。” 我忍不住还嘴:“我模样怎么了?” 梅花精冷笑接言:“也没怎么,就是由一个刺儿头变成了两个刺儿头。” 我在众花精们的大笑声中飘到山谷中的一处湖泊旁,照水仔细瞧了瞧,原来是我头上左右两边各梳了一个小小发髻,用两条碧色的发带扎了。 我望着我的两个发髻,想着白菡神君,满心欢喜地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化成了个女精,我变得善感起来。 除了每日修炼之外,我还会坐着发呆,望月兴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大能自拔,让又开始热衷于说我坏话的花精们常觉寂寞无力。 他未来之前,山中本无岁月,他来过之后,我开始数着日出日落计算年月。 按前几次的规律,他应是每十年下来一次。 果真,当我数到第三千六百五十五天的时候,他来了。 白光中现身后,他指着身边一人道:“这是裴觞神君,天界司酒之神,诸位见过。” 自白光出现,我便一头扎进我的刺儿头原身里只管望着他看,竟没有注意到这次多来了一位神君。 我等都还未修成实体,不能行礼,只得齐齐道了声:“拜见酒神!” 那位酒神摇着扇子轻轻一笑:“诸位无需多礼,本君今日前来,是想看看有没有那些慧根浅薄,资质愚钝,又不思进取,无望成道的,我好拿去酿酒。” 一句话,说得众花精花容失色。 幸好花神及时接话道:“诸位不必惊慌,酒神只是跟大家开个玩笑,他若是拿花精酿酒,天庭只怕没人敢喝,玉帝也不会同意。” 酒神笑了一声:“我去谷中转转,欣赏欣赏花草,你且慢慢地仔细地挑选。” 白菡便开始挑选起来,我紧张地觑着他,待他终于看过来时,我瞬间从原身里跳了出来,羞涩地站在刺儿头旁边。 他见了我,神情似乎微微变了变,微微地几乎看不出来,眼光便又转了开去。 我的心开始往下沉。 有什么东西突然在我头上敲了一下,我转头,正看见敲我的扇子被收回掌心,然后微微仰头,看见了一张清俊的脸。 脸上的表情却是惊诧万分,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一般。 我心里有点不悦,心想,就算我是满身的刺儿与众不同,但你至于那么惊讶么! 但我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了声:“酒神大人!” 他保持那个表情不变。 我强忍不悦,再叫道:“酒神大人?” 他终于缓和了神色,道:“想不到,这里居然有修成人形的花精。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道:“回神君话,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刺儿头。” “刺儿头,哦??????”他忽然又微笑道:“你人形如此可爱,应该有个更好听的名字。你觉得?????” “裴觞!”白菡在不远处冲这边道:“我选好了,你走不走?” 我心中一急,朝白菡紧走了几步。 众人都看着我。 我鼓起勇气,道:“神君,您、您为什么不选我?” 白菡淡淡看来,道:“为何选你?” 我道:“您不是说择优甄选的吗?” 我指着被他选中的几株花草:“我可以跟他们比试修为。” 白菡道:“我所说的‘优’,并非你所想的‘优’。” 我望着他,有什么不一样? 他道:“如此执着,难以成仙。” “我不为成仙。” “不为成仙,那就更没必要上天了。” 话音方落,他已化作天边一道白虹。 花仙子们追随而去。 酒神裴觞呆呆站了片刻,也虹化而去。 我望着白虹消失的方向,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山谷里又嘈杂起来。 “哎呀呀,是不是天上的神仙都长的那么好看,那个酒神裴觞,长得好清俊呀,一点也不输于花神白菡。” “嗯嗯,而且他还好随和,不像花神大人,冷冷清清的,令人不敢接近。” “是很随和,他还跟我说话了呢!” “是吗是吗,酒神大人跟你说了什么?” “他问我几岁了。” “切,我还以为酒神跟你说什么呢!” “怎么了,你嫉妒啊?” “能得酒神大人垂问已经很幸运了。不过,我好像看到酒神大人也跟刺儿头说话了。” “是嘛!喂,刺儿头,酒神大人跟你说什么了?” 我懒得理他们,一头钻回我的原身里。 一旁的傻牵牛道:“我听到了,酒神大人问刺儿头姐姐叫什么名字。” 自我化成人形后,傻牵牛就从叫我哥哥变成叫我姐姐了。 傻牵牛继续道:“刺儿头姐姐说她叫刺儿头。” 花精们大笑起来,我瞪了牵牛一眼,他立即乖乖闭嘴。 “哎哎,这次花神又没有挑中刺儿头啊!” “我早就说过了,就算她化成人形也不会被选中的,你们没听见花神大人说嘛,花神大人所说的‘优’指的可不是修为。” “不是修为,那是什么?” “是什么,大家看看刺儿头的原身就知道了。” 大家纷纷冲我看来,然后心照不宣地拉着长音“哦”了一声。 我想,我再也不能用“与众不同”自欺欺人了。 正文 第十一章:回天谷(三) 第十一章:回天谷(三) 此后,我不再热衷修炼,但又没什么事可做,只好缩进土里,整日整日地睡觉。 每隔一段时间,我会醒来一次,望望天空,然后继续缩进土里睡觉。 某天,我正睡得香时,被人用东西敲醒。 根据感觉判断,敲我刺儿头的东西是把扇子。 我立即冒出头来东张西望。 “不用找了,白菡没来!”一个清润的声音道。 我怔了怔,看着来人道:“酒神大人?你怎么来了?” 酒神裴觞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不是。”我察觉到山谷的异常,皱眉道:“她们怎么了?” 他道:“放心,我只是使了个小法术,让她们睡着了而已。” 我不解他来意,讶道:“你……” 酒神道:“你近来过得可好?” 我道:“啊?还……还行。” 他轻轻一笑,道:“我近日新酿了一种酒。” 他说着单手一翻,光芒闪烁下,化出一只玉瓶托在掌中。 他拔下瓶塞,送到我鼻子跟前,我闻了闻,觉得挺香,与山谷里所有的花香都不一样,而且那香气直入心脾,让我觉得十分舒爽,忍不住道:“好香,好舒服。” 他笑道:“这是忘忧酒,是采集昆仑丘的忘忧草酿制而成,喝了能让人忘记忧愁。” 我道:“闻起来香,不知味道如何。” 他笑道:“三界之内,没有比这更好喝的了。” 我奇道:“是嘛?难道比无根天水和清晨的露水还要好喝?” 他轻笑,道:“当然。”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道:“可惜,我还未修成肉身,喝不了这好东西。” 他道:“所以,你要努力修炼啊!” 我:“……好吧,过阵子你再来,我应当就能喝了。” 他道:“一言为定!” 那神色那语气竟然十分认真,好像我对他郑重承诺了什么一样,搞得我顿时压力很大,人家只不过是客气一句而已,我已不可能上天,辛苦修炼干嘛! 他临走又补充了一句:“你一定要努力修炼啊,我过阵子一定来!” 我:“……” 好吧!虽然我与酒神的这段短暂相处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遵守约定,再次努力修炼起来。 花精们见我醒了,更加热烈地对我冷嘲热讽,大概是我睡着时一个个都憋坏了。 我一律充耳不闻,自顾自修炼我的。 酒神是个很讲信用的神仙,过了一阵子,他果真来了,使了个法术催眠了花精们,山谷里骤然安静下来。 我从刺儿头里跳出来,冲他笑道:“神君,你来得正好,我今日刚刚成功。” 他忽然伸手,似乎要摸我脸,却最终摸了摸头,笑道:“果真修成了肉身,恭喜!” 他化出一壶酒两只玉杯,倒了一杯递给我,我拿在手中颠了颠,感慨道:“有肉身的感觉真好!”然后举杯,一仰头喝了。 这是我头一次吃东西,吃的是酒。 喝得太急,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笑道:“你喝得太急了,酒要小酌慢饮才有滋味。”然后又给我倒了一杯。 我这次慢慢品尝,入口醇香,果真很有滋味。 我与他你一杯我一杯,不一会儿工夫,一壶酒见底了。 我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他笑道:“不想你竟是个贪杯的小酒鬼。不过今日没了,下次再给你带。” 我冲口道:“你一定要来!” 他似乎很是高兴,一双眼睛温和地望着我,道:“好!” 从此,酒神裴觞隔三差五地下凡,我隔三差五地喝酒,花精们隔三差五地被强制催眠。 某天喝酒时,我问出了存在心中很久的问题:“神君,你为何要与我相交,跟我说话,又跟我喝酒。难道是因为我长得特殊?” 他笑了笑,道:“我瞧你在谷中似乎很不合群,恰好我在天庭也不大合群,咱们两个,算是同病相怜。” 第一次见他时,我的注意全在白菡身上。相熟之后,才发现他样貌不输白菡,只是气质不同。 白菡总是一袭素纱白衣,清冷出尘。 而裴觞,惯常却是一身月白长衫,青色腰带,袖口边缘绣着浅绿色花纹,十分的清俊风流,给人的感觉不似神仙,倒像是人间的倜傥公子。 如此倜傥风流又随和的神仙会不合群? 他见我狐疑地望着他,笑道:“好吧,其实,我对你,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哦,原来如此! 我道:“一见如故,那我们算不算是朋友?” 他怔了怔,道:“当然。既是朋友,你也不要总神君大人的叫我,叫我裴觞就好。” 我再举杯与他一碰:“裴兄!” 从此,我有了除狗尾巴草兄之外的另一个朋友。 相处久了,我在裴兄面前越发自然。喝酒喝到兴头时,便会僵着舌头,口齿不清地向他吐露一些心事。 “裴兄,你说天下怎么会有我这样不中用的刺儿头?” “裴兄,你说我为什么要长满身的刺儿呢?” “裴兄,我真的很难看吗?” “你很好,一点也不难看。” “白菡……裴兄,你和白菡神君熟吗?” “你知道白菡神君的本体是什么花吗?” “裴兄,你说白菡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 大多数时候,裴兄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会回我一两句,诸如“你很好”“别难过”之类。 我亦不知他是醒着还是醉了。 有次我喝醉了,大胆把玩他的法扇,指着他扇面上又高又瘦的植物道:“这是什么花木?我怎么没见过?” 他道:“这是竹子,凡间常有。以后若有机会,我带你去凡间看看。” 我那时由于上天无门,有些心灰意懒,哪也不想去,大着舌头道:“不去!不好看!高高瘦瘦的,还不如我长得好看!你说是不是?” 他哭笑不得,拿过扇子随手一抹,那扇面光芒一闪,画上多了个事物。 原本只是一片竹林,竹林当中一条小径通向深处,此时,小径尽头处竟然多出了一座竹屋,屋前一张圆形石桌,石桌上放着一盆植物,那植物,竟然是颗刺儿头! 我嘻嘻笑道:“你怎么把我画上去了,还长在盆里,你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他道:“我觉得挺好,正合适,不然总觉得这片竹林空空的。” 虽是醉了,我也知道他是在以此安慰我,哄我高兴逗我开心,一时间我觉得很温暖,除了狗尾巴草兄,从未有人如此待我。 我感激地拍着他肩膀道:“裴兄,你真好!够朋友!” 他微微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 有酒的日子确实好过,不知不觉间,又是十年。这日花神来了,裴兄却不知为何没有一起来。 我躲在刺儿头里见到白菡的那一刹才知,十年光阴,不如一刹。 大概是老天见我可怜,他这次选了几株花草之后,居然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随着他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亦越来越快。 他向我伸出手来,那一刻,我头脑发热,大概是渴望地太久了,我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过去…… 忽然,他猛地将手缩回,从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异色,眉头微微皱起。 “大胆!” 几乎与喝声同时,我被一股凌厉掌风扇出了刺儿头,狼狈地跌到一旁。 “小小花精,竟敢伤害花神大人!”跟随他来的其中一位花仙使者冲我喝道,喝完之后,同其他花仙使者一同跪在他面前,盯着他的手,紧张地道:“神君,您没事吧!” 我看向他的手,修长洁白的手指上一粒鲜红的血珠滚落。 我方才意识到,方才只顾想着靠近他,却忘了我在原身里,是与原身一同靠过去的,而且,我心情激荡之下,将灵力释放了出来。 他恢复波澜不惊的清冷样子,淡淡地道:“无事,都起来吧。” 他没有看我,只是自顾自弯下腰,从我的刺儿头原身旁带起了那株牵牛。 原来如此…… 他拿着牵牛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没有看我。 我保持着跌倒的姿势,一直到了晚上方才起身,走到刺儿头旁,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原身,对花精们无比热烈地嘲讽充耳不闻。 然后,我伸手,从我的原身上拔了一根刺下来。 我感觉身上疼了一下,于是又拔了一根,又疼了一下,再拔一根,再疼一下…… 不知为何,身上一疼,我觉得心里痛快多了,于是我一根接一根地拔。 山谷里似乎静了一刻,然后又热闹起来。 “哎呀,你们看,刺儿头是不是疯了!” “她今天想是被打击得狠了,她不会是想不开要自杀吧!” “不至于吧,她好不容易修成肉身,自残倒是可能。” …… 我听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我只顾一根接一根地拔刺儿,一会儿工夫后,我身上开始流出液体,是青碧色的。 我愣了一下,怎么不应该是红色的么?白菡的血明明是鲜红的。 我果真与众不同,修成了肉身,血液却不是红色。 我一生都不会有其他颜色! 我一边自嘲一边继续拔刺儿,一根一根的拔,这些刺除了扎人,真的没什么用,还是拔光了的好。 但怎么这么多呢?拔了半天才拔了一半,怎么就拔不完呢? 我再接再厉,身上越来越疼,到最后疼得没了知觉,只是到处流着绿色的液体。 “停手!快停手!刺儿头你疯了!你会死的!” 我心想,我死了不是更好,省得被你们没完没了地冷嘲热讽! “梅花精,你快阻止刺儿头,她真疯了!”桃花精叫道。 “哼,我倒是想,但我未修成实体,怎么阻止?整个山谷就她修成了肉身,谁能阻止得了!” 渐渐地,我有些发晕,眼前发黑,脑袋里嗡嗡地想,什么也听不到,只是僵硬地重复着拔刺的动作…… 不知是否因发晕的缘故,我突然感觉山谷里骤然安静下来,异常安静。 这感觉,倒像是裴兄来时的情景。 正文 第十二章:回天谷(四) 第十二章:回天谷(四) 我勉强张望了下,没有裴兄,果真是我发昏了。 突然,山谷骤暗,我眼前金光一闪,一个头圆脖子短的胖大和尚凭空出现,对我呵呵地笑。 我停下拔刺的动作,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胖大和尚呵呵笑着开口:“小刺儿头,你在做什么?” 我四周围看了看,花精们都不可思议地昏昏睡了。 我使劲儿又拔了一根刺儿,疼,不是幻觉。 于是我试着招呼道:“你谁?” 胖大和尚走到我面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原身刺儿头,呵呵一笑,道:“你和它,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我撑着有些模糊的意识想了想,答道:“我们俩都是真的,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他摇头:“它若是真的,为何你拔它身上的刺儿,疼得却是你?” 我一愣,对啊,为何我拔它,疼的却是我? 我道:“那它是假的,我是真的。” 他又摇头:“若它是假的,你从何而来?” 它是我的原身,没有它也不可能有我,若它是假的,那我……岂不是也是假的? 我有些懵了,反反复复寻思,我是假的,我是真的,我是假的,那谁是真的,谁是真,谁是假…… 我抬起头来,对上他眼睛,脑中“轰”地一响:“此情此景,又是真是假?” 他呵呵一声,摸了摸我的头:“小刺儿头,这世上的事,看得透则全都是假,看不透便全都当真。你如今身在梦中,若觉得痛苦,醒过来就是了。” 醒过来…… 我醒过来时,据说已过了好几日,身体成半实半虚状态,看来灵魄受损还挺严重。 关于那晚的情景,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众花精们都未见到什么胖大和尚,我想来想去,觉得那可能是我昏迷时的一个梦,至于我是怎么昏过去的,却不记得了。 不过那个梦却是让我清醒多了,想想那日的行为,我很羞愧。 天地眷顾,养我花灵,我却自残自伤,实在愧对天地。也显得我太脆弱太不坚强了!这不该是一颗刺儿头能做出来的事啊! 我因灵魄受损,之后的日子基本上都是睡觉修养,凡事一概不理。 这一睡就睡了很长时间,期间无人打扰。 酒神裴兄不知何故,这期间都没来找我喝酒,大概是天庭有事要忙。 这样也好,否则他来了,问起我这狼狈模样,我倒不知该怎么解释。 这天,我正睡得香时,山谷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我从梦中惊醒,恰好看到上空的结界波动,红黑两道光芒破空而下,落于谷中,现出两个人形。 两人身上都散发着浓重魔气,竟然是魔界之人! 黑色人形是个女的,着一身黑裙,五官长得挺好看,就是脸上一道疤痕,从颧骨斜斜延至耳后,看着有些狰狞可怖。 而那红色人形,大概是使了什么法术,身上被一团红色魔气笼着,看不清相貌,单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个男的。 而且,我从他身上,察觉到了淡淡的花木气息,竟然与我们是同类! 他身上魔气很重,声音却很清嫩,开口对那疤痕魔女道:“琴姐姐,这便是你说的地方?果然遍地花精!” 那个“琴姐姐”道:“可惜我知道得晚了些,被天庭取走了不少,不过这些也尽够了,你吞了他们,很快就会法力大增,到时你就可以打败那秃头,从此不用再受他的气了。” 我们一时间有些懵,不明白回天谷怎么会无端端闯入外人,而且还要吞吃我们! 远处某个已修成人形的男花精忽然站出来,义正言辞地喝问道:“尔等何人?为何擅闯山谷!此地乃是……啊!” 一句话没说完,被那红色男魔一张口吞了灵魄,那株花立即凋谢死亡。 我们大吃一惊,这才意识到了危险。 山谷里骚动起来,百花乱颤。 黑衣女魔对刚刚吞吃了花精的男魔道:“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法力增强?” 红色男魔道:“有点恶心。” 黑衣女魔道:“……忍着点,吞了它们!” 男魔有点犹豫。 女魔道:“你想不想打败秃头,想不想统治整个地狱,想不想去寻你哥哥!” 男魔听后,不再犹豫,张开大口,开始吞噬花精。 离他最近的花精们首先遭殃,在他强大的魔力之下,一个个身不由己地惊叫着朝他口中飞去,大多数还未修成人形,只是一团团模糊的精魄,毫无抵抗之力。 成片成片的花开始凋谢死去。 如此惨烈地景象,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直看得我目眦尽裂,忍不住一甩手,一颗头大的刺儿头朝他口中飞去,成功地堵住了他吞噬花精的嘴。 他惨叫一声,流着满嘴的鲜血,气急败坏地吼道:“是谁!” 山谷里没有回应,大家都急着往土里钻去。 桃花精在我头上瑟瑟发抖,落了我一身的桃花。 我没奈何,只好从刺儿头里跳出来。 我刚站出来,那黑衣女魔突然指着我惊叫道:“是你!你、你……你没死?” 我看向她,从她眼中看到了惊恐和骤然汹涌的怨恨。 我道:“你认识我?” 她突然冲男魔道:“吞了它!快点吞了她!” 男魔看了看我的原身,不乐意了,道:“扎嘴!” 女魔:“……” 女魔又叫道:“那就杀了它,快点杀了它,杀了它!” 男魔不乐道:“琴姐姐,我们是来吞吃花精的,不是来杀花精的。” ……我觉得这男魔的脑子似乎有点问题。 女魔强压了压自己的情绪,用几乎诱哄的口气道:“这个刺儿头精,它妨碍了你,如果你不杀了它,就不能再继续吞吃花精了,你明白吗?快杀了它,乖!” 男魔道:“或许我可以跟它商量商量。喂,你这颗刺儿头精,我不吃你,你赶紧躲得远远的,不要妨碍我。” 我:“……”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这被无情嘲笑的满身的刺儿,居然能保我不被吞吃。 但,我犹豫了下,没有躲开。 我是山谷里唯一一个修成了肉身的,经过之前长时间地睡觉修养,我受损的灵魄也已补回。 今日这个头,只有我来出,也只能我来出了。 我往前走了两步,面对两个魔头,颇有种大义凛然的样子。 红色男魔道:“怎么?你还要阻止我?” 我道:“回天谷是天庭保护的地方,你吞吃这里的花精,就是公然跟天庭作对,天庭绝饶不了你!” 男魔正要说话,黑衣女魔抢先道:“别听她废话,她既然妨碍你,干脆杀了她!” 我有些纳闷,我与这女魔头并不认识,但她似乎很想我死。 女魔见男魔不动,似乎很不耐烦,骤然向我出手,一团黑气冲我激射而来,我本能躲过,但身后的花草却遭了秧。 女魔又连连向我出手,我不敢再躲,都硬生生接了。 女魔一边打一边对男魔道:“别看热闹,快办正事。” “哦,”男魔不情不愿地答应一声,又开始吞吃花精们的灵魄。 我急忙向他劈出一道灵力,也因此着了女魔一掌。 男魔挨了我一下,停下动作,站在那里看着我,浑身散发着不悦的情绪。 女魔道:“我早说要杀了她!” 男魔道:“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浑身散发出强大的魔气,向我劈出一掌,我尽全力去接,却接得我气血翻涌。他法力强横,远胜于我。 男魔又向我接连打出了几道魔气,未免花精们遭殃,我都硬生生接了。 若是再来几掌,只怕我要承受不住,我想了想,一头钻进我的原身刺儿头里,催动灵力。 刺儿头疯长起来,一会儿功夫,长成了大树那般高,无数颗小刺儿头从我身上冒了出来,宛如千军万马一般,只待我一声令下便冲向敌人。 “咦!”男魔叫道:“好大个刺儿头!好丑好恐怖!” 就冲着这句话,我决定豁出命来狠狠揍他。 女魔冷笑一声:“怕什么,不过是看着厉害,打!” 双方开打,他们发掌,我发刺儿头。 成千上万颗小刺儿头向他们砸去,几乎要将他们掩埋。 两个魔头挡了几下,不得已撑起法障结界。 “想不到这刺儿头还挺厉害。”男魔道。 女魔道:“你打她,我护着你。她法力不如你,撑不了多久。” 这女魔说的倒是,我起初还能占上风,但随着男魔强横的法力打在我身上,我渐渐觉得力不从心,长出的小刺儿头越来越少,速度越来越慢。到后来,那女魔直接撤去结界,同男魔一起打我。 我无法躲闪,他们掌掌都打在我身上,伤的既是我的原身,也是我的灵魄;而我的刺儿头虽然厉害,扎得他们鲜血四溅伤痕累累,伤得却只是他们的皮肉。 随着灵力的耗损,我的原身逐渐变小,当我缩小到原来那般大时,已经无力再长出小刺儿头了,只能放出尖刺,勉力抵挡。 到最后,我连刺儿都放不出来了,只能硬生生挨打。 但鲜血却激发了对方的魔性,他们似乎忘了吞吃花精的事,只是疯了一样一掌一掌地往我身上招呼。 情况不容乐观,众花精们深深缩进土里观战。 我艰难地支撑着,心想,只要我多支撑一刻,大家获救的希望便能多一分。 山谷上的结界连着天庭,如此大的动静,天庭应当会发现。 我咬着牙,苦苦地撑着,我的原身摇摇晃晃,我的灵魄昏昏沉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对方合力的一掌,我的灵魄被硬生生从原身里打出,虚虚的趴在地上。 又一掌后,我淡化成透明体,被风一吹,当即消散…… 消散的那刻,我听到了一句清冷的喝声:“住手!” 白菡来了,可惜,我再也看不到。 “这世上的事,看得透则全都是假,看不透便全都当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这是我最后一念。 不可思议的是,我并未消失,反而得道成仙了! 正文 第十三章:酒中碧仙(一) 第十三章:酒中碧仙(一) 站在凌霄殿中接受玉帝褒奖时,我还有些恍恍惚惚,不可置信。 在我的灵魄消散之后,我丑陋的刺头之身当然也死翘翘了,但并未像灵魄那样脆弱的消失不见,它只是变得更加丑陋,本来规则有序茁壮向上的尖刺变得七零八落萎靡不振,全身布满了伤痕,汩汩地向外冒着绿汁儿。 花精们的良心受到了深深地谴责,终于承认了我的伟岸大度,集体向我挥洒泪水,于是,奇迹出现了。 我的刺头之身在那些泪水的浇灌之下居然迅速地恢复了原貌,并瞬间长出了藤蔓,刹那开出了花朵。 浅绿色的花瓣,嫩黄色的花蕊。 一个活泼可爱又水灵的小姑娘,穿着碧色的衣衫,头扎两个小刺儿头,从花蕊中赤脚跳了出来,随即在淡淡的光华笼罩中,一闪之下,从回天谷的回字口中冲天而去。 刺儿头我涅槃重生,成仙了! 其实,是因为有天庭的仙障结界,我的灵魄虽然消散,却未能出得山谷。 随后,破碎的灵魄因感受到一股异常强大的灵力而迅速重聚,破花而出。 这股强大的灵力,便是花精们回向给我的功德之力。 玉帝在凌霄殿中将我的英勇事迹向一众神仙讲述了一遍,并夸奖我为“碧血丹心”,故赐给我一个名字,叫做碧心。 说实话,我真不明白玉帝是怎么想的。碧血丹心和碧心,这能一样嘛! 但不管怎样,我上天了。 从此天庭多了个碧心花仙,简称碧仙。 碧仙我成了花神白菡座下第三十六位小花仙。 花神宫中也总共三十六位花仙使者,分为四组,每组一位花仙长使,分别是牡丹、雍昙、紫熏、袭凡。我便在牡丹仙子这一组。 每日一组共九位花仙当值,所以我每隔三日轮值一次,轻松得很。 照礼,被玉帝封为花仙后,我当正式拜见花神,然后由花神亲自授予我花仙使者的玉牌。 但据说花神白菡在回天谷退魔时受了伤,一回天庭便闭关养伤了,自我成仙上天后还未得见他一面。所以我的授牌礼只好推迟,玉帝允我先上任再受牌。 我在天庭人生地不熟,便想到了我那位酒友——酒神裴觞。 我寻了个不当值的日子,问明了酒神宫的路径前去拜访,却不料被他宫中仙童告知,他正在闭关当中。 我方才恍然大悟,难怪我已上天多日,认识了许多仙友,却反而不见这位老友,原来是在闭关。 过了几日,我当值回府时,远远望见我的仙府门前站着一人,月白色长衫,青色腰带,轻摇折扇,风流倜傥。 我紧走几步,欢喜笑道:“裴兄,你出关啦!” 他微笑点头,道:“恭喜你悟道成仙,碧心仙子!”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你还是叫我刺儿头吧。玉帝赐的这名字,我听着总不大习惯,尤其是从你嘴里叫出来。” 他笑道:“那不如我帮你改一个名字可好?”我道:“这……玉帝会不会怪罪?” 他突然抬手,朝我的府门上空一挥,一块金黄色牌匾显现,上书三个光芒闪闪的碧色大字:翠微居。 他道:“玉帝赐名我不敢擅改,但为你的仙府起个名字总可以吧。” 我大喜,拱手道:“多谢裴兄,翠微二字,与我倒是相配,我很喜欢!” 他道:“你喜欢就好,我带来了好酒,为你庆祝。” 我立即被勾起了馋虫,请他进府,找出最好的玉器,倒满了酒,与裴兄推杯换盏起来。 一连喝了几杯后,裴兄望着我道:“你能成仙,我真心为你高兴。” 我心中一股暖意流过,天上地下,能真心为我高兴的,只此一人吧。 三月之后,白菡出关。 天帝天后,众位仙家络绎慰问了两日,第三日,我稍作打扮,去酒神宫里正式拜见花神。 他坐在正中花神之位上,三十五位花仙使者肃立两旁,我则跪在中央等着他授予我玉牌。 照例,花神应先对我勉励训导几句,然后亲自将花仙使者的玉牌交与我手。 但他却一句话没说,只是冷着一张绝美的脸,对我淡淡点了点头便罢,连玉牌也懒得给。 牡丹姐姐是个善解人意的仙子,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失落,事后拿着玉牌私下对我道:“咱们神君一向就是这么个性子,你别往心里去。兼且他刚刚出关,伤势还未完全恢复,想必心情不好。虽然你开悟成仙可喜可贺,但回天谷毕竟损失了不少,神君心里总是有些不好受的。” 我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回头便跟裴兄哭诉去了。 虽然我在天庭也交了不少仙友,但唯一没拿着当外人的,唯有裴兄,也唯有他知道我那点可怜的心事,我不跟他诉苦,又能跟谁诉苦呢? “你知道我盼着他出关盼了多久吗?足足三个月啊……” “那日在回天谷,我站出来时就没想着要活……”我灌了口忘忧酒,继续哭诉:“魂飞魄散也是意料之中,成仙真是连想都不敢想。他至于对我那样冷淡么!” “他看不上我,不带我上天也就罢了,我凭自己的本事和功德上天,怎么也惹他不高兴了!” 我抓着裴觞的袖子抹了把眼泪鼻涕,继续使着哭腔道:“说起来真是巧,你这袖口的花纹,怎么跟我开出的花一模一样呢?” 裴觞哭笑不得地抽走袖子,道:“他就是那样冷淡的性子,你若是总为这个伤心,那以后有的受了。” “至于我袖子上的花纹……的确很巧。” 授牌礼这件事很快过去,我依然坚强如故。 当值时,我认真勤快,只要是神君吩咐的事,不管大小,我都抢着去做,并力求做到最好。 这样认真勤快又机灵的表现一点都没引起花神的注意,反倒是赢得了一同当值的花仙姐妹们的满意赞许。 未料我这样不合群的人到了天庭后居然赢得了大好人缘。 只是为何,她们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某天当值后,我抓了正要回自己仙府休息的琼儿仙子。 琼儿是同组的这些花仙中与我关系最好的,长得十分灵秀可爱,性子也很是活泼。 我抓了她问:“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为什么我觉得你们看我的眼光总是怪怪的?” 琼儿笑道:“你真想知道?” 我道:“当然!” 琼儿道:“碧心,我问你,你是不是爱慕咱们神君?” 我脸上一红,道:“你、你怎么知道?” 琼儿笑道:“你表现的那么明显,谁看不出来!” 我大窘,道:“这这这……这怎么办?” 琼儿扑哧一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一点儿也不奇怪,我刚到天庭时,比你还仰慕神君呢,这天庭里,多的是仰慕咱神君的仙子。” 我心里有点不痛快,不过像白菡那样的气质,自然有的是仰慕者。 琼儿道:“你知道神君的来历吧?” 我自然知道,初上天庭时,掌管仙籍的命格仙君就给了我一本记录从洪荒起,开天辟地以来的所有神仙的神仙谱。 白菡来自佛国,本体是一株白莲。 我还特别注意了下裴觞的来历,他是通过自己修炼,从凡间飞升来的。 琼儿道:“来自佛国,又是最最清高的白莲!” 我道:“那又怎样?” 琼儿道:“怎样?你知不知道,这天庭里,有两个人是万万不能喜欢的。一个太过风流,没有真心;一个太过冷清,根本就没有心!太过风流的,是酒神裴觞神君,太过冷清的,就是咱们白菡神君喽!” 我:“……” 琼儿道:“你刚来天庭不久,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有一回,在天后娘娘的寿宴上,有个小仙娥趁敬酒之机对白菡神君表示爱慕之意,白菡神君待寿宴一散便跟天后娘娘建议,说那小仙娥道心动摇,贬了她去凡间历劫!” 说起这位天后娘娘,我还颇有好感。 我初上天庭时,天后娘娘曾特地为我设宴,邀请上百位神仙一同赴宴为我庆祝。我当时感激涕零兼且诚惶诚恐,想我刺儿头就算是碧血丹心舍己救人开悟成仙,充其量也挺多是个小小花仙,怎敢得天后如此厚爱,后来我才从裴兄处得知,原来这其实是天后的一点小癖好,天后大概是因玉帝太忙没空陪她因而有些寂寞,酷爱设宴将众神仙召集起来陪她热闹。所以那次的宴会,我只是个由头,像这样的由头,每隔一阵子便会有一个。我屡屡接到天后邀请,起初觉得很是荣幸,每邀必至,知道缘由之后便屡屡借口推辞,也不用怕得罪天后,因天庭众神仙都是如此。 在我的印象里,天后温和随性,不是刻薄严厉之人,遂问道:“天后娘娘真贬了那仙娥下凡吗?” 琼儿道:“天后娘娘本不愿严厉处置,但咱们神君态度坚决,非要杀鸡儆猴。天后无法,只好真的贬了那仙娥下凡!” 我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表示爱慕,就被贬下凡,这也太无情了吧! 正文 第十四章:酒中碧仙(二) 第十四章:酒中碧仙(二) 琼儿小声道:“自那件事之后,凡是爱慕咱们神君的,谁也不敢表现出来,全都默默藏在心里。” 我:“……” 我问:“那裴觞神君怎么风流了?” 琼儿道:“酒神酷爱拈花惹草,但凡一听说哪里有奇花异草,上天入地都要去寻一寻的。” 我:“……” 我道:“不是那样说的吧。他不是为了酿酒吗?” 琼儿道:“诚然,他是为了酿酒。但他的确风流。就说咱们花神宫吧,包括你,三十六位花仙使者,没有不跟他相熟的。” 我顿时有些沮丧,本以为我是他知己好友,没想到姐妹们都是他知己。 琼儿接着道:“你知道绿芜吧。紫薰姐姐那一组的,从前多活泼啊,就因为酒神,现在变得冷冷淡淡的。” 我顿时八卦起来:“怎么回事?” 琼儿小声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先是酒神爱慕绿芜,追求了近百年,绿芜最终动情,向他表露心意时,却遭到了酒神的狠心拒绝。绿芜不甘心,一直痴缠酒神,你猜这酒神为了摆脱绿芜,对她做了什么?” 我越发好奇,道:“做了什么?” 琼儿道:“他送了绿芜一坛酒。” 我:“……送酒怎么了?” 琼儿道:“是酒神亲手酿的忘情酒。” 我一愣,忍不住“啧啧”两声,这酒神无情起来,真是一点也不比花神差! 我道:“那忘情酒,绿芜喝了吗?” 琼儿道:“不确定,但看她那冷冷清清的样子,八成是喝了。” 琼儿又道:“我看你近日跟酒神来往十分密切,你呀,小心点,千万别动了真心!” 我笑道:“不会。我只爱慕白菡。” 琼儿摇头叹息,同情地看着我:“那更可怜!” 我:“……” 琼儿走后,我没回自己仙府,而是拐了个弯儿,直接去了酒神宫里。 不当值时,我要么呆在自己的仙府中睡觉,要么满天庭到处溜达,要么就去找裴兄喝酒。 一般我去找他喝酒时,都是心情不爽时。 比如现在我就十分不爽,天庭里两个不能喜欢的神仙,我居然都喜欢。 当然,裴兄是喜欢的朋友。 作为朋友,我觉得风流点没什么。我又不会对他动情,怕什么。 逍遥随性,更好相处。 我轻车熟路大摇大摆穿堂入室,却被他宫里的小仙童玉酌告知:“神君去花药苑采集花气去了。” 花药苑是天庭专门养育奇花异草之地,归我们花神宫管理,离花神宫较近,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还能见到我家神君。 花药苑里百花摇曳,芳香馥郁。 裴兄飞身在花海上空,手里举着一只玉瓶,薄雾一样的花气缓缓流入瓶中,片刻后,裴兄塞上瓶盖,轻飘飘飞到我身前,冲我一笑:“你怎么来了?” 我从他手里拿过玉瓶,好奇道:“你采集花露是为了酿酒,采集花气是做什么用?” 他道:“自然也是为了酿酒。” 我更加好奇:“花气怎么酿酒?” 他道:“封于酒坛之中,酒水沾上花气,格外香。”我道:“那你也采采我的花气,酿出酒来我尝尝,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看我一眼:“你呀,只怕是苦味。” 我道:“我为什么是苦味?” 他便再看我一眼,不说话了。 我撇撇嘴,正要说话,有什么东西拽我裙角,我低头一瞧,一个小小男童仰着脸望我,圆乎乎的小脸玉雪可爱,头顶一个小小发髻,用蓝色丝带简单束着。 他小手拽着我的裙摆叫:“刺儿头姐姐!” 我望着他,眨巴眨巴眼睛。 他皱皱小鼻子:“刺儿头姐姐,你不认识我了!” 我道:“傻牵牛?” 他点点头。 我道:“你能化形了!” 他道:“嗯,花神将我带上天庭后,就把我放在这里了,这里灵气很盛,所以我长得很快。” 我蹲下,虚虚地碰了碰他圆嘟嘟的小脸:“你在这里过得蛮好的嘛!” 他又皱起小脸道:“这里的哥哥姐姐都不爱说话,我觉得好寂寞,我很想念山谷,刺儿头姐姐,我听说你成仙了,你能不能跟花神说说,把我送回山谷。” 这话说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当年我那么想上天却不能够,他如此轻松的上了天却想着回去。 我道:“山谷你是回不去了,这样吧,你好好修炼,等你修成肉身,我把你接去我府里做个小仙童,可好?” 他高兴地答应了。 我随着裴兄出了花药苑,问道:“花药苑是天庭养育珍稀花草的地方,缘何一株普通的牵牛竟能养在此处?” 裴兄拿扇子敲着手心道:“白菡挑选花草,从来只看品性,不看品种。” 哦,原来他喜欢素雅简单的花草,但是,我也不艳啊!难道就是因为我长了满身的刺儿? 白菡神君带着两名仙使远远走过来。 我迎上去行礼,他对我淡淡点了点头,望向酒神道:“裴觞神君从哪里来?” 裴觞摇着着扇子轻轻一笑:“从你的花药苑里采了点花气酿酒。白菡神君这是有仙务?” “嗯”,他又望向我道:“你今日不当值?” 我低头应道:“是。”又补充道:“所以闲来无事,去找裴……裴觞神君……请教酿酒之术。” 他道:“你什么时候对酿酒感兴趣了?” 我诺诺道:“闲来无事,总要找些事做。” 他道:“闲来无事,不如好好修行。” 我道:“是。” 裴觞突然道:“白菡神君似乎不喜她与我来往。” 白菡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我只是教导我座下花仙好好修行而已。” 话毕,告辞离去。 裴兄拿扇子敲我的头:“别看了,走远了!” 我道:“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神君他真的不喜欢我跟你来往?” 裴觞定定望着我,道:“如果真是这样,你是不是就不与我来往了?” 我怔了怔,随即干笑道:“哪能啊,我岂是那重色轻友之人!你也太小看我了,再者,我还要去你那儿讨酒喝呢。” 心里却道:“真不愧风流之名啊,方才那神情,若不是我一早知道他秉性,还以为他对我情根深种了呢。” 我在酒神宫中呆了半日,喝满意了酒,懒洋洋地捏着杯子,赖着不走。 裴觞也喝得半醉,斜靠在案旁,撩着眼皮子望我道:“喝酒也心事重重的,辜负了我的好酒忘忧,说吧,有什么心事。” 我嘻嘻一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裴兄,你可会炼丹术?” 裴觞道:“当然,我的炼丹术可是跟老君学的,花了我不少好酒。” 我道:“能不能教我?” 裴觞一怔,突然坐起身,肃然道:“你想学炼丹术?你疯了!你的本体可是仙草,木系仙体,最忌的就是火。” 他顿了顿,又道:“为什么要学炼丹术?” 我道:“白菡神君在回天谷退魔时受了伤,明明都好些日子了,但方才我见他面色还是有些苍白,我想为他炼颗木炁养元丹。” 他喃喃道:“原来还是为了他。” 我道:“毕竟他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裴觞打断道:“保护回天谷本来就是他的职责!” 我有些讶然,他这是生气了? 沉默片刻后,他语气转和:“白菡一心向道,你的心思只怕要付诸东流。之前没有劝你,是想让你自己看清事实。” 他望着我,肃然道:“你真的要不惜损耗仙元为他炼一颗可有可无的丹药吗?” 我低头,默然。 又是一阵沉默后,他站起身来道:“我书房里有不少炼丹术的修炼方法,你若非要找死,随便!” 他说完,拂袖而去。 我有些发怔,认识裴觞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他生气。 虽然惹了主人生气,但我还是舔着脸去了人家书房,找了几本炼丹的册子,拿回自己仙府里研究。 看来我们木系仙体,果真不适合修炼炼丹之术。 这些日子,我只要不当值时,便躲在自己府里修炼此术,不仅毫无所成,还弄得自己疲惫不堪,仙元耗损,感觉连身上的刺儿都蔫了一样。 我正唉声叹气地发愁时,酒神宫里的仙童玉盏拜见。 自那次惹裴觞不高兴之后,我就再未去找过他,今日他宫里的小盏来拜,倒让我生出点期盼来,毕竟,我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喝酒了,馋得很。 小盏开门见山道:“碧心仙子,我家神君说,他新酿了坛好酒,请你过去尝尝。” 我立即眉开眼笑,巴巴地跟着他去了。 到了酒神宫,见了裴觞,我还未来得及说句恭维话,裴觞却先皱眉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趁机恭维道:“没事,喝两坛好酒立即就好了。” 裴觞道:“是不是我不让人请你,你就永远躲在府里不出来?” 我干笑道:“哪能啊,我也得出来透透气。” 裴觞吩咐仙童道:“去把以前我酿的养元酒拿来。” 我道:“不是说有新酿的好酒吗?” 裴觞道:“好酒过几日再喝,先养好你的元气。” 虽然是养元酒,但也是酒,而且是酒神亲自所酿,不是一般人能喝得到。 我心满意足地喝了个尽兴,正打算告辞,裴觞突然拿出个小白玉瓶给我。 我道:“这是什么?” 打开闻了闻,惊道:“木炁养元丹!” 正文 第十五章:酒中碧仙(三) 第十五章:酒中碧仙(三) 裴觞道:“拿去给白菡吧。” 我讶然看着他。 他道:“等你炼出丹来,白菡的伤早好了。” 我道:“可是,你怎么会有这种丹药?” 木炁养元丹虽是疗伤圣药,但它只对木系仙体有用,是以炼的人很少,正因如此,此丹才十分珍稀可贵。 裴觞轻描淡写道:“以前炼的。” 我好奇道:“它对你又没用,你炼来干嘛?” 裴觞不语。 我转念一想,明白了,定是他以前为了讨好某位花仙才炼的此丹,但是为什么没送出去呢?莫非是为了绿芜仙子? 我道:“裴兄,你真送给我?” 裴觞道:“当然。” 我道:“你确定你不用了?” 裴觞直接拿扇子敲我:“怎么那么啰嗦!” 我干笑一声,攥紧了玉瓶,肃然望他道:“多谢裴兄!这次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裴兄若有差遣,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仰头灌下一杯酒,低着眼皮道:“不必客气,只要你来我这里喝酒时,少唠叨他两句就成。” 我再干笑一声,告辞走人。 好不容易等到我当值,我双手托着玉瓶递到白菡面前,道:“碧心听说,那日神君为救山谷,与魔头对战时受了伤,近日又见神君仙务操劳,似乎伤势未愈,那个……这是木炁养元丹,可助神君恢复元气,请神君服用,万勿推辞!” 他看了看玉瓶,道:“此丹极为珍贵,你如何得来?” 我嗫喏不语。 他道:“不会是你炼制的吧?” 我忙道:“不不,不是小仙炼制的,是别人送给小仙的。” 白菡道:“是裴觞送的?” 我有些脸热,借花献佛,这也太不好意思了,但我又实在炼不出来,只得点头道:“是。” 他沉默片刻,突然道:“我的伤已无大碍,你留着吧。” 我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不再说话,起身绕过我,走了。 我:“……” 之后的很多天我都在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玉瓶一边寻思,白菡神君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生气了?拒绝了?还是真想让我留着? “以他的性子,拒绝是正常反应,生气却不大可能,没有理由啊,至于真想留给我嘛,裴兄,你说我是不是可以有一点小小幻想……” “有完没完!”裴兄忍无可忍,拿扇子使劲儿敲我的头。 我叹了口气,把玉瓶递给他:“这东西还是还给你吧!” 他道:“既然让你留着,你就留着吧。” 我道:“这么珍贵,小仙可受不起。” 他道:“当初你要送给白菡时怎么不觉得受不起?他让你留着你就留着,我让你留着你就受不起了?” “……”一句话堵得我无话可说,只好收下。 在天上呆久了才发现,天庭实在是无趣得很,让我忍不住时常怀念在回天谷热热闹闹的日子,哪怕是天天与众花精们斗嘴,或是被她们冷嘲热讽。 因此每次花神下界去回天谷,我都尽量跟随着去,与桃花精她们互相调侃嘲讽一番,然后再心满意足的上天。 幸亏有酒神和酒神的酒,天上的日子也好过了些,转眼一千年过去了,我对白菡的那点小心事毫无进展,酒量却突飞猛进。 我的酒量突飞猛进到什么程度呢?如此说吧,我虽是个小仙,却因这酒量而在一千年内成了天庭名仙。 因天后娘娘娘也好酒,所以我极得天后娘娘的厚爱,越加被频繁地邀请赴宴,因此结交了不少像吕洞宾这样好酒的上仙。 南极的那位仙翁,每次有事来信时都会指明:让那个好酒的小刺儿头仙过来给我帮忙。 但我也因为醉酒,误过几回当值,出过几回差错,比如将本应撒在陆上的花种撒在了海上,将南极仙翁一株成了精的仙草当成了小妖擒回天庭…… 每回误了当值时,都是琼儿帮我糊弄过去,但牡丹姐姐心知肚明,更不可能瞒得过白菡神君。 白菡为此时常训斥我,甚至不顾天后的厚爱命令我不许再饮酒。 我每每强忍几日后,终究还是抵不过诱惑,比如,这次…… “你家神君新酿的好酒呢?快拿出来。” 玉盏看着我迫不及待的样子,摇摇头笑道:“仙子好些日子没来,进来也不问我家神君何在,倒先问起酒来。” 我道:“哦,那你家神君呢?” 玉盏:“……” 他把新娘的酒坛抱了出来,放在桌上,道:“神君被绿芜仙子请去了,不知道什么事。” 我打开酒坛盖子,趴着坛子闻香。 玉盏道:“说来也奇怪,绿芜仙子和我家神君已经数千年没来往了,这次突然请我家神君过去,也不知道什么事。” 我看着酒坛里道:“咦,这酒好奇怪,里边似乎有个绿色的小点!” 玉盏:“……” 玉盏无奈道:“你把它倒在酒杯中看看。” 我依言倒了一杯,明明那个豆子般大的绿色小点已经被倒了出来,可酒坛里的绿点却还在。 我又倒了一杯,两个杯子和酒坛里各有一点。 更奇特的是,无论我怎样晃动杯子,绿点总是在酒水中间,随着酒水一起晃动。 我笑道:“有意思!” 玉盏笑道:“这便是神君新酿的好酒,名字就是仙子你的名字。” 我一愣,道:“碧心?” 玉盏道:“正是。” 我看了看那酒水中间一点碧色,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笑道:“你家神君,还真是……会玩儿。” 玉盏道:“这碧心酒是神君专门为仙子你酿造的。” 我抿了一口,道:“味道不错,你家神君有心了,回头我好好谢谢他。” 玉盏道:“我家神君对仙子的确很用心。” 我又喝了一口,点点头,道:“嗯,你家神君不错。” 玉盏笑着点头。 我道:“很有耐心。” 玉盏继续点头。 我道:“对我好了一千年了都。” 玉盏猛点头。 我道:“但是……” 玉盏…… 我道:“我若是认真了,那我就是傻子。” 玉盏:“咳咳咳……”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装什么装:“全天庭都晓得你家神君的风流多情,我若是认真,岂不是要变成第二个绿芜了?” “咳咳咳咳……”玉盏咳得更厉害了,而且还拿眼睛示意我身后。 尽管我警觉性小了点,但我多聪明啊,立即反应过来,道:“当然啦!我与你家神君乃酒中知己,是好朋友,光风霁月,自然你家神君要对我好啦!至于裴兄的风流嘛,我觉得真是难能可贵……” 我故意装作不经意转身,讶然道:“裴兄,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走路都没声音,哈哈……” 裴觞直盯盯望着我,脸色不大好看。 我暗暗吐了吐舌头,心想自己真是太不小心了,多尴尬啊! 裴觞挥手让玉盏和身后跟着的玉酌退下,然后冲我道:“我的风流有多难能可贵?” 我:“……” 我硬着头皮笑道:“天上人间,只此一位。” 裴觞微微一笑,面色稍稍恢复正常,道:“就算如此难能可贵,不还是入不了你碧心仙子的眼嘛。” 我被噎了一下,勉强笑道:“裴兄说哪里话,你可是我唯一好友,以你神资,明明是我高攀了。” 裴觞道:“那他呢?”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道:“二位神君,各有千秋,不分上下。” 裴觞道:“不分上下?只怕在你心里,我比不上他分毫!” 一向风流潇洒的裴觞今天不知怎的,似乎心中有气,说话十分呛人。我心想大概与绿芜仙子有关,便不与他计较。 再者,就算计较,他方才的话我也答不出来。 我于白菡,不止爱慕那么简单,他是花神,他一眼便让我灵智大开,通晓六界,是赋予我新生和灵力的人,我对他,除了爱慕,还有信仰。 裴觞坐下斜靠案旁,倒了杯碧心酒,缓缓喝着。 这本是裴觞平日惯常动作,今日不知为何,我看着竟有些颓废之态,不如往日洒脱。 裴觞握着酒杯,看着杯中碧色,突然道:“你们女子,是不是都这么善变。” 善变?莫名其妙! 我料想他这话可能是针对绿芜,于是试探道:“如何善变了?” 他道:“昨日喜欢风流倜傥的,今日又爱冷若冰霜的,不是善变是什么?” 我:“……” 好像有故事,莫非他与绿芜之事并非如传闻那样? 我的八卦好奇心顿时被吊起,忍不住问道:“裴兄指的是……谁?” 他突然直直地盯着我,盯得我竟然有点莫名其妙的心虚,好像那个善变的人是我似的。 正在我快要招架不住要说点什么时,裴觞突然叫了玉盏过来,吩咐道:“把我藏了六千年的好酒拿出来。” 玉盏一愣,道:“神君,您说的可是……忘情酒?” 裴觞点头:“嗯。” 玉盏犹豫道:“您真的要拿出来?” 裴觞看了他一眼,道:“啰嗦什么,快去!” 玉盏出去拿酒,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 正文 第十六章:酒中碧仙(四) 第十六章:酒中碧仙(四) 我望着裴殇道:“忘情酒?”天庭传言,忘情酒不是送给绿芜了嘛! 裴觞道:“六千年前,我总共酿了两坛忘情酒,被绿芜仙子拿走一坛,还剩一坛,保藏至今。” 喔,原来是这样,但他今日命玉盏拿出来又是何意?难道是要请我喝?他若是真请我喝,我自然是不喝的。 正想着,忘情酒被抱了出来,裴觞打开盖子,顿时酒香醉人,果然是藏了六千年的好酒,可惜是忘情酒,喝不得。 裴觞倒了一杯递给我,轻描淡写道:“要不要尝尝。” 我立即摆手笑道:“此等好酒,小仙就不尝了。” 裴觞道:“怎么?小酒鬼害怕了?” 我瞪他一眼,道:“说什么呢?人家可是酒仙,你才是鬼!” 他被我逗得笑了笑,然后一仰头,喝了那杯忘情酒。 那么突然! 我反应过来,道:“裴兄,你、你干嘛……”干嘛想不开…… 他捏着酒杯摇头,笑道:“其实这酒,本来就是为我自己而酿,如今不过是晚喝了几千年而已。” 我讶道:“为你自己而酿?可是天庭传言……” 裴觞道:“天庭传言非实,当时恰巧绿芜仙子赶来,见了忘情酒,便强要了一坛去。” 原来如此!只是不知当时两人发生了何事,如此想不开,都要喝忘情酒。 裴觞道:“但我最终没喝,因为那时,我也如你这般害怕,害怕忘却自己心中所爱。”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风流潇洒的酒神竟也有如此深情的一面,并非如天庭传言那般无情。 裴觞又喝下一杯忘情酒,继续道:“如今我才明白,其实最可怕的并非忘却所爱,而是被人忘却。” 被人忘却! 如此说来,绿芜仙子最终喝下了忘情酒,忘记了酒神,变得冷冷淡淡,所以才会与酒神数千年没有来往。 反观裴兄,他才是没能忘情的那个! 裴兄又连饮了几杯,神情落寞,脸色微红,一向千杯不醉的酒神,已微显醉态。 看来裴兄心灰意冷,已经打算忘却了。 我忍不住心中暗叹,想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裴觞突然道:“其实,我从未喜欢过绿芜。” “啊?”我更惊讶了!心想这转折也太快了吧,难道我方才猜测全是错的? 不可能啊,多么合情合理。 裴觞继续道:“六千年前,我偶然遇见她,发现她长得有些像我夫人,看到她,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夫人。所以才会忍不住对她好。后来我才明白,就算她长得再像夫人,也不是她。” 我:“!!!” 夫人!我简直呆住了!上天千年,也算不短,什么八卦没听过,连太上老君曾宠过哪个仙童,天帝吃过天后哪些飞醋这样的八卦都听过,酒神有夫人,简直闻所未闻! 裴兄大概是看我太过震惊,忍不住望着我笑道:“是我未成仙时,在凡间的夫人。” 哦,那就解释得通了。早就听说裴觞是从凡间修炼而得道成仙的,修道者在凡间有夫人也不算奇怪。只是,裴觞成仙了,那他的夫人…… 我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问道:“那裴兄你夫人她……” 裴兄微眯着眼,望着我良久,才道:“我飞升时,她死了。” 我怔了怔,不想竟是这样的结局,安慰他道:“裴兄,你当知晓,与凡人来讲,生死不过是生命的不同形态而已……” 他截断道:“她不是凡人。” 我道:“即便是修道之人,死后也总有魂魄重入轮回……” 他又截断道:“他们说她魂飞魄散!” 我:“……” 太惨了!我都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了。 裴觞道:“但我不相信!” 我:“……哦。” 裴觞道:“七万年来,我一直在寻她。” 我替他忍住心酸,道:“相信总有一天,裴兄会与夫人相见。” 裴觞望着我微笑,那笑容柔情百转,看得我心中莫名一疼。 他微笑道:“我也相信,我一直都相信。” 他一直望着我说话,让我有些不大自然,但看他眼神恍惚,又觉得他好像是醉了。 他又突然道:“但,我其实也不是很有耐心。” 我:“……” 裴觞:“所以,你能不能忘了他!” 我:“……” 真的醉了?开始说胡话了? 他突然一把拉过我的手抓住,喃喃道:“你能不能忘了他,夫人,夫人……就像你忘了我一样……夫人,一千年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有耐心,好不好,夫人……” 我:“……”看来是真的醉了。 我本想抽手退开,但看他这样子又有些不忍,想不到他平日风流的外表下,竟隐藏着这样的深情和心事。 我叫来玉盏玉酌,道:“你们千杯不醉的神君,今日大概是有心事,喝醉了,你们快扶他进房休息。” 玉酌看了看桌案上喝了多半坛子的忘情酒道:“有没有心事小仙不知,但神君既已喝了忘情酒,肯定是要大醉一场的。” 玉盏摇头叹道:“喝了忘情酒大醉一场之后,前尘尽忘!” 我料想他夫人八成已经魂飞魄散,找不回来了,忍不住暗叹一声,心道:“这样也好!希望明天,他依旧是那个风流潇洒的酒神。” 从酒神宫出来后,我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折去花药苑看那株小牵牛。 说起这株小牵牛也真是奇特,初到天庭时,被茂盛的灵气催得疯长,短短时日就化成了人形,现如今一千多年了,他倒不肯长了,始终是个胖虚虚的小不点。 小不点见了我后,伸着脑袋东张西望地道:“酒神哥哥呢?酒神哥哥怎么没来!” 大概因为我的关系,裴觞对小牵牛十分照顾,以至于小牵牛现在对他比对我还依赖还喜欢。 我叹了口气道:“你酒神哥哥醉了,现在正在睡觉呢,没空来看你!” 小牵牛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道:“醉了?他可是酒神哎,怎么会醉?” 我见四下无人,也无有其它花精,便将酒神的事跟他说了。 小牵牛听完,同情心泛滥,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转着水珠道:“酒神哥哥好可怜!” 我连连点头:“嗯嗯,是啊,他平时装得那么风流潇洒,我也是没想到。” 小牵牛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喝下忘情酒忘记他夫人?” 我道:“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他不可能找到他夫人了,心灰意冷,所以才选择忘记吧!” 小牵牛道:“就算找不到,为什么一定要忘记呢?” 我道:“因为不忘记就会很痛苦啊!” 小牵牛再接再厉:“为什么会很痛苦?” 我不耐烦道:“哎呀,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小牵牛道:“姐姐明白,现在告诉我不就行了!” 我望天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么惊天的八卦我居然只能跟一个弱智的小不点分享,真是太遗憾了!” 所以我选择丢下小不点,自己回府睡觉去了。 临走前还嘱咐他不许乱跟人讲。 第二日,怀着无比好奇的心思,抱着关心朋友的目的,一大早我就跑去酒神宫里。 不知裴兄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依旧风流潇洒,还是清冷如冰,或者宿醉未醒。 宿醉未醒。风流俊美的酒神躺在床上宿醉未醒,那画面……啧啧,突然让人有点期待。 进入宫里,首先见到的是玉盏,我一边劈头问:“你们家酒神呢?”一边直直往里闯。 身后玉盏道:“在园子里酿酒!” 我刹住脚步,转向花园。 虽然我无缘得见风流俊美的酒神躺在床上宿醉未醒的画面,但有幸欣赏到天上地下独一无二,英俊风流的司酒神君亲自酿酒的美景。 酒神大人立于虚空,挥动玉扇,神态潇洒,指挥若定。 五颜六色的花瓣在仙力的催使下看似毫无章法地漫天飞舞,实则都各自落入底下安放好的酒坛之中。 人与扇,扇与花,花与人,宛如一场共舞。 待花瓣落尽,等在一旁的青衣仙童们立即上前封坛,将酒坛抱入酒窖之中。 酒神飞身而下,一合竹扇,径自朝客厅而去,居然理都不理我。 我一气之下,只好自行跟上。 我一路跟他至客厅,随他在案几边坐了。 仙童随即端上早点。 我随手拿起一块梅花糕吃了起来,边吃边偷偷打量他。 他从容喝茶,风流举止与往昔无异,神情似比往昔淡漠了些。 他突然抬起眼皮看我,我赶忙低头装作认真吃早点的样子,边吃还边道:“梅花看起来那么风骚,想不到做成糕点还蛮好吃的。” 他微微一笑,道:“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风骚,不知道做成糕点味道怎样。” 我:“……”爱逗人的性子一点没变。 我道:“味道怎样我不知道,但你最好别尝!” 他道:“为何?” 我道:“扎嘴。” 他哈哈一笑,放下茶杯,衣袖轻挥间,折扇摇开,无限潇洒,一点昨日醉酒的影子都不见了。 依旧是从前那个风流潇洒的酒神裴觞! 唉!我欣慰之余,不免有点惋惜。 正文 第十七章:酒中碧仙(五) 第十七章:酒中碧仙(五) 既然还是从前那个酒友,我顿时就浑身轻松多了,吃着梅花糕,突然又想起山谷里比梅花更风骚的那只花精,于是愤愤道:“回头告诉你家厨子,下次让他做个桃花羹我尝尝!” 他道:“你不是一直喜欢吃梅花糕吗?怎么,又想吃桃花羹?你胃口真不错!” 我嘿嘿笑道:“桃花比梅花更加妖冶风骚,想来味道更甜腻香浓,等下次我去山谷,就可以对那只桃花妖说:‘怪不得你如此风骚,味道真是不错!’你猜她会不会被我气得吐血?” 裴兄笑着摇头:“你山谷里那些兄弟姐妹,有没被你这颗刺儿头扎过的吗?” 我认真想了想道:“还真没有!” 我两三口吃完一块梅花糕,还想再吃,又拿起一块,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咦?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梅花糕?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吃吧!” 他微微一怔,随即答道:“看你吃相就知道了。” 是吗?我有些狐疑。抹了一下满嘴的糕点渣渣,或许吧。 他很快转移话题:“说道花,有一种很奇特的花,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我边吃边道:“哦?什么花能有我奇特?” 裴觞无语:“你是很奇特,但它的奇特之处与你不同。” 我擦擦嘴,凑近他问:“我的奇特之处在哪里?” 他拿扇子戳我的脸:“扎人。” 我道:“那它的呢?” 裴觞道:“醉人。” “醉人?”我大感兴趣:“到底是什么花?” 裴觞道:“醉生梦死花!” “醉生梦死花?”我还真没听过。 裴觞道:“这种花非常稀少,但适应性很强,似乎在哪里都可以生长,据记载,除了西方佛土,人间,仙界,魔地,甚至冥界的无垠地狱,都曾有长过此花。更奇特的是,醉生梦死这种花极难开花,但开花之后可以每天变换形状和颜色,所以很少被人发现。” 裴觞顿了顿,又接着道: “但我却发现了一株。” 我道:“哦?你是怎么发现的?” 裴觞微微一笑,得意道:“无论它怎样变换形状和颜色,有一点却不能改变。” 我道:“什么?” 裴觞道:“花气。它的花气,不同于一般的花香,而是类似于酒的一种可使人熏醉的香气。 说来也巧,前日我下凡办事,路过一处地方时,突然闻到了一种香气,起初我以为是酒的香气,后来越想越觉得奇怪,天上地下,没有我闻不出的酒。所以我断定,那不是酒,是醉生梦死花。 ” 我忍不住啧啧“称赞”道:“酒神大人果真风流,这闻香识花的本事恐怕连花神都自愧不如。” 他无视我的调侃,道:“趁着现在没有仙务,我决定下凡去寻一寻,怎么样?你要不要一起?” 看他这幅难得表现出来的兴致勃勃的样子,我暗自摇头:这拈花惹草的性子也是一点没变! 最近花神宫无事,我在天上待得甚是无聊,于是点头道:“好,走!” 我们俩说走就走,出了南天门,便驾云而行,行到九天之下,便弃了行云,飞身而下。 片刻后,我们已经站在凡间熙熙攘攘的繁华大街上。 据裴兄说,此地是这处凡世中最美的一座城,叫阑州城。 不知为何,站在这里,人来人往,四周的喧嚣嘈杂竟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 虽说我成仙之后也经常下界,但大多是去山川大海等人烟稀少的空旷荒僻之地处理公事,像这种人烟繁华之地还是头一次来。 一时之间,我有些恍惚。 裴觞拿扇子敲我:“发什么愣!” 我道:“有些熟悉。” 他悄然合上扇子,静静地看着我,道:“有多熟悉?” 我正要再感受感受,一个腻的令人发抖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我。 “呦——这位公子,真是玉树临风,好俊美啊,快来来来,姑娘们最喜欢您这样的了。” 一个浓妆艳抹,身材略显丰满的中年女子冲我们迎来,一把拉住裴觞的袖子就走,裴觞抬头看了看楼上的牌匾——醉红院,抬脚就走,我随后跟上。 丰满女子却抬手拦住我道:“小姑娘就别进去了。” 我道:“为什么?” 丰满女人掩口笑道:“为什么?我说小丫头,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道:“知道啊!”醉红院么,裴觞发现醉生梦死花的地方。 丰满女子还要再说,裴觞回头道:“这是我心腹丫头,让她进来。” 丰满女子立即笑道:“原来如此,姑娘请进,快快请进。” 我走在后面望着裴觞的背影有些不满,虽说您仙阶是比我高,但我什么时候成您丫头了? 进了楼里,那女人一声招呼,呼啦啦一群女子围了上来,然后把我挤了出去。 姑娘们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个个花枝招展,让我有种在我家山谷里聚会的感觉,连被排挤的感觉都是一般。 我仙眼一一扫过,怎么没一个花妖?! 我冲着被围在中间的裴觞喊:“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裴觞顾不上理我,我自己在一边很是郁闷。 好一会儿后,我与裴觞坐在了一间布置非常雅致的房间里,作陪的还有一位叫做如霜的姑娘。 如霜姑娘不似前堂大厅里那些姑娘,一身素衣,十分优雅坐在那里,脸上是淡漠矜持的微笑,看起来身份尊贵一些。 如霜姑娘从一起坐下之后就时不时地看我,此时又看我一眼,然后对裴觞道:“公子对自己的丫鬟倒是极好,居然跟公子你平起平坐。” 裴觞也看我一眼,道:“她没大没小惯了,姑娘别介意。” 我:“??????” 我起身,默默走到房间一角,站定。 如霜姑娘道:“她站那么远,怎么为咱们斟酒?” 我:“??????” 我正要站得近些,裴觞道:“没关系,我亲自为姑娘斟酒。” 说着,果真为如霜姑娘倒了杯酒,那举止,那神态,自然熟练之极, 让我不禁想起一个词语:风流成性! 就算他从前深情又怎样,就算他喝了忘情酒又怎样,在天上装作风流数万年,早已习惯,习惯成自然,自然成性,所以他已风流成性。 裴觞自然不知道我对他暗暗做出的中肯评价,自顾自地与如霜姑娘对饮起来。 闻到酒香,我突然有点犯酒瘾,天上的酒常喝,不知这人间的酒滋味如何。我很想走过去喝上一杯,但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只好先忍着。 他们俩边喝边聊。 我对他们的聊天内容一点也不感兴趣,因为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酒香上。 我渐渐不满,十分不满,越来越不满,好好地来一趟凡间,为什么要扮人丫鬟!尽管有点不恭敬,我还是难以忍住在心中抱怨裴觞:重色轻友,见色忘义! 抱怨逐渐不过瘾,我便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巧这一眼正好被如霜姑娘瞧见,我立即转换成笑脸,对她咧嘴一笑。 如霜姑娘惊吓道:“你这丫鬟倒是有趣,又大胆。” 裴觞回头看我一眼,大概料到了什么,笑道:“是啊,在家里宠坏了。” 如霜姑娘眼神闪烁:“宠……坏?” “嗯,”裴殇轻啜一口:“经常偷我的酒喝,还私自进出我的房间,随便得很!” 我哪里私自进出你的房间,私自进出你的酒神宫倒是真的。而且,你的酒还用偷喝吗?我从来都是大大方方地喝。 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好好站着扮丫鬟,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 他们两人又十分投契地聊了起来,只是如霜姑娘不知为何不再矜持,变得热情爱笑起来。而且还时不时地看向我,神情得意,那摸样,好像在向我炫耀什么。我越低头耷眼,她似乎越气。 “碧心!”正在我几乎要入定时,裴殇突然转头唤我。 “啊?”我抬头看他。 “几时了?”他问。 我看了看外边天色,答道:“亥时。” 如霜姑娘眼神一动,笑道:“已经亥时了,公子不如早些歇息?” 说完脸色微红,神色变得娇羞异常。 裴觞神情自若,举杯笑道:“好,如霜姑娘再饮最后一杯,咱们就歇息。” 如霜脸现潮红,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然后,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了。 我忙走过去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裴觞站起来,使劲敲了我一记:“我能对她做什么!” 我道:“那她为什么晕了?” 裴觞道:“最后那杯酒,是我的三日醉。” 我道:“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给她喝三日醉?” 他道:“时间没到。” 见我不懂,又继续道:“等她们都休息了,我们才好行动。” 我道:“你是想跟如霜姑娘聊天吧。” 他点头:“不错。” 果然风流成性! 他见我一脸了然的神色,道:“你有没有听我们聊天的内容。” 我道:“听了,你说我没大没小,还说我偷你酒喝。” 他道:“还有呢?” 我道:“其它的没听。” 他正要再说什么,我又嘀咕了一句:“我才懒得听!” 他怔了怔,忽然看着我道:“你吃醋?” 我也看着他道:“除了天地灵气,我只吃酒!” 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桌上的酒壶晃了晃,好像没了。 他笑了笑,道:“你不是还吃梅花糕和桃花羹吗?” 我不死心地往杯子里倒,真的没了!我顿时十分沮丧。 裴觞忍不住又拿扇子敲我:“想喝酒的话一会儿让你喝个够,现在先去干正事。” 正文 第十八章:醉生梦死境(一) 第十八章:醉生梦死境(一) 裴觞的正事就是偷偷潜入醉红院的花园里寻花问草。 花园规模不小,我们循着小径,借着月光一路分花拂柳地寻找,最后在花园极偏僻的一角停下。 裴觞拿扇子指着墙角一株小黄花道:“找到了。” 我惊讶道:“这是醉生梦死花?看起来很普通啊!” 裴觞道:“我说过,此花花期极长,开花后为了不引人注意会随时变换颜色和形状,而且这株花选了这样一个偏僻的角落,可见它很聪明,想是刚才听见有人靠近,故意把自己变得如此普通。” 我凑近闻了闻,果真有一丝淡淡的酒香。 我道:“要是能看到它变形就好了。” 裴觞笑道:“我试试。” 他说完,打开竹扇轻轻一扫,一股仙力灌入小黄花里。 小黄花花瓣轻轻颤抖起来,似乎真的是要变形。 我凑到近前,睁大眼睛仔细观看起来。 小黄花颤抖了一会儿,花瓣开始伸展起来,越伸越大,黄色开始褪去,红色蔓延开来。 一股浓浓的酒香也随着飘散出来,闻之令人浑身舒服。 花瓣伸展到巴掌大小时便开始旋转着微微聚拢,最后成了半圆托举的形状在空中定住,挺拔艳丽,鲜红欲滴。 好像刚刚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黄毛丫头,一瞬间就变成了端庄艳丽的红衣美人儿。 我闻着酒香,啧啧称奇,赞叹不已。 酒不醉人花醉人,我觉得自己有点醉了,浑身酥软软的,想睡觉,想美美地睡上一觉,我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很简陋很奇怪地木屋里,而且这木屋似乎还在移动。 我起身出屋一看,惊呆了! 这不是木屋,竟然是船,而且还是在湖中缓缓行驶的船。 头上是蓝天白云,脚下是湖水清澈,两旁山色青翠,湖边野花芬芳,船头甲板上还坐着一人,轻摇折扇,神态风流潇洒。 如此静谧、美好,如同画中…… 我轻轻唤道:“裴兄?” 裴觞闻言转过身来,冲我笑道:“你醒了?” 我道:“这是哪里?” 裴觞道:“阑州城东,阑湖。” 我有点迷糊:“阑湖?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裴觞奇怪地看着我:“不是你说想来游湖赏景的么?赏到一半又说困了要睡觉,怎么,睡了一觉,把前尘都忘了?” 我仔细地盯着他看,想看看他到底在跟我玩什么把戏。 相处了千余年,他这个人我最了解了,虽然关键时刻很仗义,但平时都蔫坏蔫坏的,没事就喜欢作弄人。 他见我不信,似乎有些急了,起身走到我面前,轻轻扶着我的肩膀道:“你不会真的忘了吧?” 我有些懵,茫茫然看着他。 他扶着我肩膀的手突然用力,定定地望着我,一字一字道:“你不能忘,你忘了,我怎么办?” 我彻底懵了! 他的表情十分认真,一点也不似作伪,而且,眼中竟然有明显的伤痛。 望着他的眼神,我忽然心神微震,竟然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是怔怔地道:“哦,这样啊。” 他轻轻松了口气,用扇子轻轻一点我的额头,笑道:“真是个小傻瓜!” “……”他眼中和语中的宠溺让我浑身一个激灵。 他道:“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 我道:“哦。” 我看着他将船划到岸边,然后带着我上岸,朝岸边一座竹屋走去。 看着眼前的竹屋,我试探着问:“这是…… “咱们家。”他推开竹屋的门,却不进去,对我道:“你先进去休息一下,我去抓条鱼,晚上熬鱼头汤你喝。” ……我不喝鱼汤,我吃素的。 但他说完就走,完全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我摇摇头,正要进屋,一老头儿从湖边走来,冲他招呼道:“裴公子,与夫人赏景回来啦!” 裴觞朗声答道:“是啊,孙老伯今天鱼卖得如何?” 孙老伯笑道:“不错不错,全卖完了。不过,老伯听说你家夫人有健忘之症,每天要喝鱼头汤,所以特地给你留了两条,喏,你看,还新鲜着呢。” 裴觞笑着接过鱼来:“多谢老伯,我正要去抓鱼呢。银钱稍后给老伯送去。” 孙老伯道:“客气什么,邻里邻居的,你之前不也帮过我们不少忙吗?以后要鱼就跟老伯讲,你要是敢送钱过去,老伯可跟你急啊!” 孙老伯又划船走了,我看着裴觞熟练利落地生火熬着鱼头汤,怔怔地走进竹屋,浑身一抖,身上长出了一些尖刺儿,我使劲一拔,疼!不是做梦。 难道,我真的有健忘症,我失忆了,而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好诡异啊! 不是我出了问题,就是裴觞出了问题。 我冷静下来仔细回想。 我是谁?我是天上的花仙使者碧心仙子,窗外那个生火熬汤的是天上的酒神裴觞。 我们昨日下凡,在一个叫醉红院的地方喝酒,不,是他和凡间姑娘喝酒,我望着…… 然后,我们在天黑的时候摸进后花园赏花,然后…… 醉生梦死花! 我心中一动,赶紧试用仙力,果然,仙力受到禁制,完全使不出来。我恍然,看来,我们是着了那妖花的道儿了。 我想到了昏睡前闻到的浓浓似酒香一样的花香,猜测我们可能被那香气带入了某个幻境,或是某个人的梦境。 不愧是醉生梦死花,果然能让人醉生梦死啊! 想明白了关键,我立即盘膝而坐,打算入定破了这幻境。 我刚要入定,裴觞推门而入,手中还端着碗鱼头汤:“夫人,汤熬好了,快下来喝。” 我:“……” 我坐在桌前,看着桌上那碗鱼头汤发愁。 裴觞突然端起汤碗,我松了口气,心想裴兄真够意思,看我实在不喜欢,要替我喝了。 裴觞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后将碗递到我面前:“夫人,不烫了,喝吧。” “……”,我端过鱼头汤放在桌上,神情严肃地看着他道:“裴兄,你知不知道,我们着了花妖的道儿了。” 裴觞道:“你不就是花妖吗?”“你知道我是花妖?不对!我不是花妖!我是花仙!是神仙!”我气得拍着桌子强调。 裴觞定定地望着我:“我早就说过,不管你是妖也好,仙也好,我只知道,你是我夫人。” 我;“……” 我道:“裴兄,我们被花妖算计了,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幻境而已,很可能是一个梦!” 裴觞淡淡道:“是吗?” 我重重点头。 裴觞却轻轻笑了起来,道:“人生本就是大梦一场,既然知道是梦,何必在乎是幻是真,只要开心就好,因为出了梦境,反而不一定会开心。” 我一怔,心想,听着还挺有道理,这么有道理的话,像是酒神这样的仙能说出来的。 裴觞顿了一顿,继续道:“这话,不是你曾经对我说过的吗?” “……”,这么有道理的话居然是我自己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不对,裴觞口口声声叫我“夫人”,这话应是裴兄记忆中的夫人曾说过的。 我心中一动,抬头定定地看着他,他明明修为高于我,怎么会反而不如我清醒? 难不成,这竟是裴觞他自己的梦境?是他着了道,入了梦,而我被牵连,一起入了他的梦?而且,还被当成了他记忆中的夫人?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深情地望着我,轻轻道:“不管是真是梦,此时此刻,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即使你忘却前尘也没有关系,我还记得。我不会忘。” 我心神微震,强忍着没有把手抽出。我越加坚信自己的猜测了。 要多么深的执念,才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活在梦中啊! 我暗暗叹了口气,突然又想起前日他醉酒的样子,忍不住对他夫人起了几分好奇之心,不知他夫人叫什么名字。 “裴兄。” “夫人?” “我是谁?” “……你是夫人啊。” “是,我叫什么名字?” “你把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嗯,告诉我吧。” “你先叫我一声夫君。” “……”我就知道,酒神即使对着自己的夫人,也是很坏很坏的。 “……夫、君?” “嗯?” “我的名字?” “你先把鱼头汤喝了。”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我郁闷地转过身去。 过了一会儿,只听他轻轻唤道:“翠微!” 翠微。原来他夫人叫翠微啊! 我的仙府不就叫翠微居嘛,而且还是他给我起的名字,他为何要将夫人的名字给我的仙府用上? 那碗鱼头汤我最终还是没喝,裴觞看起来不大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他默默铺好了被褥,冲我道:“夫人,天色已晚,咱们休息吧。” 他现在迷糊着,没法讲道理,我只好先依着他,再慢慢想办法。 我小心翼翼地躺到了床的里侧,他为我盖好被子,然后也躺下睡了。 我很好奇“在梦中睡觉”这件事,于是睁大眼睛看着他睡,看着看着,我也睡着了。 正文 第十九章:醉生梦死境(二) 第十九章:醉生梦死境(二) 第二天一早,我刚睁开眼睛醒来,就见裴觞站在床前对我微笑道:“夫人,你醒了?我刚做好了鱼头汤,快起来喝吧。” “……”,开灵智以来,我第一次有了赖床的想法。 我十分固执,坚决不喝鱼头汤。 裴觞纵然不乐,却也无可奈何,看来他对自己的夫人还是很宠爱和包容的。 裴觞将鱼头汤端走,回来道:“不喝便不喝吧,夫人今天想干什么?我陪你。” 我有些烦躁,冲他喊道:“我什么都不想干,你让我静静呆会儿!” 我说完,跑到湖边一屁股坐下来,看着湖水开始发呆发愁。 这既然是裴觞的梦境,我入定是无法破除幻境的,只能唤醒他,让他自己破除梦境,可是看裴觞执念之深,只怕很难。唉! 随着天色渐亮,阑湖上开始出现了船只,除了打渔的渔船,还有大户人家的游船画舫。 一艘画舫渐渐靠近,船上传来欢声笑语和歌女的歌声。 “懒云窝,醒时诗酒醉时歌。 瑶琴不理抛书卧,无梦南柯。 得清闲尽快活,日月似穿梭过,富贵比花开落。 青春去也,不乐如何!” 一曲唱罢,船上立即响起鼓掌叫好之声。 一男子声音道:“月溶姑娘的歌声越来越美妙了。” 另一个男子接口道:“是啊是啊,一点也不逊色于醉红院的如霜姑娘。” 醉红院!如霜! 我募然一惊,对呀,即便是梦中,这里也是阑州,而醉红院就在城中,我何不直接去醉红院找那个花妖? 我起身,正要去叫裴觞,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我身边不远处,身前放着张简易木桌,桌上有宣纸,他正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我走近前去看,他正好写完了放下笔。 “你在干什么?”我问。 他拿起桌上的纸递给我看:“喏,像不像。” 我接过来一看,心中莫名地涌起了一股又酸又暖的滋味。 纸上是一副画,画中一个头梳双髻的小姑娘,就是本仙子我,静静地托腮坐在阑湖边上,身边是翠绿的草地,头上是随风摇摆的柳枝,身后不远处是一座简陋的竹屋,虽然简陋,却让人不由觉得温暖。 画旁题了一句诗:翠衣款摆倾碧柳,微风无语弄心湖。 这两句诗虽然不怎么样,但好在与画相衬。画中无色诗中有,画中是静诗中动。 “像不像?”他问,眼里是期盼地目光。 我的心毫无防备地轻轻跳了跳,道:“像极了。就是诗不怎么样。”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是句藏头诗! 此时的裴觞跟天庭上那个故作潇洒的酒神完全不同,不风流,却很温情,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将我当成了他夫人翠微的缘故。 不知他的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何会魂飞魄散。 “夫人,你怎么了?”裴觞见我发呆,问道。 我把画折起来收好,冲他一笑:“没什么,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裴觞道:“好,夫人想去哪儿?” 我道:“醉红院。” 裴觞突然吞吞吐吐道:“……夫人,我去那个地方……” 我问:“怎么了?” 裴觞道:“夫人不介意吗?” 我不解:“我为什么要介意?”裴觞:“……好吧!” 一进入醉红院,一群姑娘就冲我们围上来,我虽然不能使用仙力,但身手灵活,几下连推带绕,摆脱她们,拉着裴觞直奔花园。 到了花园,直奔墙角,但到了墙角,却并没有那株醉生梦死花。 我瞬间了然,说不定它又变幻颜色形状了,赶忙拉着裴觞道:“你快看看,哪个是醉生梦死花!” 裴觞道:“什么醉生梦死花?” 我急道:“你、你忘了?就是那个会变幻颜色和形状的妖花啊!” 裴觞疑惑道:“世间有这样的奇花吗?我怎不知?”脸上表情不似作假。 我心道不会吧,他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那我们怎么出去?! 算了,我自己找,我情急之下,做了一个很傻的举动,我蹲下身,一朵花一朵花的开始嗅。 裴觞:“……” 我正嗅得起劲儿时,醉红院嬷嬷,就是那个身材丰满的女人,带着几个壮汉赶来,喝道:“两个捣乱的家伙,给我抓起来!” 壮汉们就要冲过来抓人。 裴觞喝道:“住手!” 嬷嬷和壮汉们看着他。 裴觞道:“我们是来喝花酒的,为何要抓我们?” “喝花酒?”嬷嬷指着我道:“那她是谁?” 裴觞道:“我夫人。” 嬷嬷冷笑:“带夫人来喝花酒?” 裴觞掏出一锭银子,扔给嬷嬷,理直气壮道:“我夫人说,这里有情调,怎么,不行么?” 看在银子的份上,嬷嬷脸色好了很多,但还是忍不住问:“喝花酒,来花园里做什么?” 裴觞道:“约会。先约会,再喝酒。” 嬷嬷:“……” 裴觞也不管嬷嬷什么反应,拉起我的手就走:“夫人,花赏完了,我们去喝酒。”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喝到了凡间的酒,不是在醉红院里,而是在阑州城的一个小酒馆里。 在见到嬷嬷和如霜姑娘的时候,在她们没有认出我们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这是幻境,不是现实。 这里我所能见到的人和事都是裴觞意识中幻化出来的虚影而已,裴觞心中有什么,这里才有什么。 但裴觞只是这幻境的主角却并非主人,真正控制幻境的,是醉生梦死花!它想将我们困在这里,又怎么可能让我们轻易找到它的本体呢? 即便找到,恐怕也只是它的幻影而已。 我十分苦恼,只能一杯又一杯的喝酒。 以前喝酒,是着实爱酒,而今喝酒,纯粹是借酒消愁。 “夫人,别喝了,再喝就醉了。”裴觞在一边忍不住劝道。 我瞥他一眼:“不会,酒神的酒都醉不了我,更何况区区凡酒乎?” 他叹了口气:“夫人,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废话,被你困在梦中,心情能好吗! 裴觞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站着看了一会儿,又转头对我道:“夫人,你看外边多热闹,别喝了,我们去街上逛逛吧。” 我走到窗边一看,远处是阑湖美景,近下是繁华街市,果真热闹。 这便是酒神的梦啊!酒神心中最向往的生活,与他的夫人在这样一个美丽繁华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厮守一生。 我忍不住看向裴觞,他也转过头望着我,眼中是无限情意和殷殷期盼。 我道:“好。” 既然暂时想不出出去的办法,不如先成全他一个美梦。 我第一次来凡间繁华之地,所幸就好好逛逛。 我就像一个初来城市的凡间少女一样,对街上的什么东西都表现地很感兴趣,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玩得不亦乐乎。 而裴觞更是扮演着一个体贴的夫君,看我喜欢什么,便当即掏钱买下。 不到半个时辰,我头上已经插了一根簪子,手腕上挂了一串铃铛,左手一个泥人玩具,右手一串冰糖葫芦。 裴兄怀里更是抱了一堆东西,有三只小鸡,三只小鸭,笔墨纸砚,青菜种子和一堆糕点吃食。 腾不出手摇扇子的裴觞,只好把扇子插在胸口。 我看了又看,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哪里还是那个风流潇洒,俊美无双的酒神啊! 最后我们来到了花市,裴觞忙道:“夫人,花就别买了吧!” 其实我并未打算买花,只是一看到这些花,就忍不住想起醉生梦死花,总想去找一找。 一想到现下的困境,我心情又有点不好:“怎么,你不喜欢养花?” 裴觞道:“我有你这只花精就好了,还要其它的花做什么。” “……我不做花精已经很久了,我不是花精!我是花仙,花仙知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记住!” 裴觞不语,只是抱着一堆东西冲我微笑。 ……算了,跟个做梦的人较什么真! 一回到家,裴觞就在院子里忙活开了,先是架起篱笆矮墙,将小鸡小鸭放进去,然后开始挖地种菜,一副打算在此长居过日子的模样。 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十分郁闷地回屋想主意去了。 想了半日,倒真让我想出了主意。 裴觞陷入梦境,是因为情执很深,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破此梦境,得从他夫人入手。 主意既定,我开始付诸行动。 晚饭时,我故意问他:“裴……夫、君啊,你还记不记得,我是怎么失忆的?” 在如今的裴觞眼中,他夫人,也就是现在的我,是个失忆的人,但他夫人并非凡人,怎会轻易失忆?若能得知其中缘由,说不定能帮我想到对策。 裴觞一怔,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笑道:“哪个失忆的人不想知道自己为何会失忆呢?” 裴觞望着我,眼里流露出悲伤,欲言又止的样子。 “到底是怎么失忆的?”我追问。 “你……受了些伤……” “怎么受伤的?”我忙问。 这次他只是望着我,不说话了。 “我为什么受伤?”我忍不住催促他,直觉告诉我,这很关键。 他道:“这些不好的过去,我们还是不提了吧,我跟你讲一些高兴的事。刚遇见你的时候,我还是个傻子,后来因为你的缘故,我渐渐变聪明了,可是师兄们并不知道,还像以前那样逗我,我便也故意装傻骗他们,结果他们都被我耍得团团转却还不自知,那摸样可笑极了……” 虽然“酒神在凡间时是个傻子”这件事的确令人很感兴趣,但我现在一心只想唤醒裴觞,所以故意表现地兴致缺缺。 裴觞:“……怎么,你不爱听吗?那我再讲点其他的好了,记得我头一次见你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还以为你是妖怪,后来你修出肉身,我其实心里很是高兴,只是当时……” “等等!”我心中一跳,打断他道:“你说什么?你说我修出肉身的时候?” 正文 第二十章:醉生梦死境(三) 第二十章:醉生梦死境(三) 裴觞道:“是,怎么了?” 我道:“你的夫人……是个什么东西?” 裴觞:“……” 我道:“我的意思是,你夫人不是人类对吗?那她是……” 裴觞道:“夫人,你是个花精啊,你连这个都忘了?” 我惊得张大了嘴!觉得自己又发现了个了不得的秘密。 裴觞曾说过他夫人不是凡人,我只当也是修道者,没想到他夫人竟是个精怪,而且还是同我一样的花精,当然,我现在已经是仙了。 难怪他们俩人会有如此下场,人类道修和花精,能有好结果才怪! 与一精怪结为夫妻,还能得道成仙,裴兄也真是厉害。 裴觞道:“夫人,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道:“没事……哦,对了,我到底是怎么受伤的?我受伤一定很重吧,要不然也不会失忆。” 他站起来,突然一把将我拉到怀里,紧紧搂着,道:“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 我吓了一跳,随即感觉到他身子在轻轻颤抖,感受到他的情绪,除了巨大的悲伤,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过了一会儿,他情绪平复,我在怀里试探问道:“你……不想我记起过去的事?” 良久,他才答道:“我们这样,不是挺好吗?” 果然另有隐情!我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对策。 以裴觞的痴情,若他夫人突然背叛他……剧痛之下,说不定就能清醒过来。 三日后,我在西湖边站着发呆,不久,裴觞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夫人,午饭做好了,过去吃吧。” 我慢慢地转过身来,冲他微微一笑道:“夫君。” 三日来,我故意对他冷漠,常做沉思状,今日突然冲他微笑说话,他果真微讶道:“夫人你……” 我道:“夫君,我记起来了。” 我看到他身体微微一颤。 我趁机掏出早已藏在袖中的匕首,猛地刺入了他的身体。当然,躲过了他的要害之处。 他痛苦地弯下腰,却抬头看着我,神情复杂地我看不明白。但又很快平静下来,放佛一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情绪,道:“你……恨我!” 竟然是了然的语气。 我心中一动,赶紧接着他的话道:“不错,我恨你!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他捂着伤口,喘了几口气,尽量保持平静道:“当年的事,虽然隔了太久,但……你若肯听我解释……我……” 我脑中电光急闪,猜测他们夫妻“当年”的事,觉得这档口还是不要解释清楚的好,于是打断他,依照计策道:“你不用解释了,当年的事我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我对你的感情从始至终都是假的,我接近你,其实是为了吸你的元阳!” 裴觞的表情突然又变得十分复杂,变幻莫测起来。 我赶紧接着道:“我一直都在骗你!所以你当年对我做的事,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我全都不在乎,因为我一直都在骗你……” 裴觞不再答话,他直接晕过去了。 我赶紧将他弄到床上,为他止血疗伤,虽是梦中,但我却不敢保证会否伤及元神,所以有些担心。 第二天一早,他终于醒了。 我带着期盼地语气试着唤道:“裴兄?” 他轻轻开口,吐出两个字:“夫人。” 我立即感到十分沮丧,费了那么大劲儿,受了那么大打击,一觉醒来,居然还在做梦! “唉!”他叹了口气:“夫人明明没有记起前尘,为什么要骗我。” 我道:“你怎知我是在骗你!” 裴觞道:“起初我差点真的信了夫人……但后来你说接近我是为了吸我的元阳,我就不信了。我的夫人我最了解,她不是这样的人。” 我未置可否。 他挣扎着坐起,就要下床。 我赶忙阻止他:“你干什么?” 他道:“做饭。” 我说:“你有伤,我来吧。” 他露出怀疑的神色:“夫人可以吗?” 我:“……” 我道:“我去买!” 我胡乱买了些吃的回来,裴觞在吃过之后,又要下床,我说:“干嘛?” 他道:“洗碗。” 我拿起饭碗,道:“我来。” 裴觞在床上道:“夫人可以吗?” 我端着碗狐疑看他,觉得他好像是故意的。 洗过碗之后,裴觞又要起床,我不耐烦道:“又要干嘛?” “喂鸡喂鸭。” “我来!” 过了一会儿,我回屋,见他又要起床,我道:“鸡鸭都喂了。” 裴觞下床的动作顿了顿:“哦。”然后继续。 我道:“碗也洗了。” “哦。” “院子里的菜我刚刚浇了。” “哦。”他已经扶着床站起来了。 “你到底又要干嘛?”我气道,心想这个伤患怎么这么麻烦! 裴觞道:“我……去方便下。” 我:“……” 有没有搞错!你是神仙啊!神仙也要方便的吗?难道你做梦自己变成了个凡人?还是说你的意识回到了做凡人的时候? …… 过了几日,裴觞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给他留了个字条,约他到城外某处山峰会面。 我站在悬崖边上,静静等着裴兄到来。 裴觞夫人八成已经魂飞魄散,而裴觞显然一直没能从失去夫人的痛苦中清醒过来,若是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夫人再死一回……虽然有点残忍,但若能让裴兄清醒过来,也算值得。 不久之后,裴觞果然来了,我在他离我几步远时转过身来,冲他喝道:“站住!别过来!” 他果然吓了一跳:“夫人,你干什么!” 我道:“我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 裴觞大惊失色,喊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让你清醒过来!笨蛋!被你害惨了,回天庭再跟你算账,到时候非喝光了你的好酒不可! 我不再多话,转身纵身一跃。 “夫人——”我听到裴觞失声大喊。 下一刻,我身子猛地一顿,停止了下坠,裴觞大半个身子探出悬崖,抓住了我的衣袖。 我仰头望着裴觞的脸,心情十分复杂,乃至心神也有些微的恍惚,他如此地奋不顾身,可见他对夫人的感情早已到了生死与共的地步,我突然有点不忍心这么做了。 但,梦总归是梦。我狠狠心,喝道:“放手!” 裴觞不语,抓着我袖子的手更紧了。 我也无语了,只看着他,与他默默地对视起来。 一滴眼泪滴落在我的脸上,又顺着我的脸颊滑落而下。 我心中莫名一痛,手上长出了一根刺,冲着袖子一扬手,“嗤”地一声,袖子被划破,我身子飞速下坠而去。 在即将落地之时,我被强行拉入了一个怀抱,随即嘭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但着地的却不是我,而是以身体护住我的裴殇…… 裴觞受了很重的伤,昏迷好几天才悠悠转醒,叫了我一声夫人,然后抓着我的袖子又睡过去了。 他抓着我的袖子一天一夜也没有放手,我看着裴觞苍白的脸,心中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折腾了。 罢了,我已尽力,既然出不去,就圆他一个美梦吧。 难不成那花妖还能困我们一辈子不成?裴觞身为酒神,来去无踪也算常事,但我若久不回天庭当值,白菡神君与花仙姐妹们一定会发现,到时候就会循着我的踪迹来找我。 主意既定,我安下心,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地伺候起伤患来。 一个月之后,我学会了很多事情,做饭、洗碗、捕鱼、浇菜,还有喂鸡喂鸭喂裴觞…… 裴觞身体渐渐好转之后,我便扶他出去在院子里晒晒天阳,看看风景钓钓鱼,兴致来了还会划船出去游湖。 等他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我们便时常去街上听书,偶尔也去城外登山游览,晚上便一边赏月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我和裴觞就如凡间的平常小夫妻般,打渔种菜,养鸡养鸭,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又惬意。 我认识了许多朋友,除了西湖边打渔的孙老伯和街上说书的铁嘴王,还有捏泥人的泥人张,洪记酒坊的钱掌柜,住在不远处的邻居刘婶…… 花开花谢,春去冬来,天气渐冷,阑湖上结了薄薄一层冰。 这日清晨,天气很冷,吃过早饭之后,我打发裴觞去街上买酒,晚上喝了好暖身。 喂鸡鸭的时候,顺便从鸡鸭圈中捡出两颗鸡蛋和一颗鸭蛋。 我喜滋滋地收起来,打算午饭的时候弄个青菜鸡蛋汤。 这时候刘婶来找我,穿了一身新衣,喜滋滋地说:“裴夫人今天有空吗?” 我道:“有空啊!刘婶找我什么事?” 刘婶道:“快过年了,我想去城北灵野寺里求一个平安符,保佑我们来年平安,灵野寺很灵的,好多人都去那里求签,你若是有空,不如随我一块去!” 裴觞回来估计还有些时候,我自己在家也是无趣,便留了个字条给裴觞,随刘婶出门去了。 灵野寺果然香火鼎盛,一路上进寺烧香的人络绎不绝。 寺门口站着一位手捧签筒的小和尚。 刘婶道:“这里的签也很灵很准的,你要不要抽一签?” 我道:“要钱吗?” 刘婶笑道:“不要钱,免费的,一会儿上完香,我们捐点香火钱就行了。” 我听说不要钱,心想不抽白不抽,于是上前抽了一签,拿到手中一看,只见签文上写着:梦中梦,身外身,醒时或是梦,梦时亦或真。” 我心神骤然恍惚了一下,茫茫然地抬头看着小和尚:“什么意思?” 正文 第二十一章:醉生梦死境(四) 第二十一章:醉生梦死境(四) 小和尚摇摇头。 刘婶道:“小师父不负责解签,只负责抽签。” 我撇撇嘴,怪不得不要钱!随手将竹签插回签筒。 迈入主殿大门,眼前一尊巨大佛像俯面压来。 我觉得意识更恍惚了。 刘婶将香塞入我手中,我茫茫然地学着刘婶的样子上香拜佛。 从灵野寺出来后,我莫名地有些心神烦乱,觉得内心空荡荡的,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路茫然地回到家里,裴觞已经回来了,正拿着扇子扇火,屋里弥漫着一股饭香。 见我回来,他微微一笑,道:“夫人回来了,先休息一下,饭一会儿就好了。” 我走到里屋,怔怔地站了会儿,使劲儿地晃了晃脑袋,算了,大概是我想多了。 过了两日,我与裴觞相携去街上购置过年用的东西,经过醉红院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瞬地恍惚,怔怔地站住了。 裴觞道:“夫人,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我怔怔地问。 裴觞道:“当然熟悉了,我们每次上街都要经过这里的。” 我摇摇头:“不是那种熟悉,是那种好像很久很久之前,我们就来过这里,也像现在这样站在门口过一样。” “或许我们很久之前的确来过这里吧。夫人,我们去那边看看。”裴觞拉着我往前走。 我回头望,总觉得应该有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胖女人从门口冲出来招呼我们,总觉得那里边应该有个花园,花园里有很多很多花……可是,我走出很远,依然没有胖女人冲出来…… 除夕这天,裴觞一大早起来就开始高高兴兴地忙里忙外地布置起来。 我则坐在院子里,远远地望着阑湖发起呆来。 这几日不知怎地,我晚上总是做梦,我梦见一颗刺儿头在黑夜里独自生长,还梦见自己像神仙一样在天上飞来飞去,还有好多好多仙子与我一起在天上飞来飞去,说笑嬉闹。 有时还会梦见一个绝美清冷地神君,梦见他时,心里会生出景仰之情,还有一丝爱慕之意。 似乎还有一个神君,穿着月白色的衣袍,拿着把玉扇,气质风流潇洒,他似乎总是在冲我笑,但我却总是看不清他的摸样…… “夫人,在想什么?”裴觞坐到我身边,轻轻地握住我的手。 我道:“没什么。” “今晚守岁,我们干点什么呢?”他轻笑着问。 我一怔:“干点什么?” “嗯,”裴觞想了想,微笑道:“要不还像去年那样,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烟花?” “去年?”我心中微微一动。 “嗯,去年除夕你过得很开心。” “那,前年除夕,我们干什么了?” “前年,”裴觞认真想了想,笑道:“前年,我们剪了一宿的窗花,那时候你刚从刘婶那里学来剪纸的手艺,正新鲜呢,剪了整整一宿。” “是吗!那大前年呢?” “大前年……”这次裴觞想了很久,最后道:“我好像不记得了。” 我心中一动,或许,根本就没有大前年! 我突然想起那日的签文:梦中梦,身外身,醒时或是梦,梦时亦或真。我猛然站起来,朝城外跑去。 裴觞道:“夫人你去哪?” 我头也不回地道:“我出去一趟!” 裴觞喊道:“晚上记得回来过除夕!” 我一口气跑到城外的灵野寺。 今日寺里异常冷清,大殿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唯有上次来时看到的那尊巨大佛像,法相庄严地高高而坐。 “有人吗?”我喊了一声。 大殿里立时便传来了回声。 我听着回声,站在空荡荡大殿里,发起怔来。 “当——”一声巨响骤然响起,我脑中“嗡”地一声,浑身为之一震。 “当——”“当——”“当——”钟声不疾不徐地又连着响了几下,每一下都好像敲进我神识中一样。 过去的一幕幕在我脑海中闪现,杂乱无章,一会儿凡间,一会儿天上。 我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站起来。 “阿弥陀佛!”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老和尚静静地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冲他道:“这位师父,有何赐教?” 老和尚道:“施主听了这晨钟,可曾清醒?” 我道:“多谢师父,我已清醒,原来我身在梦中,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老和尚欣慰地点点头。 我道:“是我大意了,本是想等人来救我们出去,却没想到,连我自己也陷入了梦中,不得清醒!好个醉生梦死花,果然能在不知不觉中就叫人醉生梦死!” 老和尚道:“施主既已清醒,何愁不能脱困?” 我道:“我虽然已经清醒,但仍旧被困在裴觞梦中,而且,”我盯着老和尚的眼睛:“还有一事,我不明白!” 和尚道:“何事?” 我道:“灵野寺,还有师父你,到底是真是幻?” 老和尚微微一怔:“施主刚才不是已经确定了吗?一切都是梦幻。” 我道:“但我现在又不确定了,裴觞执念很深,他并不想醒来,所以,他的梦中不可能出现师父你,还有刚才那一幕。” 和尚微微一笑道:“贫僧的确不是裴施主梦中的人,但也并非真实存在。” 我还是不明白,皱眉看着他。 他道:“施主啊,你还不明白吗?灵野寺并非真寺,而是你的心寺。” “心寺?” “心寺,是施主你的梦所幻化,贫僧是在你的梦中!” “我的梦?” “因为你也陷入了梦中,所以才会有心寺和贫僧的出现,才会有晨钟敲醒梦中人的那一幕。我与今日这一切都是你的梦,并非裴施主的梦。” 老和尚继续道:“由此可见,施主心中有佛,而且佛根甚深!也正是因这佛根,施主才能及时清醒啊。” 原来如此,我有些明白了,只是自我有记忆以来,从未修习过佛法,不知为何会有这佛门修为。 我闭目静站了片刻,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老和尚已经不见了。 我既已梦醒,他自然消失。 等我出了大殿时,整个寺庙也已经不存在了。 沿路回家,我一路上看着阑湖,心中感慨万千。 初入梦时湖水清澈,而今竟是一层薄冰,初入梦时碧草青青,而今却是草木凋零。 寒来暑往,春去冬来,整整三年,大梦一场,我竟然毫无所觉,假戏真做。是那花妖太过厉害,还是这样的生活,我自己心中也有所向往? 我回想了一下三年来与裴殇在这里的“恩爱”逍遥日子,这真的是梦吗?我不由又掐了掐自己的脸,我真的清醒了吗? 梦中梦,身外身,自以为醒着,谁又能保证不是梦中? 回到家时,已是黄昏。 夕阳之下,裴觞站在阑湖边上,怔怔地望着湖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孤零零地样子。 我们的竹屋在他身后不远处,也是孤零零地样子。 我的心突然莫名地一疼。 裴觞看到我,立即笑着迎上来:“夫人,你回来啦!” 我道:“嗯。” 他脸上温情浓浓,道:“我买了酒来,今晚守岁我们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烟花可好?” 我望着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 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欣赏着从城中飞天绽放的烟花。 他很欢喜,脸上一直带着笑。 我也表现地很开心,我知道,这是我陪他度过的最后一个除夕。 过了今晚,一切都将改变。 梦再美,也终究还是要醒来。 烟花盛宴之后,我们都觉得有些困倦,于是去床上躺着休息。 我状似不经意地道:“夫君,明天可不可以陪我去一趟灵野寺?” 裴觞道:“灵野寺?我记得夫人年前不是去过了吗?” 我道:“那天是和刘婶一起去的,明天我想和你一起去。” 裴觞沉默了,我正在想他要是不答应该怎么办时,身上募然一沉,裴觞他,竟然翻身压在了我身上! 我吓了一跳,陷入梦中的这三年,我与他以夫妻相处,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但如今我既已清醒,自然不能再糊涂下去。 他俯身望着我道:“夫人是不是想求子?” 我一怔:“啊?” 裴觞道:“求子的话,作为夫君,我是应该陪着去的。” “呃……嗯!”我重重点头。 然后,他望着我笑了,笑容很深,笑得我有些眩晕。 他的头渐渐低下来,低下来…… 我骤然清醒,一下子将头缩进被窝里。 可惜我只盖住了鼻子,他的唇还是落到了我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翻身离开,闭上眼睛睡觉去了。 我轻轻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盖好被子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带裴觞去了灵野寺,在我意识的控制下,灵野寺当然好端端地又出现了。 大殿里空荡荡的,只有头顶那尊巨大佛像庄严而坐。 我拉着裴觞站在大殿中央,闭目,入定。 不一会儿,殿中凭空现出许多僧人,围着我们,双手合十念诵经文。 “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渡众生。” 一时之间,大殿中梵音响彻。 我注意观察裴觞,他起初似乎有些心神烦乱,但微一定神之后,便又恢复如初。 他静静站着,脸上微笑,眼神却逐渐冰冷,他冷眼瞥着四周,对我道:“夫人,我们不要这些人打扰。” 说着,玉扇一闪而出,朝着众僧一扫,僧人们身影模糊了几下,消失不见了,梵音也骤然停止。 正文 第二十二章:醉生梦死境(五) 第二十二章:醉生梦死境(五) 我神识微微一疼,急忙定神。 裴觞看着我,眼里是说不出的难过失望。 他道:“夫人,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这么想离开我?” 我心突地一跳,试探着问:“你知道?” 他道:“昨天就知道了。” 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着我:“你的所见所闻,我全都知道。” 我一时没明白,待明白过来之后,忍不住想扇自己耳光! 我真是笨死了! 这里是裴觞的梦啊,我就在裴觞梦中,我的梦是他的梦中梦,我的所经所见,他又怎可能不知! 我忽然想起,昨天回家时看到的,他怔怔地站在西湖边上的那一幕。原来他早已知道! 我闭了闭眼,收起心中的那一丝不忍,大声道:“裴觞,既然你全都知道,那么你也应该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吧!” 裴觞一把拉住我的手,道:“真真假假,何必分得清楚,此刻你在这里,我看得到,摸得到,对我来讲,这就是真。若是回到你所说的真实世界,我看不到你,摸不到你,于我来讲,又有何意义!” 我气得一把甩开他的手:“够了,醒醒吧!假如一切都是假的,你要他又有何意义!你沉迷假象,只因你的执念太深了,这一切只是梦!是梦而已!” 他的神情渐渐起了变化,变得让我有些陌生,既不是天上潇洒风流的神君,也不是凡间儒雅温情的“夫君”。 他道:“是梦又如何!谁没有执念!你没有吗?你敢说你没有吗?你这么想离开,是不是因为他!” 我一怔,试着问道:“谁?” 难不成他的夫人居然还三心二意? 他眼中泛起红色,道:“你为他化形,为他修成肉身,为他借酒消愁,为他自残身体,又为他除魔成仙,还差点魂飞魄散!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说的这些,似乎有点像我! 但他沉迷梦中,为什么我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他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难道是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而造成的记忆混淆?刺儿头与夫人,他已经傻傻分不清了? 我有点懵了,脑子一懵,嘴里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时候我居然据理力争:“我没有!化形是因为刺儿头是个上进的花精,修成肉身是因为要喝酒!” 他怔了怔,脱口问道:“那喝酒呢?” 我道:“喝酒是因为……酒好喝啊!” 裴觞:“……” 我道:“酒是三界最好的东西,这是你告诉我的,是你引诱我喝酒!”我指着他,理直气壮。 裴觞:“……” 我得理不饶人,继续道:“自残是出于愧疚,因为我的刺儿伤了别人。至于除魔,哼,以我当年那点道行,差点被魔除了还差不多!” 他道:“你是说,你从未喜欢过他?” “……谁?”我好像觉得我们的对话绕了一个圈。 他一字一字吐出四个字:“花神白菡!” 我心中一震,千年的爱慕,千年的相思,千年的酸涩涌上心头,在梦中我一直想隐藏和回避的人,终于又鲜明起来。 “哼!”他重重哼了一声:“说了这么多,还是因为他!” 我道:“是,我是爱慕他,但你现在的情况跟我和他没有关系!你快醒醒吧!” “没有关系!”他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 我明显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你说……我和你们没有关系?我和你没有关系!” 我看到他的眼睛竟然逐渐呈现出血红色,这是魔化的征兆,我吓了一跳,双指尽力聚起一点灵光,点向他的额头。 他偏头躲过,我化指为掌,拍向他胸口。 既然他已不可理喻,我干脆直接动手。 谁知他这次居然又不躲了,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了他胸口,将他震退几步。 他手捂胸口,嘴里流出一丝鲜血。 我心里莫名一紧,想上前查看,却又生生忍住。 事到如今,只有降服他才能带他出梦境了。 我不能再心软。 他抹了抹嘴角,笑道:“夫人,为了他,你竟然伤我!” 我气得大喊:“别叫我夫人!我不是你夫人!你给我醒来!” 我再次欺身而上,抓向他肩头,他挥手挡开,与我打了起来。 以裴觞的身手,若是认真与我对打,即便不用法力,我也不是对手。 几招下来,我就已落下风。 终于被她逼到墙角,他掌风连扫,我便没有了还手之力,又是一掌迎面打来,我干脆闭眼等死。 罢了,就这样吧!唤又唤不醒,打又打不过,我已无能为力。 虽然是在梦境之中,但若是真的被打死,只怕元身也会受到重创。 掌风逼人,掌力却迟迟未到,我忍不住睁开眼,他的手掌停在了我的头顶上空。 我看到他眼里的血色比之前更深了,但是还保留着一丝理智,痛苦而挣扎…… “当——” 晨钟骤然响起,震得我神魂一惊。而裴觞则忽然紧紧抱住头,很痛苦的样子。 “当——”“当——”“当——” 晨钟不急不缓地在大殿中回荡着。 裴觞痛苦地跪倒在地,在清醒与梦幻中挣扎。 我抱住他颤抖的身体,心中默念:“醒来,醒来……” 过了一会儿,裴觞渐渐停止颤抖,慢慢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我。 他眼中的血色已经褪去了不少。 我试着唤道:“裴兄?” 他握住我的手,缓缓道:“我们回去吧。” 我大喜,急忙点点头,与他一起闭上眼睛,神魂归宁。 裴觞默念咒语,下一刻,我与他,连同整个幻境,一起消失。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们并肩躺在一张又软又香的床上,似乎真的是睡了一觉刚刚醒来一样,裴觞还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将手从裴觞手中拿出,这本是个极其自然的动作,但裴觞的手却微微一僵,让彼此觉得有些尴尬。 我开始打量四周,发现房间布置的十分雅致,一看就是姑娘的闺房,比之前如霜姑娘的要宽敞一些,只是光线有些暗,因为窗前严严实实地挂着帘子,仿佛是怕人窥探一般。 我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朝外看, 一眼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花园,原来我们竟然还在醉红院里,而这里竟是醉红院后院花园旁一栋独立的小楼,楼下有丫鬟时不时地出入走动,娇客和姑娘们的欢声笑语隐约从前厅传来。 我放下帘子转身,正要把这些告诉裴觞,谁知他正好跨前一步,我差点撞到他怀里,感觉额头上微微一软,应是触碰了他的唇。 我大窘,立即退后一步,身体紧紧贴着窗子。他身子微微一僵,也立在原地不动了。 一时之间,气氛尴尬。 此时,我脑中竟然很不争气地浮现出在梦中与他做夫妻时肌肤相亲的画面,脸上一热,立即转过身去。 我暗暗劝慰自己,两个神仙因为被花妖算计,做了个荒唐的梦而已,不必当真,他也不会当真的。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应该打破这种尴尬气氛,于是默默嘘了口气,缓缓转身,抬头,张嘴,正要说话,然后,嘴被轻轻捂住了。 我:“……” 裴觞收回手,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门的方向。 我用神识轻轻一扫,原来门外竟然有两人把守! 看来,在我们陷入梦境的时候,不仅仙体被人移到了这里,还被人看守。 我用嘴唇无声地对裴觞道:“怎么办?”同时配合着头一歪的姿势和两手一摊的手势。 裴觞不答,我正纳闷时,脑中突然响起了他的声音:“我们可以用秘术传音。” 我点点头,也用秘术传音过去:“那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他传音道:“等天黑。” 我传音道:“哦。” 他传音道:“现在离天黑还早,要不要去床上休息一会儿?” 我朝床上瞥了一眼,传音道:“不用了。” 他没回。 我又传音道:“你有伤在身,你去休息吧。” 过了一会儿,他才传音道:“不用了,不碍事。” 虽然是传音,但语气还是能听出来的,不知怎的,他语气似乎有点心情不好。 我们俩各自在桌边坐了,一时无话。 我瞥了他一眼,开始没话找话,传音道:“那个,你猜那个醉生梦死花花妖会是谁?” 他传音道:“花魁。” 我道:“花魁?” 同时脑子里浮现出牡丹、紫熏、雍昙、袭凡四位花仙长使。 裴觞:“不是你想的那种花魁,是醉红院众姑娘们的花魁。” 我道:“哦。你怎么知道?” 裴觞道:“猜的,那日如霜说起此人时,似乎对她既敬畏又嫉妒,我便顺便打听了一下。她叫梦萦,一年前突然来醉红院,因为天生体带异香,又凭借一身手段很快赢得娇客们青睐,仅仅一年就做了醉梦轩的花魁。” 名字叫梦萦,隐身醉红院,有异香又有手段,我暗暗点头,应该就是她了! 原来他那日跟如霜姑娘喝酒聊天,是在套话。 我忍不住偷偷瞥了他一眼,道:“那,一会儿那花妖来了,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裴觞道:“她胆敢算计天庭上仙,自然不能轻饶!” 我点头道:“嗯,不如把她抓回天庭,交给玉帝处置。” 这次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才传音道:“先擒住她再说。” 正文 第二十三章:醉生梦死境(六) 第二十三章:醉生梦死境(六)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知不觉天渐渐黑了。 可是花魁梦萦还没有回来,看来作为最受欢迎的花魁,不可能回来得太早。 裴觞突然传音道:“我调息一会儿,你注意倾听。” 我担心地看了他一眼,立即答应。 看来他虽然嘴上说不碍事,其实还是碍事的。 而且仙术传音,也是消耗法力的。 我闭上眼睛,凝神细听,四面八方的声音立即就很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除了前厅娇客和姑娘们的调笑声之外,还有一种奇怪的喘息声,有听起来娇媚的,粗重的,还有一些断断续续不成句的奇怪叫声。 “什么声音?”我皱眉,不觉使用了传音术问了出来。 裴觞睁开眼睛,无奈地瞥了我一眼,传音道:“不要乱听!” 我:“……” 明明是你让我注意倾听的!不过看在他有伤在身的份上,我决定不跟他计较。 到了后半夜,闭目调息的裴觞突然睁眼,传音道:“来了!” 我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话音一落,我俩同时飞身上床躺好装睡,裴觞百忙之中,还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扮成我们刚醒来时的样子。 门外脚步声传来,一会儿就停在了门口处。 一女子声音道:“今日门内可有动静?” 门外把守之人道:“启禀姑娘,并无动静。” “好,你们下去吧。” 等看守的两人走后,门外女子才打开门进来。 她一进屋,就是一阵似酒香的异香飘来,这香气我们再熟悉不过,看来醉生梦死花就是她了。 她进屋后只是朝床上看了一眼,就若无其事地坐到了梳妆台前,开始卸妆。 我悄悄侧头睁眼打量她,只看到了她一身轻纱紫衣和一头长及腰下的青丝。 她微微一偏头,正好看到了镜子中的我,我适时地冲她做了个鬼脸。 她大惊失色,猛地回身站起。 我与裴觞瞬间起身,裴觞玉扇展开,在空中轻轻一旋,一层仙术结界已然在屋中布好。 这样一来,就算这房间动静再大,也不会惊扰凡人了。 我大刺刺打量她几眼,开始评头论足:“美则美矣,只是一双紫眸太过妖异,双唇偏大,下巴又太尖,脸色白得有些吓人,全身上下一点新鲜的绿色都没有。啧啧,听说你是花魁,花中之魁,好像有点名过其实,依我看,我们三十六花仙使者中,除我之外,都能胜过你!不过你的原身会变化,说不定能变得更好看一点,这就难以比较了!” 裴觞道:“早就说了,此花魁并非你认为的花魁之意,再说,什么叫除了你之外!” 我道:“就是我不如她美啊,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裴觞:“单从这一点看,你一点欣赏力和判断力也没有。” 我道:“怎么讲?” 裴觞:“我倒觉得,刺儿头是这世上最美的花。”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多谢夸赞!裴兄果然眼光独到。” 裴觞道:“当然。” “两位聊够了没有!”紫衣轻纱的花妖梦萦开口道。 “聊够了!”我道:“下面聊聊我们的事吧,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梦萦一改初时的惊慌,微微一笑道:“不愧是天庭上仙,入了我的醉生梦死境,竟然只用了三日就能醒来,若是一般的道修,只怕怎么着也得睡上个三年五载,若是凡人的话,哼,这辈子就醉生梦死着过了。” 我惊讶道:“我们只睡了三日?” 我以为真的过了三年之久呢,毕竟那个梦境太过真实。 梦萦坐回椅子上,懒懒地道:“是呀!两位天庭上仙既然已经醒来,意欲对小女子如何呀?” 我道:“你暗算天庭上仙,将我们困于梦中,我们自然是要拿你回去问罪了,你是乖乖束手就擒呢?还是理论理论再就擒,还是比斗比斗再就擒?” 梦萦:“……” 梦萦道:“那就先理论理论好了。” 我有些出乎意料,道:“怎么理论?” 梦萦道:“你说我暗算二位,可我并未伤害到二位,反而圆了二位一场美梦,小女子对二位实是有恩无害,请问上仙,小女子何罪之有?” 我被气笑了:“有恩无害?你将我们困于梦中难道是心存好意?况且,若不是我们闻佛钟而清醒,指不定还要被困多久呢!” 梦萦对我的话不置可否,只是轻轻一叹,道:“生亦梦,死亦梦,人生本就是一场梦,你又怎知现在不是在梦里呢,现在的你,和当初梦里的你,哪个更清醒?哪个更开心?哪个更自由自在逍遥无忧?” 我心中略微茫然,一时无语。 梦萦咯咯一笑,身子软软地斜靠在椅上,以手支颐,风情万种地道:“你若能如实回答我方才的问题,我便随你处置。” 我又想了片刻,正色道:“当然是现在的我更清醒,更开心,更逍遥自在。” 梦萦道:“你确定?” 我道:“我确定!” 梦中的日子尽管美好,但终究是镜花水月。 而梦中清醒时的我因知道自己处在梦中,所以时常焦虑不安,根本无法真正的开心。 梦萦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又轻笑道:“你可以确定,但这位神君恐怕就无法确定了!” 裴觞没有说话,我侧头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虽然他此刻面无表情,但越是如此,越让我觉得梦萦的话不假,以裴觞对夫人的执念之深,只怕他真会留恋在梦里的日子。 梦萦见此越加得意,轻叹着笑道:“看来,即便是得道成仙,也不一定逍遥如意啊!咯咯……” 我等她笑完了,缓缓抬起手,手中碧光闪烁,现出根碧玉刺来。 我道:“理论完毕,我们还是比斗比斗吧!” 梦萦:“……” 裴觞上前一步道:“比斗的话,还是交给我吧!” 我顾忌他身上有伤,问道:“你确定?” 裴觞刷地将扇子一合,面色阴寒,冷冷地看着梦萦道:“很确定!” 梦萦站起,冷笑道:“哼!天上来的果然都不是好东西!说不过就要动手吗?别忘了,可是你们先来招惹我的,而且,若不是你心中执念太深,又怎会……” 裴觞未等她说完,法扇祭出,已然出手。 我退后一步,默默观战。 花妖很是有些本事,动起手来,眸中紫光大盛,而且随着她妖力的释放,房中的酒香越发浓郁。 我和裴觞都已对她的香气有了防备,自然不会再轻易中招。 尽管这花妖已有不小道行,但在已成仙数万年的酒神手下,也未能支撑多久。 不一会儿,梦萦就被裴觞法力制住,一时动弹不得。 我看得高兴,正要想法将她收了,谁知裴觞竟然再一次出手,而且下手竟似毫不留情,一下将梦萦击飞出去,梦萦身子重重地撞在结界之上,又滚落在地,“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竟是被打成了重伤。 唉!看来这次裴兄气得不轻啊!我突然有点同情梦萦了。 裴觞对梦萦伤势仿若未见,走上前去,俯首看着她,淡淡道:“你能窥探人心?” 梦萦咳嗽了几声,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一丝不甘的倔色,笑道:“窥探人心的本事,小女子还做不到,但你既已入了我的醉生梦死境,你在梦中的心事,你所有的秘密,就都瞒不过我了。” 裴觞冷笑一声:“很好,你可以走了!”说完,轻轻抬起了手。 我一见情势不对,立即出手,一根碧玉刺带着光芒朝裴觞疾飞过去。 裴觞轻松挥扇挡开,却并不转身看我。 我叫道:“裴兄,你做什么!” 虽说神仙斩妖除魔乃是常事,但这花妖除了困住我们,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们也没有她祸害人间的证据。 我们毕竟不是散仙,这样贸然斩杀,只怕难以向天庭交待。 梦萦眼中露出一丝惧色,猛然惊醒后,冷哼一声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他要杀我灭口!” 我道:“灭口?为何要灭口?” 梦萦冷笑道:“因为我窥到他的心事,那件事跟他的夫人有关,也就是……啊——” 话未说完,梦萦忽然惨叫一声,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裴觞出手了! 一个淡淡地紫色灵魄从梦萦身体中飘出。 我惊呆了,竟一时忘记了动作。 裴觞却继续扬起玉扇,朝空中灵魄一斩而下。 “啊——”原本虚弱的梦萦灵魄顿时痛苦地扭曲了一下,开始模糊飘散开来。 他竟是要她魂飞魄散! “哈哈哈……”即将魄散的梦萦突然大笑起来,扭曲模糊的面孔显得异常凶狠狰狞。 “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诅咒你们。” 梦萦恶狠狠地盯着裴觞:“我诅咒你,诅咒你忘却前尘,永失所爱!” 随后又望向我,同样恶狠狠地道:“诅咒你,诅咒你终于寻回所爱,却永不能相守!” 我对她的诅咒毫无所觉,因为我还处在震惊之中。 倒是裴觞,听到诅咒之后,面色大变,还一惊地看向了我,好像害怕诅咒真的会应验一样。 “哈哈哈……”醉生梦死花花妖的灵魄就这样在大笑声中逐渐消散,直至彻底消失,丝毫痕迹不剩。 就好像这房间里从来就没有过这人一样。 房间一时彻底安静下来…… 正文 第二十四章:渐行渐远渐无言(一) 第二十四章:渐行渐远渐无言(一) 一个时辰后,我与裴觞来到了天庭南天门外。 进入南天门之前,裴觞终于拉住了我。 这一路上,我们只是各自赶路,并未说话。他未说,我亦未问。 我低头看着他拉住我袖子的手道:“为何要这样做?” 裴觞道:“有些事情过去了很久,我怕解释不清。” 我道:“所以就要滥杀无辜吗?” 裴觞道:“我没有滥杀无辜,她是花妖,常在人间作乱,迷人心智,使人陷入梦中,你没听她说吗,凡人常有被她困一辈子的。” 我总觉不妥,还欲再说。 他又道:“若是将她擒上天来处置,众仙必然会问起缘由,你我在梦中经历的事,想必也不愿让人知道吧?” 我心中一怔,忍不住暗暗苦笑,原来他是介意这个。 我从他手中抽出袖子,淡淡道:“你放心,那些不过是梦而已,我不介意,你也不必介意。” 他还要再说,我已转身直奔南天门去了。 人间一年,天上一天,在人间的几日,天上不过短短一刻,但偏偏这一刻内却出了事情。 我一回天庭,就碰上了刚刚从花神宫回来的琼儿仙子,她一见我,立即上前将我拉到一旁,问道:“你死到哪儿去了?怎么用花木传音都联络不到你?” 我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琼儿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神君突然召集大家布置一件紧急任务。哼,幸亏我跟牡丹大姐说你身体不舒服,帮你在神君面前告了假,否则你又要挨罚了!” 我:“……嘿嘿,谢谢姐姐,这次又多亏了姐姐啊!” 多亏了她,我失踪了才没人找没人管,我们才在梦里困了那么长时间! 琼儿笑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又贪杯,不知在哪里醉死过去了?” 我勉强笑道:“呵呵,姐姐真是了解我。” 琼儿了然地道:“你呀,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小心神君又罚你!” 我心道他罚我才好呢,嘴上却道:“到底什么任务,让神君把大伙儿都召集起来?” 琼儿道:“神君说,是冥界的彼岸花出现了异常。” 我道:“异常?什么异常?” 琼儿神色凝重:“冥界传来的消息,说是有魔化的迹象。” 我讶道:“魔化!这么严重?” 琼儿道:“放心吧,神君已经带着雍昙袭凡她们去冥界查看了,有神君在,就是花魔现世也能解决。” “哦。”这倒是。 与琼儿分开后,我径直回了自己仙府,往玉床上一躺,打算好好睡一觉。 往人间跑了一趟,虽然在人间大多数时候是在睡觉,但人间那一觉着实是睡得我身心疲惫!尤其是最后酒神的做法。 一想起裴觞,我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是什么重要秘密以至于他不惜杀人灭口也不想让人知道? 那花妖说跟他夫人有关,难道是因为他夫人是个花精? 但就算他夫人是个花妖,那也应该是他成仙之前的事了。 既已成仙,又何必总对前尘往事念念不忘? 他飞升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执念如此之深,数万年都不能放下! 早知如此,就应该趁着在梦中的时候好好打探一番?????? 我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两日后,我当值,在神宫里处理一些常规事务后,趁着没事,打算去花药苑看看我的牵牛小弟。 恰逢白菡神君从冥界归来,身后跟着袭凡、雍昙、露雪、白滢四位仙子。 我立即上前拜见。 白菡淡淡道:“听说你身体不舒服,现在可好了?” 我道:“多谢神君,碧心已经好了。” 白菡点了点头。 我正要起身,谁知他又道:“既然身体不好,就不要天上地下地到处乱跑。” 我一个踉跄,差点又跪下。 除了雍昙,其他三个仙子都掩口轻笑。 白菡神君带着四位仙子扬长而去。 我轻轻嘘了口气,心道怎么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神君。 既然白菡平安归来,看来冥界彼岸花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我心中一松,高高兴兴地去看小牵牛。 一入花药苑,便看到一抹月白色身影潇洒地在空中飞了一圈,然后飘然落地,冲我微微一笑道:“你来啦!” 我愣了愣,道:“啊,你……你又来采集花气了?” 他道:“嗯……两日未见,过得如何?” 我道:“很好。” 他又道:“我正准备新酿一种酒,等酿好了,请你品尝。” 我犹豫了一下,道:“喝酒这事,还是缓一缓吧,我刚又差点被责罚。” 他便不说话了。 我趁机蹲下身去逗小牵牛:“小牵牛,好久不见!” 小牵牛歪头道:“好久不见?姐姐,你两日前才来看过我!” 我不由一愣,凡间三日,梦中三年,天上却只是短短一刻,为何我却觉得真过了三年一样? 我道:“那你这两日可有好好修炼?有没有偷懒?” 小牵牛道:“有!没有!” 我道:“到底是有没有?” 小牵牛喊道:“有好好修炼,没有偷懒!两日不见,姐姐你怎么好像变傻了?” 我:“……” 我敲着他的脑袋道:“你说谁变傻了?” 小牵牛伸出虚虚的小胖手捂着脑袋叫:“哎呀哎呀!我错了!姐姐没变傻!” 我停下手,道:“你呀!化形都数百年了,还修不成肉身!一定是因为天天偷懒,不好好修炼,你这个样子怎么做我的仙童!” 他摸着被敲的脑袋,委屈道:“姐姐,你动不动就敲人家脑袋的习惯是不是跟酒神哥哥学的?” 我一愣,不由自主转身去看。 小牵牛道:“别看了,酒神哥哥已经走了。” 我道:“哦。” 他什么时候走的我竟不知。 牵牛道:“姐姐,你跟酒神哥哥是不是吵架了?” 我道:“没有啊,干嘛这样问?” 小牵牛歪着头认真道:“以前你跟酒神哥哥在一起时,总是说说笑笑,可是刚才你们说话时都怪怪的,酒神哥哥方才走得时候脸色也很难看!刺儿头姐姐,你跟酒神哥哥,好像忽然生疏了哎!” “生疏吗?”或许吧。 …… 我与裴觞果真逐渐生疏起来。 自那件事之后,我每每想起与他在醉生梦死境中的种种,心里总是别别扭扭的,所以不再去主动找他,而他作为堂堂酒神,更不会主动来看我这个小小花仙。 即便我们偶遇说话时,也总觉尴尬,不如从前自在。 为此我惆怅了很久,毕竟他是天庭我唯一的酒中知己,千年的交情,竟这样莫名地疏离了。 其实,凡间之行后,我曾旁敲侧击地跟牡丹、紫薰等仙子打听过酒神以前的事情。牡丹仙子成仙已有十数万年之久,是我们三十六花仙使者中资历最老的一个,可惜连她也不知道裴觞飞升之前的事,但裴觞成仙之后的事倒是知道一些。 据牡丹所说,裴觞自入天庭起就酷爱奇花异草,一旦听说哪里有奇特花草,必定去寻上一寻,看上一看。 也正是因此,风流倜傥的酒神才能与冷冷清清且从不饮酒的花神有所交往。 大概是之前我与酒神来往得太过密切而最近又表现得太过疏离,天庭里居然传出了我与他的一些流言蜚语。 不外乎是我被酒神始乱终弃,成了风流倜傥的酒神的又一桩风流韵事,第二个绿芜仙子等等。 我因此收到了不少同情的目光,甚至慰问,比如琼儿。 她十分真诚地安慰我道:“没关系,你还可以回过头来再爱慕咱们的白菡神君,反正他是绝对不会有回应的。” 我:“……”琼儿真诚的安慰真是让我无话可说。 因这流言,有关裴觞的事,我再也不敢打听了,也彻底不去找他喝酒了,甚至会故意躲着他,连巧遇也避免了。 实在馋酒了,我便偷偷下凡一趟,弄点凡间的酒来解馋,但凡间的酒怎比得上酒神亲自酿造的酒,时日一长,我越加想念起酒神的酒来,直想得我无精打采,连身上的刺儿都快长不出来了。 天可见怜,这时候天后娘娘设宴邀请众仙家的消息竟然来了。 以前天后娘娘三天两头的聚众设宴,我只觉得不胜其烦,而今却觉得天后娘娘真是太英明了! 我想着恭敬不如从命,立刻精神抖擞着就要去赴宴。 管他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由头,有好酒就行了。 就在我正要动身的时候,有客来访。 我将绿芜仙子请进府里,她道:“碧心妹妹这是要出府吗?我是不是打扰了?” 我无法厚着脸皮说想去天后娘娘宴上蹭酒,只好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在府里呆得太无聊了,想要出去走走,姐姐怎么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与绿芜虽然同是三十六花仙使者,但因为不在同一组,很少一起当值,所以并不十分熟悉,我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她与裴觞的风流韵事。 绿芜道:“我今日是来向妹妹道歉的,顺便有几句话,想同妹妹讲。” 我不解:“道歉?为何道歉?” 正文 第二十五章:渐行渐远渐无言(二) 第二十五章:渐行渐远渐无言(二) 绿芜道:“自妹妹上天之后,近千年来与酒神裴觞交好,我其实都看在眼里,而近日你与裴觞的生疏,却是我造成的,如果你觉得伤心难过,那是我对不起你。” 我与裴觞的生疏竟是绿芜造成的?我怎么竟不知? 我道:“绿芜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绿芜道:“那日,我请裴觞神君来我仙府,其实是想解我一个疑惑。” 我道:“疑惑?什么疑惑?” 绿芜道:“想必你也曾听说过,六千年前,我与他……他当年对我,也如同曾经对你那般好,甚至更好,可是我总觉得,他在看着我时,眼中看到的是另一个人,所以我便怀疑,他其实心中另有所爱,而我,只是一个替身罢了,所以后来,他才能如此决绝,毫不留恋地与我分开。” 我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其实这件事我早已知道。 我道:“那,姐姐可曾解了疑惑?” 绿芜轻轻点头,道:“嗯,他承认了,他说他心中的确另有所爱,并且那个人在他心中已有数万年之久,所以那个人,既不是我,也不是你。” “嗯。”我点点头。 绿芜道:“妹妹听了,不难过吗?” 我早已知晓此事,有什么好难过的,但不愿回她,道:“姐姐还没说为何道歉的事呢。” 绿芜笑了笑,道:“时隔数千年,我已经看淡了不少,但,我却不愿看到他再去招惹别人,不愿看到别人落得同我一个下场。所以,我当日便劝他不要再去招惹你,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听了劝,所以才会有今时他与你生疏的局面,如是妹妹觉得伤心难过,那是我对不起你,但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毕竟没有真心,迟早要被抛弃,妹妹也不想做别人的替身,不是吗?” 绿芜一番话说得我既想叹气又想笑。 什么不愿别人落得同她一个下场,我看她明显就是没有忘情,不愿看到裴觞对别人好,今日来与我道歉是假,嘲讽是真,或许还带着点炫耀。 但我并不打算计较,她也是心中不甘,可怜得很。而裴觞也并未招惹我,之前在凡间的种种,也只是因为他在梦中被迷惑了心智,将我当成他的夫人罢了。 我笑了笑,道:“姐姐说得对,我还要谢谢姐姐这样为我着想,只是有一件事我有些不懂,不知道姐姐可否告知?” 绿芜道:“妹妹指的是什么事?” 我道:“据传,姐姐当年取了酒神的一坛忘情酒,不知道那忘情酒,姐姐到底喝了没有。” 绿芜轻笑道:“妹妹,你与酒神也算相熟了很久,你可知道,酿酒,最关键的是什么。” 我道:“不是修为和技艺吗?” 绿芜笑道:“看来裴觞很少与妹妹谈论酿酒之道啊。酿酒之道,最关键的是心境,若是酿酒之人都不能忘情的话,又如何能酿出真正的忘情酒呢?不是真正的忘情酒,喝不喝又有什么区别?”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裴觞明明喝了忘情酒却仍旧不能忘情,仍旧情执甚深,以至于被醉生梦死花困入梦中而无法自拔。 想必裴觞自己也知道那忘情酒根本无济于事,喝来自欺欺人而已。 绿芜走后,我收拾心情,匆匆赶去瑶台赴天后娘娘的宴席。 幸亏宴席还未正式开始,但瑶台上已经坐了不少仙家。 能赴天后娘娘宴席的,除了一些整日无所事事的老神仙之外,大多是些新飞升不过百年的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小仙们了。 我挑了一个最角落最末尾的位置坐下,一心一意等着上酒。 我旁边有一男一女两个神仙,看着都很面生。 男的突然凑过来跟我搭讪道:“敢问这位仙子,也是新近飞升的吗?” 我笑了笑:“算是吧。” 他感慨道:“哎呀,真没想到,天后娘娘竟然如此平易近人,连我们这样新近飞升的小仙都能被邀请赴宴。” 女仙附和道:“是啊是啊。”两个人不住点头感慨。 我心中暗笑,也不说话,眼巴巴盯着前方天后娘娘的玉座,只盼着开宴上酒。 那女仙突然脸现惊喜地“啊”了一声。 男仙道:“李仙子,你怎么了?” 女仙颤声道:“那,那个穿白衣的神君,是不是天界鼎鼎大名的酒神!是不是!” 我微微一惊,顺着她目光看去,无巧不巧,正对上裴觞看过来的目光,裴觞只是微微一怔,便又淡淡地转过脸去,仿若不认识一样。 想起从前他总是冲我微微一笑,然后温和地说一句‘你来啦’,心里竟莫名地有些失落。 女仙激动道:“果真风度翩翩,潇洒无双!” 男仙也激动道:“他旁边那位身背长剑的可是八仙之一的吕仙?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气度不凡!” 我瞥了这两人一眼,有些无语。 现如今的小仙怎么都这么肤浅,无论是资历辈分还是三界声威,都应该是裴觞和吕仙中间那位更值得注意吧! 更值得注意的那位也看见了我,一甩拂尘,朝我走来,边走边道:“这不是碧心小仙吗?有些日子没见啦!” 我立即起身见礼:“拜见老君!” 那两位新仙也回过神来,躬身见礼。 太上老君哈哈一笑:“不必多礼。碧心啊,你不是不喜欢参加天后的宴席吗?” 两位新仙立即惊讶地望向我。 我心里暗暗叫苦:这话您老能说,我可不敢说! 面上却恭恭敬敬地回道:“老君说哪里话,天后娘娘平易近人,体恤众仙,盛情难却,小仙岂会不喜欢!” 太上老君抚须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大概因着是一起来的缘故,裴觞和吕仙也一同走了过来。 我一一拜见之后,略一犹豫,对裴觞道:“神君仙务繁忙,怎么也有空来赴宴?” 裴觞道:“天后娘娘平易近人,体恤众仙,盛情难却,本君怎好不来。” 我:“……” 裴觞接着道:“况且,本君听说天后娘娘前日从南极仙翁那里讨来了几坛好酒,今日便设宴,看来是想让众仙一起尝尝了。而品酒这种事,本君向来当仁不让。” 我越听眼睛越亮,心中暗喜,看来今天是来对了。 吕仙笑道:“碧心仙子可是咱们天界鼎鼎大名的好酒之仙,肯定也是冲着南极仙翁的好酒来的吧?只是这次为何没与裴兄一起?害得裴兄一个人孤独寂寞,硬拉了我来一同赴宴。莫非??????前阵子的传言,竟是真的?” 我面上一红,料不到这吕洞宾竟然当着裴觞的面问出这种话来。 我尴尬异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幸亏老君轻咳两声,打破尴尬,朝我道:“碧心小仙,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过去坐啊?” 我赶忙道:“老君自便,碧心在这里就好。” 太上老君未再勉强,与裴觞吕仙两位转身去了离天后玉座较近的位置坐了。 从始至终,裴觞未曾看我一眼。 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觉得理应如此,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旁边两位新仙重新坐下后不停拿眼睛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也不管,只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心一意默念:“快快开宴,快快上酒,快快开宴,快快上酒……” 终于开宴了!天后娘娘在一众仙女们的簇拥下登上瑶台,坐上玉座,喜笑颜开地说了几句开场白后,小仙娥们开始来来去去地端上珍奇果子,然后才上酒。 我便迫不及待地自斟自饮了起来,连饮了好几杯后,长出一口气,顿觉全身舒畅,连浑身的刺儿都要冒出来似的。 席间天后娘娘让仙子们跳了一支舞,又和众仙一起玩了些法术游戏,还招了个新近飞升的小仙讲了许多凡间的趣事,时不时逗得众仙哈哈大笑。 而我躲在角落里只管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不知不觉地竟然有些醉了。 我以手支颐,懒懒地眯着眼睛想,若是此时能躺在我的碧玉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该多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听到天后娘娘一声“散席”,我立即站起,纵身一跃,轻飘飘地直接从瑶台上飞了下去。 方落入御花园里,便听得瑶台之上天后娘娘咯咯轻笑的声音:“方才那抹碧色的身影可是碧心仙子?咯咯,还真是率性而为,不拘小节!” 我这才想起,方才的行为实在太不礼貌恭敬了! 但既然已经“率性而为”了,再上去告罪岂不显得做作? 于是只好装作没听见,循着御花园玉石小径,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也不知是因为这御花园路径太过复杂,还是我醉得有些糊涂了,走了半晌也未走出去,反而越走越找不着路了。 见前方有两颗粗大的琼花树,树上开满了琼花,风一吹,片片花瓣缤纷落下,这让我恍惚忆起了回天谷的情景,于是晃晃悠悠走过去,靠在树干上打起盹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正文 第二十六章:渐行渐远渐无言(三) 第二十六章:渐行渐远渐无言(三) 我睁开眼来,看见了一张清冷绝美的面孔,这面孔我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了,一时欢喜又委屈,忍不住轻轻唤道:“神君!” 他微微皱眉,道:“碧心,你喝醉了!” 我笑嘻嘻地望着他,道:“是啊,我又贪杯了,你是不是又要当众责罚我?嘻嘻……” 我揪住他衣领,继续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爱喝酒,不……不是,我是爱喝酒,毕竟酒还是很好喝的,但……我是故意喝醉的,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来训我两句,要不然……要不然你一年也说不上两句话……” 他似乎有些不高兴,望着我道:“你在跟谁说话!” 我放开他衣领,帮他平了平,又指着他鼻子笑道:“你,你呀!” 他一把握住我手,突然凑上来,轻轻吻住了我。 我一怔,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退开,额头与我相贴,轻轻唤了声:“夫人!” 夫人?我浑身一个激灵!立即推开他,使劲儿晃晃脑袋,再抬起头来时,眼前清冷绝美的面孔,变成了一张清俊无双的脸。 我顿时脸色煞白起来:“裴兄?你你你你……” 裴觞道:“我什么?” 我道:“怎么是你?” 裴觞眸色一沉:“你以为是谁?” 我不答。 他冷冷道:“白菡?” 我依旧不答,也没法回答。 他猛地倾身上来,按住我便吻。 我吓了一跳,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他,道:“裴觞,你干什么!” 裴觞道:“比这更亲密的事我们都做过了,怕什么!” 我道:“什么更亲密的事,你不要胡说!” 他道:“这么快就忘了?在凡间……” 我打断他道:“那是在梦里,又不是真的,做不得数。” 他道:“你觉得那是梦,但与我而言,却是最真实不过,反而做神仙的这数万年岁月,我心无着落,才像大梦一场。” 我觉得他不可理喻,转身欲走,他迅速拉住我的手道:“碧心,你忘了他,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气愤,千年的情谊,光风霁月,他终究还是为了心中的情执而说毁便毁了。 我使劲甩开他的手,大声道:“不好!” 他似乎是被我过于激动的表现震住了,怔在当地,静静望着我。 我冷静了一会儿,理了理思绪,方才说道:“裴兄,你我因酒而相交,一千年来,我对你无话不谈,将你视作知己,我以为你会珍视我们之间的情谊,不会像对待绿芜那样对待我,没想到,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裴觞道:“你说什么?关绿芜什么事?” 我忍不住大声道:“难道不是吗?裴觞,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先是绿芜,再是我,我们之所以都能得酒神您的青睐,无非是因为我们都跟你故去的夫人相像!” 裴觞怔了怔,沉默良久,方才艰难开口道:“我夫人她,没有死……” 我喊道:“那你去找她呀,干嘛还要来招惹我!” 裴觞眼神闪烁,脸上表情犹疑不定,似乎想说话,却又极力忍着。 我心中苦笑一声,道:“裴兄,你对你夫人的感情,我很感动,我知道,你这样做,大概是因为在凡间梦境的时候,你从我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但……我碧心不是别人的影子,也不想做别人的替身,我只是我!况且,我心里喜欢谁,你最清楚不过了,所以裴觞神君,请你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我一口气说完,再不看他,胡乱寻了个方向就跑了。 跑到自己仙府门口,我猛地停下,抬头看着牌匾上“翠微居”三个大字,心中苦涩无比。 原来他初见我时,就已将我当成了翠微! 什么一见如故!一千年多年来,他对我所有的好,无非是因为我长得像翠微而已! 我越想越气,猛地挥手打出一道仙力,“翠微居”三字随之消失,我再一挥手,牌匾上重新现出“碧仙府”三字。 我就是我,不是别的什么人的替身! 我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全身在微微发抖,酒已经彻底醒了。 …… 连睡了两日,心情总算平静了下来,我决定戒酒,每每酒瘾犯了,便以此事为警,然后找些事情去做,不当值时,也去帮别人忙些仙务。 未免碰上裴觞,我很少再去花药苑,小牵牛也拜托了别的姐妹照看。 偶尔碰上时,我也是匆匆而过,不打一声招呼,仿若未见一样。 渐渐的,这件事便淡了,日子又恢复如初。 一日,裴觞突然命他宫中仙童给我送了一坛酒来,我毫不犹豫地拒绝推脱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命仙童送了一坛好酒过来,我恰逢酒瘾犯了,但挣扎了半晌,还是推拒了。 此后每隔一段日子,裴觞总会命人送回酒来,我全都推拒了,一时间我成了天庭最不识好歹的小仙。 裴觞也渐渐地不再送了,我以为他从此便消停了,也以为我同他的缘分,也便到此为止了。 这日晚间,我正要就寝,突听门外有人喊:“刺儿头姐姐!” 我心中一动,立即跑去开门,能叫我“刺儿头姐姐”的,这里只有小牵牛一个。 我打开府门一看,不由怔住了。 哪里是什么小牵牛,竟然是裴觞宫里的仙童玉盏! 可是刚刚那声“刺儿头姐姐”,我明明听得真真切切…… 我道:“小盏,怎么是你?” 小盏躬身道:“奉我家神君之命,给仙子送个惊喜。” 他说完向旁挪了一步,露出身后玉粉可爱,一身蓝衣的小小童子。 “刺儿头姐姐!” 随着一声呼唤,那小小童子扑过来抱着我的腿喊:“刺儿头姐姐!” 我又惊又喜,掐着他粉嫩嫩的小脸笑道:“小牵牛,你修成肉身啦!好可爱呀!” 修成了肉身的小牵牛却突然撅着嘴佯装生气地控诉道:“刺儿头姐姐,你好久都不来看我!” 我笑嘻嘻地蹲下身,揉着他的小脸:“姐姐不是托别人照顾你了嘛,什么时候修成的肉身?” 小牵牛道:“两日前。” 我道:“两日前就修成了肉身,怎么不来找我?” 小牵牛道:“因为,裴觞哥哥说想给姐姐一个惊喜。” 提起裴觞,我又不知该说什么了,一时沉默。 小牵牛道:“姐姐,你跟裴觞哥哥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总不来看我!你不知道,你不来看我的这些日子,都是酒神哥哥在照顾我,他每次来都会在花药苑待上很久,我知道他是在等姐姐,但每次都等不到姐姐,回去的时候总是很失落、很寂寞的样子。” 我不禁讶然,又些惆怅,又有些感动,本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我与他的缘分也已经尽了,没想到他竟然……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道:“是、是吗?” 小牵牛重重点头:“嗯!裴觞哥哥还让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来。” 小牵牛回身从小盏手里拿过一个木盒递给我。 我看着木盒,勉强笑道:“我已经戒酒了。” 小牵牛道:“这不是酒。” 我道:“那是什么?” 我打开木盒,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一见里边的东西,愣住了。 小牵牛踮起脚尖,指点着道:“这个梅花糕是姐姐一向爱吃的,这个桃花羹,酒神哥哥说,是姐姐一直都想尝尝的。” 我看着木盒,眼前突然浮现起那一日我与他开玩笑时的情景。 我说:“告诉你家厨子,下次让他做个桃花羹我尝尝!” 他说:“你不是一直喜欢吃梅花糕吗?怎么又想吃桃花羹?你胃口真不错!” 我说:“桃花比梅花更加妖冶风骚,想来味道更甜腻香浓,等下次我去山谷,就可以对那只桃花妖说:‘怪不得你如此风骚,味道真是不错!’你猜她会不会被我气得吐血?” 他便笑着摇头。 …… 盒子里除了我爱吃的点心,还放着一张字条。 我拿起来看,只见字条上写着:翠衣款摆倾碧柳,微风无语弄心湖。 我一怔,这不是他当初在醉生梦死境中所作吗?如今拿来给我看是何意?难道是让我回想起在凡间梦中,与他“恩爱”的种种吗? 我暗暗苦笑,心道:裴觞,你也太小看我了!难道我会因为一个不真实的梦就心甘情愿做别人的替身吗?更何况,这本是为翠微而作,与我何干! 我将那字条扔回盒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怀念荡然消失,连带那些点心,也不觉得好吃了。 小盏忽然道:“仙子,除了点心和字条,神君还有句话让我带给您。” 我淡淡道:“什么话?” 小盏道:“神君说,他从未将仙子当成过别人,即使是在梦中也没有。神君还说,您若不信的话,不妨再仔细看看那张字条。” 是吗?他从未将我当成过别人? 虽然我不大相信,但不可否认,这句话说动了我。 我又将字条拿起来仔细看:翠衣款摆倾碧柳,微风无语弄心湖。 这本是他在醉生梦死境中为自己的画随手提写的一句,彼时他心中全是他夫人,所以不知不觉中将她的名字写了出来,每句头字便是翠微二字,但此时我细看之下,竟在其中也看到了我的名字,不由心中一动。 他那时心智迷糊,完全将我当成了翠微,为何还会记得我的名字?这,莫非是巧合?但如果只是巧合的话,他现在拿来给我看,还让玉盏带了那样的话来,又是何意? 我仔细回想了下我们在梦中的种种,他最后在灵野寺的那一幕,似乎是知道我是碧心的…… 但如果他在梦中一直知道我是碧心,又为何那样对我,口口声声称我为夫人? 我不由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盏道:“仙子若有疑惑,明日可以亲自去问我家神君,神君已在宫中准备了好酒,只等仙子前去,神君说,届时他会解答仙子所有的疑惑。” 正文 第二十七章:渐行渐远渐无言(四) 第二十七章:渐行渐远渐无言(四)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小盏是来替裴觞邀约我的。 我犹豫了一下,道:“我若是不想去呢?” 小盏叹了口气,道:“碧心仙子,恕小盏多嘴,小盏不知你与神君到底发生了什么误会,但无论什么样的误会,说清楚了便是,毕竟你与神君千余年的交情,怎么能说丢就丢呢!” 误会?真的是误会吗? 小盏又道:“碧心仙子,你不知道,你不来宫中的这些日子,我家神君憔悴了许多,也不像从前那样爱笑了,时常一个人坐着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唉!想起从前你常来宫里时,神君与你彻夜共饮,谈笑风生,是何等的潇洒快活!” 我沉默不语。 是么?他也不开心么?其实我何尝不是,虽然每天照样装作开心的样子,但何曾真正开心过。 我想起曾经与裴觞在一起的日子,确实逍遥快活啊,只是,我们还能回到从前么…… 小盏道:“仙子,你跟我家神君相交了一千多年,难道还不了解他吗?他貌似有不少酒友,但真正深交的知己,就您一个,您就不能看在一千年的情分上,有什么误会去跟神君说清楚吗?” 小牵牛忽然也扯着我的衣袖道:“是啊刺儿头姐姐,你去找裴觞哥哥说清楚好不好,裴觞哥哥既然说了有误会,那就一定有误会,你去跟他说清楚嘛,去嘛……” 小牵牛这话突然提醒了我,裴觞风流之名传遍三界,但我却知道他对其夫人的深情,他既能对绿芜坦白他的感情,自然也能对我坦白,但他现在依然不肯承认将我当作了翠微,难道他对我,真的动了心? 想到此,我的心忍不住又悸动起来…… 我轻轻吁了口气,终于对小盏道:“你回去告诉你家神君,多谢他的点心,明日一早……我去道谢。” 小盏脸上一喜,立即回到:“是,小盏这就去回话。” 小盏走后,我蹲下身对小牵牛道:“收你做花童的事,我还要先禀明了白菡神君,所以,今天你得先回花药苑。” 他皱起了小脸。 我继续笑道:“不过,姐姐可以先带你参观参观咱们的仙府。” 他立即又露出了笑脸。 他兴冲冲地参观了我们简陋得用不了半刻就能看完的仙府后,心满意足地蹬着小短腿跑回了花药苑。 一时间整个仙府里又只剩下了我一人。 我怔怔看着他们送来的点心,忍不住想,明日去见了他,会说些什么呢? 我翻来覆去半晌,才渐渐睡了过去。 谁知第二日天还未亮,我忽然收到了牡丹仙子的花木传音,说是有紧急任务交代,让大家速去神宫聚集。 我匆忙赶到花神宫时,并未见到白菡,只有牡丹和紫熏两位长使和琼儿露雪等五六位仙子。 牡丹见我来了之后,便对大家道:“好了,人到齐了,我只招了你们几个过来,一来是因为目前的人手也就这么多了,二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琼儿忙问道:“姐姐,到底出了何事?” 牡丹道:“白菡神君出事了。” 此言一出,我们都大吃一惊。 琼儿道:“神君几日前不是带着几位姐姐去冥界处理仙务去了么?怎么会出事?” 牡丹道:“昨日,与神君一起去冥界的雍昙突然传来消息说,神君好像被困在了红莲地狱里,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 琼儿道:“姐姐,神君这次去处理的到底是什么事?好端端地怎么会被困在地狱?” 牡丹道:“就是几年前彼岸花魔化之事。” 琼儿道:“那件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嘛!紫熏姐姐,我记得上次你便跟着去了。” 紫熏点头道:“上次是因为彼岸花被忘川河底的怨气熏染才会魔化,这次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 牡丹道:“事不宜迟,咱们先派几个人过去看看,今日当值的人还要继续留在宫中,紫熏你留下,以防万一。” 紫熏道:“姐姐,不如你留下,我带人过去,我毕竟去过一次,对冥界的情况比你熟悉。” 牡丹想了想,觉得有理,也就没有推辞。 我突然问道:“牡丹姐姐,为何这事不能禀明玉帝,以求增援?” 牡丹看了我一眼:“其实我也不知为何,但雍昙的口信里说不要外传,想必是有什么情由。” 雍昙虽平日里最是冷漠,但心思极其缜密,肯定是有情由了。 片刻后,我与琼儿等四位仙子跟着紫熏悄悄地出了南天门,往冥界而去。 无垠地狱地处幽冥之下,亘古就有,因无边罪业而形成,六界众生,死后由自身业力牵引,作恶多端、罪业深重者来到此地,受地狱各种酷刑,痛不欲生,无有出期。 后来,西方如来佛祖怜悯地狱众生,特命一菩萨来到此地弘法,减轻罪业,渡化众生,这位菩萨便是地藏王。 再后来,一些反出天庭的魔神和拥有大神通的魔头来到此地开疆扩土,占地称王,蛊惑众生成魔,无垠地狱便逐渐被分割成了几部分,除了地藏菩萨所辖之地,其他部分则成了名副其实的魔域。 而白菡被困的红莲地狱,便是这样一处魔域。 地狱虽由无边罪业而成,但也自有天地,天是黑云密布,雷声滚滚,地是贫瘠荒芜,寸草不生。 我们朝着雍昙所说的方向在无垠地狱里低低飞行,终于在一断崖处见到了雍昙他们。 除雍昙外,其他人或互相靠着萎靡不振,或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想是都受了伤。 我们立即迎了上去,袭凡道:“雍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雍昙道:“我们随神君来冥界查彼岸花魔化之事,神君说彼岸花魔化绝非受忘川河水怨气侵染那么简单,像是有人故意为之,于是我们带上一株被魔化的彼岸花随着魔气感应来到此地。” 此地以断崖为界明显分为两部分,断崖下燃着熊熊烈火,而断崖对面则被一片红色雾气笼罩,看不清状况。 紫薰道:“前方可是传说中的红莲地狱?” “不错,”雍昙指着断崖道:“这断崖,就是红莲地狱的边界。相传,十数万年前,无垠地狱突然来了一个魔头,生生用烈火烧出了这一处断崖,开辟这红莲地狱,但那魔头十数万年来一直呆在其中,并未出来为害,是以天庭也并未多管。” 我道:“神君就在里面吗?” 雍昙点头:“红莲地狱里的烈火十分厉害。我们跟随神君进入红莲地狱后,没坚持多久就已元气大伤,还迷了路,辨不清方向,差点走不出来。最后神君动用了神印之力才将我们送了出来。” 紫薰道:“既是如此,神君为何没有出来?” 袭凡道:“是啊,神君既已动用了花神之印的力量将你们都送了出来,自己应该也能出来啊?为何却没有出来?难道是遇到了什么状况?” 雍昙望着前方红色雾气,幽幽道:“这便是我让你们保密的原因了。我觉得,神君好像是故意将我们送出,故意留自己一人在里面。” 琼儿道:“你的意思是,神君他不是不能出来,而是不愿出来?但他为何不愿出来?” 雍昙摇了摇头。 紫薰沉吟道:“不管怎样,咱们必须进去看看,万一神君有危险,咱们也好救援。” 我忧心如焚,早已不耐,闻言当即点了点头,就要纵身越过裂缝。 琼儿突然拉住我道:“你干什么?你疯了?咱们的本体都是花木,最怕的就是火了,更何况是地狱之火。只怕一旦进入,立即就被烧成了灰!” 我道:“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琼儿道:“即便不会被烧成灰,只怕也会像她们一样,自身难保,哪里还能救援神君?” 紫薰想了想道:“这样吧,露雪和白滢擅长冰水系法术,应该能够抵御地狱之火,我们三个进去,其它人留在这里接应。” 我急忙道:“我是一定要进去的。我虽然不会水系法术,但我耐旱耐烧。” 紫薰看了看我,点头默认。 我们四人纵身越过断崖,进入了红莲地狱之中。 甫一进入,便有一股令人窒息的灼热之气扑面而来,我体内的尖刺一抖擞,护体灵光自行显现出来。其它三人也是一样。 露雪边走边掐诀念咒,顿时,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中洒下。 但雪花一接触红雾就立即化成了水滴滴落而下,虽然无法扑灭火焰,但灼热之感减轻了不少。 越往红莲地狱深处走,红雾之色越深,灼热之感越重,露雪的降雪术也逐渐不起作用,我们好似受着火烙之刑,前行越发艰难。 我们走了好一会儿,依然见不到白菡身影。 忽然,有声音自空中传来:“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闯进来!不怕被这红莲地狱火烤熟吗!” 我心中一动,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紧接着,红色雾气涌动中,现出一团黑色魔气,魔气中现出一个人影来。 “是你!” “是你!” 我与那人影几乎同时出声。 这女魔我认得,她便是袭击回天谷的其中一个。 那女魔望着我道:“我不去找你,你竟然主动来地狱送死!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 话音方落,她已向我出手。 我们也不示弱,立即严阵以待,与她打在了一处。 我们四对一,一上来便占了上风。 但随着时间一久,我们的优势便渐渐没了。 我们既被地狱魔气影响,又有红莲地狱之火的烧灼,而露雪和白莹在打斗中又无法施展冰水系法术对抗烈火。 那女魔则占尽了地狱的优势,不仅不怕地狱之火,而且魔力大增。 正文 第二十八章:地狱红莲盛(一) 第二十八章:地狱红莲盛(一) 我看出那女魔在打斗中似乎特别针对我,于是对露雪白莹道:“露雪白莹,你们退出,专心对抗烈火。” 紫熏姐姐想必也看了出来,对她们点头示意。 露雪白莹退出打斗,只负责降温,我负责牵制女魔,紫熏在一旁策应,打她个措手不及,这样一来,我们又占了优势。 趁着此时,紫熏蓄积仙力,想找准机会给她致命一击。 我故意边打边躲,想引她追我,好给紫熏提供机会。 但那女魔居然十分奸诈,将计就计,突然弃了我,声东击西,朝着专心降温的露雪白莹飞快地打出了两道魔气。 我大惊之下,想去救援,可惜离露雪白莹太远,眼睁睁看着她们身中魔气! 但与此同时,紫熏蓄积的仙力也打中了那女魔,那女魔口吐鲜血,想是也受伤不轻,恨恨望了我一眼,在一团魔气中消失不见。 我和紫熏急忙去看露雪白莹,只见两人倒在地上,脸色苍白,看起来受伤颇重。 我对紫熏道:“这样下去不行,紫熏姐姐,要不你护着她们先出去吧。” 紫熏道:“那你呢?” 我道:“我要继续寻找神君。” 紫薰道:“不行,一起回去!” 我道:“紫薰姐姐你放心吧,我还承受得住,但你再多耽搁片刻,她们可就受不住了!” 紫熏又犹豫了一下,终于道:“你自己小心!” 紫熏带着露雪白滢走了。 我心中默念着白菡,继续一步一步往红莲地狱深处而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还是不见白菡的身影。 我觉得自己快被烤熟了,身上的刺儿疼痛无比,放佛在兹兹地冒着烟。我咬着牙继续往前走,每走一步,心中就默念一声“白菡”。 在我意识逐渐朦胧之际,前方却突然明亮起来,那明亮十分耀眼,照得我神魂都为之一震。 只见前方大朵大朵的红莲在火焰中竞相盛放,那灿烂绝美又凄清的艳丽,简直惊心动魄! 原来四周围的红色雾气,都是被这些火中红莲映照出来的。 这,应该就是红莲地狱的中心了吧。 我强忍着火烧的疼痛,睁大眼睛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一团白光,在漫天的红色火焰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我喜出望外,赶紧提起精神,几步走过去。 只见白菡静静盘膝而坐,双目紧闭,面色苍白,额间花神之印时隐时现,护体白光亦是一闪一闪地勉力支撑。 我叫道:“神君!” 白菡睁开眼睛,见我微微一怔:“你怎么来了?” 我道:“我来寻你,神君,你怎么样?” 白菡道:“胡闹!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我心中有些委屈,道:“神君,我们都以为你遇到了危险,被困在了这里,所以特来寻你,紫薰姐姐她们都在无垠地狱,她们很担心你。” 白菡道:“你出去告诉她们,我没事,让她们都回天庭。” 我道:“好,神君与我一道回去。” 白菡道:“我不回去。”顿了顿又道:“我还有事。” “神君不回去,我也不回去。”顿了顿,又道:“再说,我已无力再走回去了。” 白菡看了看我,手指冲我一点,我身上的护体灵光立即亮了许多。 我盘膝坐到一旁,道:“神君不必再为我消耗法力,神君不回,我是不会回去的。” 白菡淡淡道:“随你。” 然后闭上双眼,不再理我。 我苦笑一声,明知他就是这个性子,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罢了,大不了陪他一起死吧。 忽然,火焰变得汹涌猛烈起来,好似要吞噬一切一样,而火焰中的红莲也随之摇曳起来,似乎在兴奋地跳舞。 白菡望着前方,目光闪动,我感觉有事要发生。 前方熊熊火焰之中,慢慢走出一个人来。 我一见之下,不禁大大吃惊,忍不住叫了声:“白菡神君?” 但我立即知道自己错了,白菡神君好端端地坐在我旁边,而从火焰中走出来的这个人,只是长着一张与白菡一模一样的脸。 但他与白菡的清冷气质完全不同。 他一身红衣在火中蹁跹,宛如一朵红莲在火中跳舞一般,美艳绝伦,一双眼眸秋水盈盈又墨如深渊,好似能摄人心魄。 白菡美得清冷,令人心生敬畏只敢远观,而他的美则令人忍不住想要接近,甚至如痴如狂。 他微微一笑,仿若万千红莲同时绽放。 他轻轻开口,唤了一声:“白菡……”声音清幽婉转,好似来自远方地叹息,又带着些魔性,宛如来自地狱的呼唤。 坐在我旁边的白菡身体微颤,我不禁讶然,一向清清冷冷,不行于色的白菡竟然被我感觉到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火焰中的红衣美人继续望着白菡道:“你看到我,似乎并不吃惊。” 见白菡不答,红衣美人又道:“哦,对了,你我同根同系,能互相感应到呢!” 他忽然又呵呵笑了起来:“但,我若是化成了灰,你还能感应到吗?” 他说着,身体竟真的在火焰中慢慢被烧化,变成了飞灰,四处飞扬…… 白菡的身体又是微微一颤。他的情绪,似乎是在……害怕。 我不及多想,脱口道:“神君别怕,是幻象!” “怕?”红衣“白菡”又慢慢地在火中幻化出来,道:“他本无心,怎会惧怕?” 白菡面色似乎更苍白了一些,只是依旧一言不发。 “可是,我怕!”红衣“白菡”突然又变得可怜兮兮起来:“我好怕,哥哥,我怕,好热,好疼,好疼啊……” 他向白菡伸出了手:“哥哥,我要被烧死了,你救我,救救我……” 他的神情脆弱无助,声音楚楚可怜,我心神一晃,不由自主地去抓他的手,在即将碰到的时候,白菡猛地推开了我。 我猛然清醒过来,却见白菡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丝毫犹豫没有。 随即,红衣“白菡”身上的火焰“轰”地一声,通过两人交握的手臂爬到了白菡身上,白菡身上的护体白光瞬间消失。 火焰将他整个人全部吞噬,熊熊烈火在他身上汹涌燃烧起来。 “白菡——”我大喊一声,向他扑去。 “别过来!”随着白菡的一声轻喝,我的身子立即被定在原地,动不了了,我努力想要动一动,却始终不能够,急得我忍不住大哭起来。 “哈哈哈……”红衣“白菡”大笑起来:“白菡,这红莲地狱火的滋味如何?” 我怒视着他喊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红衣“白菡”看向我,很认真地打量我,仿佛此时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咦,小丫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顾不得他说了什么,对他吼道:“你快放了白菡神君,快放了他!否则我绝对不放过你!” 红衣“白菡”不屑一笑,道:“你要怎样不放过我?”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我连动都动不了! 红衣“白菡”不再理会我,只是盯着火中的白菡看,好似欣赏什么美景一般。 静静看了一会儿后,他突然冷哼一声:“白菡,时间还早呢,这红莲地狱火的滋味,好好尝尝吧!” 言毕,他渐渐在火焰中消散。 我大喊:“喂!你别走,你回来!你放了神君!你回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白菡在熊熊火焰之中煎熬,束手无策,心痛如绞,泪水不断地流出又瞬间被烤干。 地狱虽有天地,却无日月星辰,没有昼夜交替,无法计算时间。 只是感觉过了很久很久,我的泪水已经流干,意识昏昏沉沉地,绝望在心中蔓延。 白菡神君依然在火中煎熬,不声不响,无声无息,放佛灵神已灭,只剩下了一具肉身。 火焰突然又涌动起来,红莲也疯狂舞动起来,我勉力睁开眼睛。 果然,那个貌似白菡的红衣魔头又燃烧着一团火焰走出来。 我愤恨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 谁知他竟是什么也没干,只是静静地看着在火中燃烧着的白菡,表情无悲无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道:“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放了白菡,快点放了他……” 他无动于衷,我开始求他,他依旧无动于衷。 到最后,我几近哭诉地求他:“我求求你,放了他,你烧我吧!烧我吧!求求你放了他,只要你放了他,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他终于转过头开始看我:“你说的是真的?” 我抓住了一线希望,急忙点头:“是真的。” 他道:“若我要你身上的刺儿呢,你也愿意吗?” 我怔了怔,想起当年的拔刺之痛,虽是自作自受,却也痛彻入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见白菡在火中被焚的情形,立即顾不了了,随即道:“我愿意!” 红衣“白菡”微微惊讶,望了我片刻,忽然转向白菡道:“没想到,像你这样一个无情无义无心之人居然也会有人愿意舍身救你。白菡,你说你是该庆幸呢,还是该惭愧!” 白菡不语,静静坐于火中,好像坐化了一般。 我忧心如焚,忍不住叫道:“神君!神君!你怎么样了,你答应我一声啊!” 红衣“白菡”道:“放心,他没那么容易死!” 说完一指点向我的额头。 我神识一疼,随即眉间红光一闪,一个火焰状的红色印记出现在我额间。 红衣“白菡”道:“我给你种下了魔契之印,你若悔诺,将沦为地狱魔奴,终身受命于我。” 我道:“好,那你快点放了白菡!” 他冲着白菡轻轻一招手,收回了白菡身上的红莲地狱火。 白菡此时方才睁开眼睛,静静望着红衣“白菡”,目中流露出悲痛之色。 红衣“白菡”骤然大怒:“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最痛恨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眼神!白菡,我告诉你,我们之间的事没完,你不过在地狱之火里挨了七七四十九天,连我当年的万分之一都没有!” 正文 第二十九章:红莲地狱盛(二) 第二十九章:红莲地狱盛(二) 白菡闻言,眼里的悲痛似乎更浓了些。 红衣“白菡”怒气更盛:“我说过,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白菡阖上双眼,遮住了眼里的悲痛。 红衣“白菡”冷哼了一声,冲我道:“你身上的刺先好好给我长着,我以后自会找你取!”言毕消失不见。 他方一消失,白菡便斜斜倒在地上。 我心中一急,就想去看他,发现自己竟然能动了,立即爬过去,将他扶起来,让他靠着我。 “神君,你怎么样?” 白菡摇了摇头,突然喃喃道:“万分之一……” 我道:“什么?” 白菡道:“我不过在火中呆了四十九天就已如此难受,而他却受了四十九万个日夜,你说,他该有多煎熬,多痛苦,多绝望……” 我气道:“他这样害神君,神君为何还要同情他!” 他道:“是我对不起他。” 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白菡道:“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 过了一会儿,他果真慢慢坐起来,凝视着我:“你不该答应他。” 又以手触碰我眉间印记:“我会想办法解开你的魔契。” “先不说这个,”我打开手里的盒子,拿出木炁养元丹:“刚才它从我衣服里掉了出来,我竟忘了我随身带着这样的好东西,神君,你快服下吧。” 他盯着丹药看了看,道:“你吃吧。” 我道:“神君,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推辞了,我还不至于伤了元神,你快服下吧。” 白菡摇头:“我不能吃。” 我急道:“为什么呀!当初这颗丹药本来就是要送给神君的,你吃了它好恢复法力,我们才能出去呀。” 白菡忽然道:“这颗木炁养元丹是裴觞炼的吧。” 我一怔,答道:“是。” 白菡道:“此丹只对木系仙体有用,你可知他为何要炼此丹药?” 我不明白神君为何在此紧要关头说起此事,只好答道“我猜可能是当年为了绿芜仙子?” 白菡摇头,道:“此丹灵气极盛,出炉不过千年,他与绿芜之事早已过了六千多年,怎么可能是为她而炼。” 我道:“那是为何?” 他看着我,道:“我不知,我只知道,他炼此药之时,你恰好受了伤。” 我一怔,道:“我什么时候受过伤?” 白菡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八个字:“拔刺自残,灵魄受损。” 我心中一震,呆呆地望着他。 当年为他做下的糊涂事,他竟然知道! 白菡继续道:“当年回天谷一事后,我闭关养伤时,听说裴觞也闭关了,你可知为何?” 我道:“为何?” 白菡道:“我也不知,但他若是正炼丹时,得知回天谷出事,你差点魂飞魄散的消息,可能会因心神巨震而受伤。” 我:“……” 虽然白菡神君口口声声在说“我不知”,但却明显是在告诉我,裴觞炼丹是为我,受伤闭关也是为我。 若是以前,我一定会奇怪裴觞为何会对我这样好,毕竟那时我们才刚刚相识不久。 但现在我已知道,他是因为我长得酷似翠微而已。 能为一个仅仅长得像翠微的人,就做到如此地步,可见他对翠微,确实痴情无比。 但这些,我又如何能对旁人说?唯有苦笑而已。 白菡忽然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因缘果报,从来不爽。该来的终究会来,该遇到的人总会遇到,比如当年,无论我多么不愿让你上天,你都能上天一样,又比如,现在。” 我心中一动,问道:“神君当年,为何百般不愿我上天?” 白菡道:“现在说了你也不懂,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言毕站起身来,道:“走吧,我带你出去。” 我也忙站起来道:“神君,你不要紧吗?” 白菡淡淡道:“没事。” 我收起丹药,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身姿挺拔,好像刚刚倒地受伤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一样,忍不住心中猜测:其实他并未损及元神,这里也根本困不住他,他自有他的打算,即便我们不来寻他,他也能自行出去吧! 我摸了摸眉间印记,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悲,又可笑。 我跟着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人:身披袈裟,头戴金冠,手扶一根金光灿灿大法杖,面相庄严美好。 我又惊又喜,以前只是在画中见过他的法相,没想到今日竟见到了真身! 我立即跪下行礼道:“拜见地藏王菩萨!”没错,他便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向佛祖自请来地狱弘法的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冲我点了点头,微微一抬法杖,我不由自主地随之而起。 白菡立在原地,合什行礼。 地藏王对白菡道:“事情可解决了?” 白菡似乎是犹豫了下,然后只见他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传出。 地藏王菩萨却似乎听得见,时不时微微点头。 我心中明白,白菡用秘术传音给地藏王,只是不想让我听见。 待白菡说完,地藏王菩萨出声道:“看在你的面上,我已多方忍让,但他因怨恨和绝望而入魔,我亦无能为力。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白菡沉默了片刻,对地藏王合什一礼。 地藏王点了点头,转身而去,片刻消失不见。 我们继续在红莲地狱里前行,不久,便远远地望见了红莲地狱与无垠地狱的分界,就是那处断崖之地。 袭凡琼儿她们站在断崖对面,正冲我们挥手。 我犹豫一下,试探着问道:“神君,我们出去后,还回来对付他吗?” 白菡闻言,突然站定,转头望着我道:“红莲地狱的主人是我的一位故人,彼岸花之事,是他为引我来此而故意为之,我来之前就已经猜到。这本就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我会自己解决,你回去之后,不必多提。” 所以,你进入红莲地狱,又引地狱之火烧身,都是故意的了? 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么我呢?我又算什么?我奋不顾身来救你,竟成了一场笑话吗? 我心中苦笑一声,面上却恭敬答道:“是。” 白菡突然伸手,抚了抚我的额头,我眉间的印记随即消失。 他道:“魔契之印我暂时先帮你隐藏起来,以后定会想办法帮你去掉。你放心。” 我依旧答道:“是。” 回到天庭我自己的仙府时,我只觉得疲惫不堪,脑子里却空白一片,好像这一次经历并非真实。 只是眉间魔契之印偶尔的微痛,提醒我这次经历的真实,也提醒着我,在未来的某一天,说不定就是明天,我将失去满身的刺儿。 这些尖刺儿是我本体气血精华之所在,若是全拔光了,只怕会伤及本体仙胎,堕了仙胎,我又会变成一只有灵无魂的花精了。 虽说白菡神君说过要帮我想办法去掉印记,但魔之契约,又岂是那么容易说去就去的! 我无奈叹了口气,转眼间,一个食盒落入我眼中。 我这才猛然想起,下界之前,我答应了裴觞要去见他,如今竟然失信,甚至不知道已耽搁了多少天! 我立即动身往酒神宫而去,一路上,心里莫名地有些忐忑。 我与他本就有了心结,这次失信,不知他会怎么想。 许久未来他这里,我竟然已不好意思直接破门而入,于是敲了敲门。 为我开门的是仙童小盏,他见我先是一怔,随即拉下脸道:“碧心仙子莅临敝宫,不知有何贵干?” 我一怔,这小仙童还是头一次对我如此臭脸色,但确实是我失信在先,无奈只好笑道:“我那日忽然接到了仙务,情况十分紧急,耽搁了这些日子,实在不是故意的。” 小盏道:“仙子是刚刚回来吗?” 我点头,十分诚恳道:“确实是刚刚回来。”心说:“连觉都没睡上一会儿。” 小盏脸色缓了过来,只是依旧没有笑脸,道:“进来吧。” 我在客厅坐下,喝了一口小盏为我斟的冷茶,道:“你们家神君呢?” 小盏苦着脸,那脸色几乎都要哭了。 我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小盏道:“看来仙子确实是刚刚回来,还不知道这事,我们家神君被贬去凡间了!” 我惊道:“什么?好端端地怎么会被贬?” 小盏道:“那日你失约没来,神君心情更加抑郁,前日天后娘娘宴请群仙赴宴,命神君供应好酒,神君就把这两日刚酿的仙酒拿去供群仙宴饮。谁知众仙饮了那酒之后,竟然伤心欲绝,一个个在宴会上黯然垂泪,甚至失声痛哭,大失体统。” 我想象那情景,觉得有些好笑,此时却笑不出来,问道:“你们家神君酿的什么酒?” 小盏道:“天后娘娘也这样问,神君说是忘情酒。天后娘娘大怒,摔了杯盏道:‘什么忘情酒,我看是断肠酒还差不多!” 我道:“忘情酒?怎么又酿忘情酒?就算是忘情酒,喝了也不至于如此吧?他自己不就喝过?挺多是大醉一场罢了。” 小盏叹了口气道:“仙子,小人跟在神君身边久了,多少也懂些酿酒之道,这酿酒,最讲究的就是心境,神君心中有情,想忘情却又忘不了,怎么可能酿出真正的忘情酒?只会适得其反罢了。” 我道:“就因为这个,天后娘娘便将他贬下凡间了?” 正文 第三十章:红莲地狱盛(三) 第三十章:红莲地狱盛(三) 小盏点头,道:“天后娘娘说,既然神君如此思凡,就让他去凡间好好过上一过。” 我心中了然,裴觞的忘情酒泄露了自己的情执,天后娘娘这是让他去凡间历情劫了啊。 我叹了口气,正要告辞离去,突然想起一事,道:“那个新酿的忘情酒,还有吗?” 小盏道:“自从那日之后,忘情酒是不敢再留了,酒窖里的全都销毁了。” “哦。”我有些失望。 “不过,我记得神君卧房里还留有小半坛。”小盏突然又道:“仙子要尝尝吗?” 我立即摆手:“不了,让天后娘娘知道了可不得了。再说,我已经戒酒了。” 我从酒神宫告辞出来,随即又绕到后墙,隐藏身形越墙而入,悄悄潜入裴觞卧房。 房中的桌上果然放着坛酒,我拿起来晃了晃,还剩少半坛,想是裴觞未来得及喝完便被迫下了凡间。 到底是什么样的酒,让众仙痛哭流涕如此不能自控,我倒要尝尝。 我喝了一口,在口中细细品尝回味,戒酒多日,此时再次饮酒,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 我自斟自饮了几杯之后,心中渐渐涌起一股辛酸苦涩滋味,脑子也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一些旧事。 我想起在回天谷时自己被排斥的孤独,一年年苦等白菡的辛酸,拔刺自残的刻骨之痛…… 直到后来,他出现了,他陪我喝酒,陪我聊天,听我诉说心事,陪我在天上醉酒胡闹…… 再后来,到了人间,他又陪我逛街,陪我登山游湖,陪我月下饮酒,陪我过年守岁看烟花,还每天为我做饭,叫我夫人,欲与我白首到老…… 只可惜,这些都是假的,我那时在他眼中,是另一个人,只是另一个人的替身而已!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真真正正属于我的! 他说他从未将我当做别人,我将信将疑,本想来问问他,可他却不见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他却不见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越发苦涩,悲伤充斥胸间,难以自抑,终于化作泪水,涌出眼眶,只是还死死地咬着牙,没有出声…… 默默哭了一会儿,心里的难受还是没有稍减,我不禁暗暗吃惊,裴觞的酒果然厉害,我明明不难过,却硬是惹得我伤心,饮酒者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酿酒者,裴觞他当时心境,该是有多么悲伤! 酿者悲伤,饮者断肠。怪不得天后娘娘会赐名断肠酒! 想到这里,眼泪越发不受控制地涌出,我一边默默流着泪,一边在心里道:“我不难过,一点也不难过,裴觞下凡了,我一点也不难过……” …… 从酒神宫里偷偷溜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但广寒宫却整个大亮,照得天庭如同白昼。 我望着广寒宫出了一会儿神,心想,人间此时应是月圆吧。 刚回到自己府中,一团小小蓝色突然冲过来,抱住我的腿哭道:“呜呜,刺儿头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酒神哥哥被贬下凡间了!” 我一把拎起小牵牛,将他拎到屋中,往椅子上一放,自己也坐在一旁揉脑袋。 小牵牛哭了一会儿,委委屈屈道:“刺儿头姐姐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道:“你要我什么反应?他被贬凡间,我能怎么办?” 小牵牛越加难过,道:“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酒神哥哥了?” 我道:“放心吧,天后娘娘只是让他下凡历劫,他还会回来的。” 小牵牛道:“真的吗?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道:“这不好说,历劫成功就会回来,人世短短几十年,在天上不过几十天,耐心等上两三个月,说不定就回来了。” 小牵牛想了想,道:“那要是历劫不成功呢?” 我一愣,随即笑道:“不会的。” 小牵牛从椅子上蹦下来,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道:“刺儿头姐姐,我听说历劫是很苦的,一生困难重重,我们去帮帮他好不好?” 我掐着他的小脸道:“你说什么呢?历劫之事命格星君自有安排,旁人都不得插手的,否则就是触犯天条!” 小牵牛摇着我的手道:“那咱们不插手好了,咱们就去看看他,就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去看看他吧刺儿头姐姐……” 我被他摇得不耐烦,只好道:“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但他托生到了哪处凡世,哪个地方,哪户人家,这些都是天机,我们一概不知,三千凡世,难道我们要一个一个地找吗?恐怕等我们找到,你胡子都长出来了。” 最终小牵牛失望地回了花药苑。 第二日我当了一天值,期间趁机禀明白菡,将小牵牛收到府中做了个小花童,因他本体是株蓝牵牛,又总是穿一身蓝衣,我便给他取名为小蓝。 小蓝的事情解决后,白菡忽然问我道:“对于裴觞下凡历劫一事,你怎么看?” 我未料他会主动与我提起裴觞的事,斟酌着道:“碧心不知,神君怎么看?” 白菡道:“你认为他能成功渡劫吗?” 我想了想道:“应该能吧。” 白菡不置可否,道:“追求大道者,最难过的就是情劫一关。若想渡劫,除了要有非凡定力,还要时时刻刻保持心智清明,看透因缘,因为一切劫数,皆是因缘。” 我心想白菡来自佛国,修行十数万年,境界之高,天庭少有人能比,于是趁机向他请教道:“那神君认为具体要怎样做,才能渡过此劫呢?” 白菡忽然认真看着我,缓缓吐出了八个字:“无思无为,顺其自然。” …… 小蓝入住进来,勉强高兴了一天,第二天就开始见不着人影了。 我无所事事,又遍寻小蓝不见,只好在自己仙府里睡了一日。 第三日依旧无所事事,我在酒神宫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回仙府里睡觉。 第四日仍旧无所事事,我在自己仙府的花台上对着酒神宫方向发了一日呆。 第五日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于是起身,出了南天门,偷偷下凡。 我来到了那处凡世,我与裴觞坠入醉生梦死境的那处凡世。 阑州城还在,但已成了一座古城,城门锈迹斑驳。 天上短短几个月,人间已是数百年。 我在街市上来回走了几趟,最后停在了那处最繁华的地段。 醉红院已不在,变成了一座茶楼。我进去坐了坐,喝了杯茶,觉得味道真差。 阑湖还在,却不再繁华,湖水也不如曾经清澈。我沿湖走了好久,都没见到曾经熟悉的竹屋。 也不知在那处凡世流连了多久,我回到天上自己仙府,正要好好补个觉时,几日不见踪影的小蓝突然兴冲冲闯了进来。 我指着他劈头便骂:“小东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是本仙子的仙童了,作为仙童不在仙府里呆着,整日到处乱跑,连影子都见不到,成何体统!” 他抡起小胳膊一把扒拉开我的手指,道:“那些都不重要,刺儿头姐姐,我……” 我打断他:“那些不重要,什么重要!” 小蓝努力仰着小脸道:“我有酒神哥哥的消息了,你到底要不要听!” 我立即蹲下身道:“什么消息?” 他却又抱起小胳膊,鼓着腮帮子佯装生气道:“你刚才还凶我!” 啧,我突然发现这小呆子不知从何时开始变了,不像以前那么纯洁了。 我忍下气愤,哄道:“不凶了不凶了,姐姐错了,你有裴觞的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小蓝这才勉为其难的缓和下脸色,趴在我耳边偷偷道:“我知道酒神哥哥在哪里了。” 我道:“你是说你知道裴觞的历劫之地了?怎么可能,这可是天机!” 小蓝道:“真的,是命格爷爷身边那个苦瓜脸哥哥告诉我的。” 我道:“命苦?” 命格身边有两个仙童,一个整日笑嘻嘻的,叫命喜;一个则整日苦哈哈的,叫命苦。 小蓝点点头。 我道:“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可是泄露天机!” 小牵牛道:“刺儿头姐姐你不知道,命苦哥哥因为整天苦着个脸,见谁便跟谁诉苦,所以大家都躲着他,不愿与他说话。所以这几日我故意天天去陪他,听他诉苦,安慰他,跟他做朋友,趁机套他的话!” 我:“……”所以他这几日不见踪影,是去了命格星君府上刺探天机? 我掐着他嫩呼呼的小脸道:“天庭真是个好地方,灵气旺盛,把那么呆傻的小牵牛花精养得如此小奸嫩滑!” “哎呀!”小牵牛拨开我的手,道:“人家是变聪明了,再说了,这跟天庭有什么关系,我都是跟酒神哥哥学的。” ……原来如此。近墨者黑,果然有道理。 我沉吟道:“虽然命格身边那两个小仙童看起来的确很不靠谱,但我总觉得这天机泄露得也太容易了点。” 小蓝道:“或许是因为命苦哥哥看我年纪小,所以对我没有防备?” 我道:“有可能。” 小蓝道:“是真是假,咱们去看看不就行了?” 我有些犹豫,道:“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他去历劫,咱们都插不得手。” 小蓝有些急了,道:“你答应过我,带我去看裴觞哥哥的。” 我道:“好吧,但你要答应我,只是去看看,看一眼就回来!” 小蓝点头:“嗯,我答应姐姐。那咱们快走吧!” 当下我略微收拾,偷偷带着小蓝,出了南天门,又一次下凡去了。 正文 第三十一章:下凡历劫(一) 第三十一章:下凡历劫(一) 据小蓝所说,裴觞所托生的凡世,是个太平盛世,托生的地方也是个繁华之地,名为临州。托生的名字,叫做沈醉。这名字倒是挺符合他的身份。 我在人间也算是熟客了,来到临州后,熟门熟路地带着小蓝找了个茶楼进去,想先打探下沈醉的情况。 我以为怎么着也得费一番工夫,没想到事情十分顺利,我一提“沈醉”这个名字,店小二连同掌柜的带茶楼客人,竟然都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的事。 裴觞托生的沈家,是个极其富贵的商贾世家,但他是来历劫的,老天爷不会让他如此好命,因此托生的身份不太好,注定一生处境艰难,命运坎坷。 沈府中辈分最高的人是沈老夫人周氏,但当家之人是周氏的大儿子沈辅。沈辅有三儿一女,长子沈青并非嫡子,是妾室王氏所生,第二个儿子才是正妻所生,名叫沈岚。其中最小的儿子是丫鬟所生,这丫鬟生产之时落下了病,缠绵病榻没几年便去世了,沈辅念其在府中服侍时尽心尽力,生得又是个男孩儿,死后才给了个名分,是以三公子在府中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沈府上下都十分看不起这位小公子。 这位沈家不受重视的小公子,就是裴觞的转世。 裴觞之所以如此不受重视,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出身,还因一件在临州富商之家广为流传的奇事。 都是公子,沈辅本着一视同仁的心思,在裴觞周岁之时为他办了个周岁宴,临州经商的大户人家基本上都与沈家有所来往,甚至连当地州官也有所结交,是以前来参加的朋友不少。 宴上,有人提议“抓周”,将各种物品摆放在桌子上,让小裴觞去抓,所抓物品预示他将来的喜好跟前途。 桌上摆放的有笔墨纸砚,书籍、铜钱、金石玉器、算盘等等,丫鬟将小裴觞放到桌子上任其抓取,谁知小裴觞不愧是酒神转世,桌子中间的东西一概都不选,偏偏拿起了一旁客人用的酒杯。 妾侍王氏适时不怀好意地笑道:“看来小公子既不好读书也不爱经商,倒是对那杯中之物爱不释手呢!”言外之意,小公子将来肯定是个好酒的浪荡纨绔。 小公子听了这话,很配合地举起小胳膊,将一杯酒全部灌进口中,然后吧嗒吧嗒小嘴,十分欢快地笑了起来。 满座皆惊! 沈老爷本就不喜欢这个庶子,拖延至今也没给起个正式名字,宴后一怒之下,给他取名——沈醉。 从此,庶子沈醉,成了全城笑柄。 这也是我为何能如此顺利就打听出来的原因! 小蓝对庶子沈醉的身世十分同情,迫不及待想要去看他。 我们出了茶楼,寻到沈府后墙,隐去身形,直接穿墙而入,恰好到了沈府的后花园里。 园中两个七八岁孩童儿正在嬉戏玩耍。 我一眼认出其中一个就是酒神裴觞的转世——沈府小公子沈醉。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小长衫,头上一根绿色发带束发,虽然普通,倒也简洁干净。 远远看去,活像一根顶着青樱的白萝卜,只是稍显瘦削。跟他一起玩耍的孩童儿应该也是沈府一位公子,胖乎乎的身材,着一身黄衫,腰间挂着玉佩,看起来比沈醉贵气得多。 尽管沈醉的穿着打扮十分普通,远不如那黄衫小公子,但沈醉长得漂亮,挽着袖子往那一站,隐隐透着清俊的风流气质。 两人拿着一个绒球,互相传来传去。 黄衫公子一下将球扔偏了,沈醉没接住,滚出老远。 一旁的丫鬟跑过去将球捡了,沈醉正要去接,她却直接递给了黄衫公子。 黄衫公子接了球。 沈醉有些不满,道:“二哥,该我了。” 黄衫公子不给,紧紧抱住绒球。沈醉生气,越发要抢。两个小公子顿时互相争抢起来。 丫鬟一把推开沈醉,道:“你一个庶子,跟你哥哥抢什么!” 沈醉脸上一红,指着那丫鬟道:“大胆!你竟敢推我,以下犯上?” 那丫鬟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一个庶子,拿什么少爷架子!” 沈醉沉着小脸道:“我也是沈府公子,也是你的主子!” 那丫鬟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我的主子是沈岚公子,可不是你这庶子。” “你!”沈醉气极,指着她怒道:“我虽是庶出,但也是沈府公子,你身为奴婢,却一口一个庶子,庶子也是你能叫的!” 那丫鬟被一顿抢白,虽然还是撇着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但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她不能叫,我能叫么?”随着傲慢刁蛮的声音,一个十四五岁的红衣少女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女,旁边还跟着一个灰衣少年。 沈岚的丫鬟见了,立即上前行礼,口中称呼“大小姐”、“大少爷”。 黄衫小公子扑上去,抱着少女叫道:“大姐大姐,庶子沈醉欺负我!” 红衣少女摸了摸黄衫孩童的头,冲沈醉傲慢道:“区区一个丫鬟生的庶子,也敢在府里耍威风!怎么,你还要跟二少爷平起平坐吗?” 沈醉强忍怒气没说话,只是哼了一声。 红衣少女沈妍却不依不饶:“不服气?哼,看来是该让你知道知道这府里的规矩了。沈青,给我打!” 他身侧的灰衣少年沈青闻言上前一步,挽起袖子就要上来揍人。 沈醉退后一步,冲他道:“大哥,你也是庶出,为什么和他们一起欺负我?” 沈青眼神闪烁了下,随即冷冷道:“我只听大姐的话。” 沈妍得意道:“阿青虽是二娘所生,但却是府中长子,岂是你这个丫鬟生的儿子所能比的!阿青,给我打!” 沈青上前便打,沈醉虽小,倒是挺有骨气,一点也不惧,反而上前挡住他的胳膊。 沈青抓住他的肩膀,想要把他搬倒,沈醉反手抓着他胳膊,咬牙死死顶住。 一个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打架,这场面真是好笑。可对于同样是小孩子的小蓝来讲则一点也不好笑,他十分紧张地攥紧小拳头,嘴里小声念叨着:“哥哥加油,哥哥加油!” 我笑道:“你给谁加油呢?” 小蓝道:“当然是酒神哥哥!” 我道:“他现在比你还小,你还叫他哥哥!” 小蓝道:“弟弟加油!弟弟加油!” 可惜他弟弟不争气,毕竟年龄和身材上的差距太大,终于被沈青搬倒在地。 小蓝赶忙揪着我的袖子道:“啊!姐姐姐姐,你快帮帮弟弟。” 沈青已经翻身骑在了沈醉身上,举起拳头就要砸下。 我无奈叹了口气,轻轻一弹指,无形仙力打在了沈青举起的胳膊上。 沈青“啊”了一声,身子朝后歪倒。 沈醉趁机爬起来,骑到了沈青身上,抡起小胳膊就打。 沈妍使了个眼色,一旁沈岚的丫鬟上前揪着沈醉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沈青趁机爬起来,举起拳头,发狠地朝沈醉扑去。而沈醉此时却被丫鬟抓着衣领动弹不得。 我只好又弹了弹指,将沈青震退。 沈青蹬蹬蹬退了好几步,最终还是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时呆怔在地,不明所以。 沈妍似乎发现了不对劲儿,气得冲四周叫道:“是谁?谁在搞鬼!给本小姐出来!” 我自然不会出去,但一个锦衣青年却快步走了过去,看了看一片狼藉的现场,怒道:“你们干什么!” 沈妍道:“小叔叔,你来得正好,庶子沈醉欺负我们!” 这青年便是沈老夫人的二儿子,沈辅还在读书的二弟沈助。 青年朝沈醉看了看,见他还被丫鬟提着领子一个劲儿挣扎,朝那丫鬟怒道:“你还不放开!” 那丫鬟看了眼大小姐沈妍,得到示意后方才松了手。 沈助道:“沈醉才七岁,他能欺负你们?我看是你们欺负他还差不多!” 沈妍哼了一声,明显不服气的样子。 沈助道:“世家千金公子,整日在院子里打闹,成何体统!妍儿,你也适可而止吧,若是闹大了让你父亲知道,看你怎么收场!” 沈妍似乎还不服气,但也顾忌青年的话,转身带着侍女走了。 灰衣少年沈青立即跟上。沈岚的丫鬟见状,也一把抱起沈岚走了。 沈助看着还怒气冲冲小脸红红的沈醉,气道:“你也是!明知道他们瞧不起你,你就躲着点,别老招惹他们,省得白白受欺负!” 沈醉微低着头,梗着脖子不说话。 沈助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一甩袍袖走了。 一时间,花园里只剩下了沈醉,显得特别安静。 沈醉低头站着,好一会儿也一动不动。 我叹了口气,拉了小蓝的手道:“咱们走吧。” 小蓝同情心泛滥不想走,我小声道:“你答应我的,看一眼就走!” 小蓝撅着嘴很不情愿地随我走了。 我最后看了沈醉一眼,恰巧看见他眼中的泪水滴落而下,立在院中的小小身影孤独而倔强。 出了沈府,我们现出身形。小牵牛道:“姐姐,酒神哥哥,哦不,酒神弟弟好可怜,那么多人都欺负他!” 我沉默了片刻,道:“那是他的命,谁也帮不了他。” 正文 第三十二章:下凡历劫(二) 第三十二章:下凡历劫(二) 回了天庭后,小蓝又开始见不着人影了,一点身为我仙童的自觉都没有,整日满天庭地到处乱跑,仗着自己天真可爱年龄小,深得天庭众仙喜爱,便随便出入众神宫仙府,到处结交伙伴,联络情感,日子好不快乐。 而我,除了当值时,其余时间便独守仙府发呆,好不无聊。 如此过了几日,我难以忍受,便命令小蓝不准出府。 小蓝理直气壮地道:“你懂什么,我是去办正事!”然后完全无视我的命令,蹬着小短腿跑了。 我独自气了一会儿,决定下凡去看看沈醉小朋友。 这几日不知为何,脑中总时不时地浮现他独立院中的小小身影,还有那滴落而下的泪水。 这次我独自一人下凡,不带小蓝,故意气他,以示对他不听我命令的惩罚。 到了凡间临州,我照旧隐身进了沈府。 在沈府中转了两圈,竟然没见到沈醉。 我正要动用神识找找,一个年轻少妇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怀中还抱着个小小婴孩儿。 我认出那少妇就是上次来时见过的沈家大小姐沈妍,这才恍然明白,天上几日,人间已过了几年,沈妍如今已嫁为人妇,还生了孩子。 如此说来,沈醉应该也有十一二岁了吧。 正想着,对面跑出来一个瘦削少年,看打扮,应是府中下人,手里还拎着个纸包。 瘦削少年对着沈妍弯腰行礼后便要离开,沈妍却突然叫住他道:“站住,你是谁?手里拎的什么?” 瘦削少年道:“回大小姐,小的是小安,这是为我家少爷抓的药。” 沈妍问道:“你家少爷?哪个少爷?” 小安道:“是三少爷。” 沈妍冷笑道:“原来你是那庶子的奴才,本小姐听说他得了不治之症,快要死了,既然都快死了,还吃什么药!白白地浪费银子!” 她身后丫鬟非常有眼色地上前一步,一手抢下小安手中的纸包。 小安跪下求道:“大小姐,少爷病重,需要吃药,求大小姐开恩,把药还给小的吧!” 沈妍冷笑一声:“他算哪门子的少爷,有个奴才就不错了!”说完举步便走。 小安一边抹泪,一边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我虽然知道裴觞下凡历劫,自有命数,绝不会如此早死,但得知他病重,心中也十分担忧,跟在小安后面,只盼着他快点走。 谁知小安竟然出了沈府,转到一旁偏门,再从偏门进入,穿过一个月门,往旁边一拐,进了一处独立的小院。 我望着月门旁的高墙,心想难怪我转了两圈,把沈府所有院子都走遍了也没找到沈醉,原来竟是将他打发到了偏院这里,与主院隔了一道高墙一条巷道,由此,沈醉在沈府中的待遇可见一斑。 我暗暗叹气,看来他这几年一定吃了不好苦头。 进入小院,我忽然闻到了一丝妖气,心中一惊,不及细想,立即跃入屋中,只见小安已经昏迷在地,一个黑纱美人趴在床头,正在吸食床上少年的元阳。 我大喝一声:“大胆妖精!”同时出手劈出一道仙力,将她劈到床里,那妖精在墙上一震,又滚落到了地上。 但她反应极快,吃了一惊之后,立即纵身一跃,打算跃窗而逃。 我急忙飞出一根仙藤,堪堪将她缠住,拽了下来。 她挣脱了几下,见挣脱不开,身躯突然缩小,黑光一闪,化成了一只黑猫,竟然挣脱了仙藤,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我见它身躯缩小时便有了准备,自然不能让它逃脱,一指点向它前方,化出一物,及时挡住了它去路。 “喵——” 它一头撞在我化出的大刺儿头上,疼得惨叫起来。 我意念一动,一大堆刺儿头从空中掉落,将它彻底埋了起来。 片刻后,它从刺儿头里钻了出来,黑光一闪,又化成了个黑纱美人,只是身上头上黑纱上满是被刺头扎伤划伤的口子,十分狼狈。 我再用仙藤将它死死缠住。 它便开始求饶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 我道:“好个猫妖,胆敢吸食元阳!你可知床上躺着的少年是什么来头!” 猫妖道:“小妖正是闻到了他身上的仙灵之气才来的,真的不知他的身份来历!” 我道:“你鼻子倒好使,你以为随便一个凡人身上都会有仙灵之气吗?实话告诉你,此人乃是天庭上神,受命降世,是带着天命来的,你竟敢打他的注意,不怕被天诛吗?” 猫妖妖一听,果真吓得连连求饶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小妖真的不知,若是知道,说什么也不敢的,大仙饶命啊!” 我担心沈醉情况,也无心再管她,于是收了仙藤,道:“滚吧,再有下次,定然诛杀你!” 那猫妖闻言,赶紧逃之夭夭了。 我立即去看沈醉情况,发现他已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为他渡了一道仙气。 片刻后,见他情况稍微好转,便收了仙气。他如今是肉体凡胎,太多的仙气一次只怕承受不了。 我又冲着躺在地上的小安眉间弹了一丝仙气进去,他很快醒转了过来,迷糊地摸了摸脑袋,一副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到了晚上,沈醉还未转醒,我又为他输了一次仙气。 看情况,他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了,我只好暂时留下来看护他,每隔两个时辰便为他输一次仙气。 直到三日之后,他方才生气渐复。 这期间,那叫小安的小厮去沈府找过几次人,每次都哭着鼻子回来。 这日,我为他输完仙气后,感觉到他气息悠长,呼吸平稳,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能醒过来了,我这才松了口气。 谁知第二天一早,一个仆妇带着两个丫头和两个男仆闯了进来,两个男仆抬了沈醉就要走。 小安听见动静从下人厢房里跑出来,阻止道:“你们干什么!要把三少爷抬到哪里去?” 仆妇道:“奉大夫人之命,将沈醉丢到城外山上,以免死在家里晦气!” 抬着沈醉的其中一个男仆一脚踢开小安,继续抬着走,小安跌坐在地上,只顾抹泪哭泣。 我正要出手,两个丫鬟搀着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那老妇人满头白发,拄着一个拐杖,虽然面色惶急,但是难掩慈祥。 仆妇一见,吓了一跳,立即给老妇人行礼。 老妇人愤愤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是要把我的孙儿扔出去吗!” 仆妇跪下,兀自争辩道:“老夫人,不是奴才自作主张,实在是三少爷他……夫人怕……” 沈老夫人打断道:“怕什么?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醉儿打小不受他父亲重视,你们就都欺负他,容不下他,我告诉你们,就算醉儿是庶出,他也是我沈家的孩子,是我老身的孙儿!现在醉儿还没咽气呢,你们就想把他扔出去?!” 一众丫鬟奴才低头跪着,都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有那仆妇,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我隐身站在她身边,听得很清楚,她嘀咕的是:“这不眼看着就咽气了嘛!” 沈老夫人似乎猜出了她的意思,狠狠一杵拐杖,面露悲色,恨声道:“就算醉儿真有个什么好歹,那也应该按照公子少爷之礼大葬!” 似是为了回应老夫人的话一样,老夫人话音刚落,地上昏睡的沈醉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 沈醉的忽然醒来,让一众下人大为惊讶。 沈老夫人又是高兴,又是伤心,拉着沈醉的手问长问短,见沈醉实在虚弱,嘱咐小安几句好好照顾的话,又留下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叫静香的丫鬟照顾之后便离去了。 小安得了老夫人的命令后,高高兴兴地跑去账房支钱抓药去了。 晚上,沈醉吃了药,又昏睡了过去。 半夜,我现出身形,为他输入仙气。 片刻后,我觉得差不多了,正要收手,手却被突然抓住。 沈醉睁着墨黑发亮的双眼正望着我。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一指点向他的额头,又让他睡了过去。 如此又过了几日之后,沈醉精神终于好了起来。 我却隐身坐在沈府的房顶上发起愁来。 因为经此一事后,我决定暂时留下来看护裴觞。 他所谓的病重自然是因为被那猫妖吸了元阳所致,而之所以招来猫妖,当然是因为他身上的仙灵之气了。 他魂魄里自带的仙灵之气隐藏在肉体凡胎中,凡人自然看不出来,但一些有修为的妖物却能够轻易嗅出来。 而我对那猫妖的一番话,不过是吓唬它罢了。 裴觞是被罚下凡历劫,并非什么受命降世的真命天子,两者之间天差地别,受命降世的人自有神明护佑,而下凡历劫的裴觞,老天爷只会给他设劫,不会为他挡灾,能否历劫成功全靠自己,若是遇到命劫之外的灾难,也只能自认倒霉。 沈醉既然能招来猫妖,保不准还会招来其它妖物。 我已经想好了,我只要守护他不被妖物侵扰,至于他人生的大事,我只要不加干涉,就不会影响他的命数。 而既然我已决定留下来看护裴觞,总不能这样隐着身形过日子吧! 总得想个法子光明正大的陪在他身边。 正想着,沈府大门打开,从里边走出一个男仆,将一大张写着字的纸贴在了墙上,纸上墨迹未干,一看就是刚写成的。 我好奇之下跳下房顶去看, 一看之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想真是天助我也! 正文 第三十三章:下凡历劫(三) 第三十三章:下凡历劫(三) 我现出身形,立即上前敲门。 为我开门的恰是刚刚那个出来贴告示的仆人。 他道:“你找谁?” 我高高兴兴地道:“我听说贵府正在招募丫鬟,我是来应聘的。” 那男仆讶异道:“啊?告示我明明刚贴上去。” 我嘻嘻笑道:“我刚刚恰好经过这里呀。” 仆人笑道:“看来你挺幸运,跟我来吧!” 我跟着那仆人进入沈府,去见管家沈正。 沈正坐在桌子后面打量了我几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道:“碧心。” 沈正拿笔记在纸上,一边写还一边念叨:“碧心,嗯,是个丫鬟名字。” 我:“……”玉帝赐的名字果真不怎么样。 沈正写完抬头,继续问:“年龄?” 我当然不能说一千多岁,试着道:“十六?” 沈正看着我:“你问我啊?你自己的年龄你不知道?” 我道:“那就十六吧!” 沈正:“……” 沈正拿笔记上,继续问道:“性别?” 我:“……” 沈正道:“哦,这项不用了。”说着拿笔画了个叉。 我:“……” 沈正道:“祖籍哪里?” 我答道:“临州乡下,蒲河村。” 上次来的时候,我在茶楼打探沈醉的消息时,恰巧听到过这个村庄的名字,正好拿来一用。 沈正道:“家中都有何人?” 我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道:“没了。” 沈正露出同情之色,也没问怎么没的,叹了口气之后,又问了一些情况,我都顺口编了,不由暗暗感叹,不愧是大户人家,选个丫鬟都这么谨慎。 最后沈正拿出块写着“沈”字的木牌给我,并对我道:“三日后,拿着牌子来报到。” 我收好木牌,又隐了身形,一边照看着沈醉的身体,一边关注着沈府的情况,得知原来此次招募丫鬟是因为沈老夫人。 老夫人身边的丫鬟静香奉命照顾沈醉时,不得不两边跑,十分辛苦, 这件事提醒了老夫人,沈醉作为少爷,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于是就命管家特意为沈醉招募丫鬟。 而沈府的当家主母大夫人不想特意为一个庶子招募丫鬟,于是就以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都缺少丫头为由,将这件事接管了下来,大张旗鼓地招募丫鬟十数名。 三日中,来沈府应聘的妙龄丫头络绎不绝,但沈府眼光很高,太胖的太丑的年龄太大的和太过好看妖艳的一律都没收。 三日下来,只有十一名姑娘拿到了木牌,算上我,一共十二名。 三日后的这天,我现出身形,拿着木牌来沈府报到,跟其它十一个丫鬟站成一排聆听沈管家和王妈妈的训话。 管家沈正清了清嗓子道:“恭喜各位,通过了第一轮的选拔,但是,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成为沈府的丫鬟了。” 顿了顿,管家继续道:“要想成为沈府的丫鬟,先要学会沈府的规矩和礼仪。接下来,由这位王妈负责教你们规矩和礼仪,五日后,大夫人亲自检验,不合格的不能留下来,留下来的根据表现分配任务,大家听明白了吗?” 我们齐声答道:“听明白了!” 王妈大手一挥:“跟我走吧。” 沈府的规矩礼仪很多,包括言行举止,请安,奉茶等等,十分繁琐,但作为基本上没在人间生活过的我来讲,倒也新鲜有趣,因此我学得十分认真,表现出色,时常得到王妈的夸奖。 我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未料自己还有当丫鬟的潜质,嘿嘿,以后再混人间时,就更加地游刃有余了。 我欢欢喜喜地投入丫头的角色,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直到五日后,我们随着王妈去大夫人那里接受考验时才想起了正事,我仗着王妈喜欢我,悄悄向她打听:“王妈妈,不知我们会被分配什么任务。” 王妈道:“任务都是一样的,只是伺候的人不一样,放心,以你的表现,肯定会被分到得宠的公子小姐身边,若是被大夫人看中,说不定会留在大夫人身边伺候,到时候可别忘了我的好啊!” 我心里暗道糟糕,嘴上还得笑道:“呵呵,我一定不会忘了王妈妈的好。” 但我想伺候的恰恰是最不得宠的公子啊! 一同检验的除了大夫人,还有两个妾侍、大小姐等沈府有身份又闲得发慌的女眷们。 为了能陪在沈醉身边,就近看护裴觞,我故意表现地十分糟糕,请安的时候故意踩到裙子差点跌倒,叫人的时候结结巴巴,奉茶的时候还把茶水洒到了大小姐身上…… 眼角余光瞥到王妈妈一脸痛心的样子,我只好在内心道歉:“王妈妈,对不起啊,我辜负了你的期望!” 分配任务的时候,大夫人果然不出我所料,一脸嫌弃地将我分给了沈醉。 我正暗自欣喜时,沈老夫人突然到场,气愤地指着我对大夫人道:“雪娴,我让你为醉儿招丫头,你就是这样招的嘛!把这样的笨丫头分给醉儿,你安得什么心哪!” 我:“……”其实我挺聪明的。 妾侍王氏见状,赶紧趁机挑拨道:“老夫人您误会了,大夫人是看这丫头老实憨厚,才把她分给醉儿的。” 老实憨厚,不还是笨嘛! 老夫人哼了一声,道:“我不听你们的狡辩,我让你们把这个叫娟娟的孩子分给醉儿。” 娟娟是方才我们中表现最出色的一个。 我心道:“完了完了,大夫人千万别答应千万别答应……” 大夫人犹豫了下,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道:“行,就听老夫人的。” 我:“……”我突然好后悔刚刚没有好好表现! “不用了!”声音来处,沈醉走过来,跪在沈老夫人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醉儿给祖母请安。” 沈老夫人欣慰道:“醉儿!你身体好啦?快起来,给祖母看看。” 沈醉道:“祖母这是在为孙儿找丫头吗?” 沈老夫人道:“是啊,本来是想让静香一直照顾你的,但静香年龄大了,只怕也干不长久了。” 沈醉道:“静香姐姐一直侍奉祖母,最是体贴细心,祖母身边若没了静香照顾,孙儿也不放心。” 沈老夫人摸了摸沈醉的头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放心,祖母一定给你找个聪明伶俐又稳重的丫头伺候你。” 祖孙俩儿一人一句的说话,大夫人等人冷眼旁观。 大小姐沈妍却忍不住插话道:“祖母心疼沈醉,也不能太偏心了。孙女刚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又要照顾孩子,也需要个得力的丫头。” 沈老夫人气道:“妍儿!你从小就刁蛮任性,什么都要尖儿,怎么现在为人妻为人母了,还是死性不改!既然身体虚弱,为什么不在家中呆着!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要丫头,不是应该让你夫家找吗?一天到晚地往娘家跑,像什么话!” 沈妍被她祖母数落地满脸通红,一声不吭。 我正看热闹看地兴起,沈醉突然指着我道:“祖母,孙儿觉得这个穿碧色衣服的丫鬟很不错,不如就让她伺候我吧。” 我:“……”峰回路转啊!不愧是天上神君转世,眼光就是好! 沈老夫人道:“醉儿,你……” 沈醉道:“祖母,就依醉儿吧。” 沈老夫人看了看我,又叹了口气,终于点头道:“也好,虽然笨了点,但看着实诚,这样的人在你身边伺候我也放心!” 大夫人见沈醉自己选择了最差的丫头,就是本仙子我,也就不客气地将其它丫头都进行了分配。 众人散去,我正庆幸自己终于得偿所愿时,王妈妈从我身边经过,斜着眼对我道:“平时表现得挺机灵,到了关键时候就紧张,啧,到底是乡下来的!” 我:“……” 我跟着沈醉回家,想着方才他稳重内敛,不同于几年前的表现,忍不住又打量起他来。 他五官清俊,隐隐已有了酒神裴觞的摸样。依然是一身月白色长衫,绿色带子束发,简简单单,还是像个顶着青樱的白萝卜,就是大了点。 白萝卜回到偏院自己的住处,坐下后,望着我道:“你叫碧心?” 我高兴道:“你知道啦!” 沈醉:“……” 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屈身行礼道:“是,奴婢叫碧心。” 沈醉道:“为什么装笨?” 我道:“什么?” 沈醉:“刚刚你的表现,我都看到了。” 我道:“啊,没,没装笨,奴婢是紧张。” 沈醉道:“现在不紧张了?” 看着他那样子,我其实真紧张了,啧啧,小小年纪,目光如炬啊。 我道:“不紧张了。” 他紧紧看着我,道:“为什么不紧张了?” 我也看着他道:“适应了。” 沈醉:“……” 沉默片刻,他指着旁边的小安道:“这是我的跟班小安。” 我冲小安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沈醉道:“小安住东厢房,你就住西厢房吧。” 我道:“是。” 沈醉拿出本书来,看了两眼,又抬头对我道:“还有事吗?” 我:“……没事没事,那我回房了,呵呵……” 回到我自己的西厢房,我突然有种感觉,光明正大的看护裴觞好像比隐身更难! 但事已至此,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正文 第三十四章:下凡历劫(四) 第三十四章:下凡历劫(四) 第二天我起床时,裴觞已在院中打拳。 小小身材打得倒是一板一眼,有模有样,可惜在我看来都是空架子。不过空架子也挺好看,我立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待他一套拳打完,我十分捧场地拍手叫道:“好!好好好!好身法!” 沈醉收功,冲我道:“你没事可做吗?” 我:“……” 我意识到自己的丫鬟身份,觉得确实应该找点事做,于是蹑进少爷房里,打算收拾屋子。 我去叠被,发现床上十分整洁,去擦桌子,发现桌子十分干净,去扫地,发现地面比桌子还干净。 我只好出来,发现少爷不知从哪儿弄了把剑练起来,练得有板有眼的,我于是又旁观起来。 一套剑法练完,我忍不住又想拍手叫好,想起方才的事,生生忍住。 沈醉收功后,望着我。 我怔了怔,立即反应过来,拍手道:“好!好剑法!” 沈醉:“……” 沈醉道:“看来你的确无事可做。” 小安递给沈醉一块毛巾,拿着食盒跑过来,笑呵呵对我道:“姑娘若是没什么事做,不如跟我去取饭吧。” 我道:“去哪里取饭?” 小安道:“主院大厨房。” 我们出了偏门,从正门进入沈府,径直到大厨房。 厨房里两个做饭的厨娘正在忙活,小安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盛了稀饭和咸菜豆腐。 出了大门往回走,我诧异道:“富甲一方的沈府,早饭就吃这个?” 小安面露尴尬之色,我追问:“怎么回事?” 小安道:“实话告诉你吧,这是给下人吃的饭,主子们卯时用饭,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因为三少爷住在偏院,不与老爷夫人们一块用饭,所以就……” 我道:“你们家少爷……哦不,咱们家少爷为什么要自己住在偏院?” 小安道:“你才来,不知道情况,少爷幼时本就是住在偏院的,后来少爷的娘亲去世了,少爷没人照顾,老爷才让他搬去了主院住,但三少爷到了主院后,经常与其他少爷小姐起冲突,老爷和夫人没办法,就让少爷又搬了回来。”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上次来时,碰上的正是他在主院与人起冲突的时候。 我们进了偏院,小安手脚利索地摆好三副碗筷,等沈醉坐下后,也跟着坐在一旁,还招呼我道:“碧心姑娘,坐下吃饭啊,别客气!” 我犹豫道:“这个,我是奴婢,怎能跟主子平起平坐……” 小安道:“没关系,三少爷这里没那么多讲究,是吧少爷!” 少爷没说话,只顾着吃他的饭。 我就也不客气地坐下一起吃了。 正吃着,偏院里闯进两个人来,一个少爷一个书童。 那少爷我认识,就是几年前的黄衫小公子,沈家的二少爷沈岚,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又胖又贵气。 他们一进来,小安就腾地站了起来,飞速抹抹嘴,站到一边去了。 二少爷嚷嚷道:“沈醉,母亲让我叫你一起去学堂。” 沈醉夹了块豆腐放到嘴里,边吃边道:“不去。” 沈岚道:“为什么?”沈醉道:“生病呢。” 沈岚道:“你不是病好了吗?” 沈醉道:“没好清。” 沈岚撇撇嘴:“你以为本少爷愿意跟你一起去吗?是你自己不去的,母亲问起来,可别说本少爷没叫你!” 沈醉仿若没听到,自顾自喝粥,我见状夹了根咸菜到他碗里:“别光喝粥,吃菜。” 沈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身为少爷,居然跟丫鬟一起用饭,沈醉,你不愧是丫鬟生的啊!” 沈醉吃饭的动作僵了僵,然后继续。 我看看小安,再看看沈醉,再看看沈岚,默默起身,走到一旁站好。 沈岚奚落完,哈哈笑着走了。 小安立即坐回来,捧起碗,吸溜吸溜地喝粥。 我:“……” 小安终于从粥碗里抬起头来,冲我道:“过来坐啊,接着吃啊,你吃好了吗?” 我:“……”到底是让坐不让坐! 小安道:“没外人的时候可以,有外人的时候不行,是吧少爷?” 少爷不答,把碗筷一放,起身朝院子里走。 小安跟过去道:“少爷少爷,你病刚好,今天就练到这儿吧。” …… 沈醉的生活非常简单:白天练功,晚上看书。 我的生活更简单:到点打饭。 是的,我把打饭这项艰巨的任务从小安手中抢了过来,因为除此之外,我实在不知道干什么。 这天我去打饭时,小安突然叫住我道:“姐姐,你看看厨房今天有没有鸡蛋什么的。” 和小安混熟了之后,他就不再害羞而生疏地叫我“姑娘”了,而是叫我姐姐。 我道:“你想吃鸡蛋啦?” 小安道:“不是我想吃,是少爷这两天越发地清瘦了。” 我笑道:“你对少爷挺好的嘛!” 小安道:“那当然了!整个沈府,就只有少爷对我好了,我对少爷忠心耿耿,永远不变!难道你不是?” 我忙表忠心道:“我当然也是!不过你放心,少爷只是大病初愈,有些虚弱罢了。” 小安道:“所以才应该吃点好东西补补嘛!总不能天天吃青菜豆腐!” 我看了看院中打拳的清瘦身影,道:“好,我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好吃的。” 巧得很,我一进厨房,就闻到了平时没有的香味。 我笑道:“李妈妈,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怎么这么香?” 李妈妈一如既往地尖酸道:“就算是有什么好吃的,也不是给你的。” 我笑道:“那是,我一个丫头要什么好吃的。” 我掀开一个锅子:“哇,好香,这是什么?” 李妈妈推开我:“真是乡下来的见识少,连燕窝粥都没见过!” 燕窝粥?补身体正好。 我笑道:“李妈妈,这个燕窝粥给我吧,我们家少爷大病初愈,正需要好东西补补。” 李妈妈好像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话一样:“开什么玩笑!这是大小姐补身子用的,你们家少爷?那个庶子?嗛!开什么玩笑!” 我:“……” 我觉得跟这种凡人没道理可讲,于是使了个偷梁换柱加障眼法,将一旁角落里放着的半桶泔水变成了燕窝粥,直接把真的燕窝粥拿走了。 偏院里,沈醉端着粥吃了两口后,突然问道:“这是什么粥?怎么味道怪怪的?” 我不由得又同情起他的遭遇来,我是乡下来的不知燕窝粥,他堂堂沈府少爷竟然也不知!可见他在沈府待遇是多么地差! 我喝着普通的稀粥笑道:“是呀,今天的粥味道是有点怪!” 小安道:“不怪啊?跟平时的一样啊。” 我夹了一大堆咸菜放他碗里:“你吃,这样吃,试试怪不怪。” 小安:“……” 吃过早饭后,沈醉照旧在院子里打拳练剑。 不久,听得主院喧哗声起,沈醉道:“小安,去看看什么情况。” 小安答应一声去了,不一会儿回来禀道:“少爷,听说是大小姐喝了泔水,上吐下泻,将厨房的人都叫了去,闹着要惩罚她们呢!” 我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醉望我一眼,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对沈妍的事毫不关心,听了也没问她为何要喝泔水,自顾自看书去了。 我又悄悄笑了一会儿,正想隐了身形去主院看看热闹,就见一大帮子人忽然闯进了偏院,为首的是大夫人和大小姐沈妍,沈妍面色很不好,看起来身体有些虚弱,被两个丫头搀扶着。 沈醉从屋里出来,看着院中一帮子气势汹汹的男男女女,道:“母亲和大姐带这么多人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大夫人道:“沈醉,李妈妈指证你的丫头偷了厨房的燕窝粥,丫鬟偷盗,兹事体大,我作为当家主母,不得不亲自过来审问审问。” 然后指着我道:“把那个丫头给我带过来。” 我心里一边抱怨着麻烦,一边主动走过去道:“夫人,我没有偷燕窝粥。” 大夫人道:“还敢嘴硬!说,是谁指使你的?” 我:“……夫人,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都说了我没偷,何来指使?” 我话音刚落,一个巴掌拍过来,我本能地一侧身,轻松躲过。 大夫人气得直哆嗦:“大胆!竟敢这么跟主子说话!谁教你的!跪下!” 两个奴仆冲过来就要抓我,我本想躲开,但转眼看到沈醉正看着我,那眼神,啧,说不出的复杂,有点惊讶,有点担忧,又隐隐含着怒气。 我想着自己如今的身份,暗叹了一声,老老实实跪下,心想,我一个神仙给你一个凡人下跪,到时候折损了你的福报寿命,可别来怪我! 嘴上却争辩道:“大夫人,你说我偷了燕窝粥……” “啪!”一个巴掌拍在我脸上,沈妍推开搀扶的丫头,指着我怒道:“在主子面前要自称奴婢,你规矩都白学了吗?” 我捂着脸怔住了,下凡以来,心里头一次有了悔意,我是神仙,我来帮我的好友渡劫,我自愿扮成丫鬟,可是,我没想过要挨打呀! 我转眼看了看裴觞,哦不,沈醉,他望着我,眼神还是说不出的复杂,只是多了些愤然之色,大概是看我挨了打。 我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心想算了,帮人帮到底,我一个神仙不跟这些凡人计较,等裴觞渡劫成功后,我再去跟他计较。 我道:“夫人,你说奴婢偷了燕窝粥,有什么证据?” 正文 第三十五章:下凡历劫(五) 第三十五章:下凡历劫(五) 大夫人道:“是李妈妈亲眼所见,还要什么证据?” 我冲李妈妈道:“李妈妈,你为什么要冤枉我?你真的亲眼看见我拿了燕窝粥吗?” 李妈妈道:“你前脚从厨房走后,我后脚就端着燕窝粥去给大小姐送去,到了大夫人那里才发现燕窝粥是假的,变成了……变成了……” 我道:“变成了什么?” 李妈妈道:“变成了泔水!” 我忍不住又想笑。 李妈妈指着我道:“不是你搞的鬼,还能是谁?是你把燕窝粥换了泔水!” 我道:“李妈妈,你血口喷人!从我进厨房盛饭到出来,你一直待在厨房里,你看到我搞鬼了吗?” 李妈妈道:“可……可是,明明就是你走了之后,燕窝粥才,才……才变成泔水的!” 我道:“我出来之后,厨房就只剩下你了,焉知不是你自己贪嘴喝了燕窝粥,又把燕窝粥换成泔水,你怕挨罚,就贼喊捉贼陷害我!” 李妈妈一听便急了,道:“你胡说!我在沈家伺候夫人小姐十几年了,从来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一定是你!你一进来就跟我要燕窝粥,说你家少爷大病初愈要补身子,我不给,你就趁我不注意,把燕窝粥偷了!” 我道:“我怎样趁你不注意?厨房就那么点大,难道我还能在你眼皮底下搞鬼不成?” 李妈妈道:“谁知道你搞的什么鬼!” 李妈妈忽然跪到大夫人面前,抱着她腿嚎啕大哭起来:“夫人哪!我真的冤枉啊!我在沈家这么多年,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吗?夫人!我不能被个刚来的丫头这么欺负,你要为我做主啊,夫人!” 我一看情势不对,忙道:“夫人,我一个刚来的丫头如何欺负得了她……” “闭嘴!”大夫人怒道:“李妈妈在沈家十多年,从来没出过事,怎么你一来就出了这种事,不是你是谁!谁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 沈妍道:“母亲,对付这种刁奴,不用些手段是不行的!” 大夫人道:“来人,给我打!” 我忙道:“夫人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夫人刚要说话,沈妍抢着道:“什么屈打成招!对付你这种叼奴就该如此,你若是能挨下三十板子还坚持自己没偷,我们就相信你!” 我闻言顿时明白了,她们这是以燕窝粥为借口来找茬的啊,李妈妈偷燕窝粥事小,我维护沈醉事大,她们这是针对沈醉来的啊!我若承认偷了燕窝粥,进而就会被她们逼着承认是沈醉指使的。 虽然燕窝粥确实是我偷了,但我若因此连累了沈醉,那岂不是害了他?就算不连累他,我一人揽下罪责,说不定我会被赶出府去,到时候我还得想办法再回来,岂不更加麻烦!所以,偷燕窝粥我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她们占点便宜出出气好了,反正我是神仙,挨几下打又不会怎样。 沈妍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害怕了,冷笑道:“怎么样,怕了吧?怕了就赶紧说实话!” 我咬咬牙,道:“谁怕了!大小姐可要说话算话!我若是能挨下三十板,燕窝粥就不是我偷的!” 沈妍一愣,随即冷笑道:“好,这可是你自找的,来人,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 小安这小子又不争气地吓哭了,边哭边道:“少爷少爷,三十板打完,碧心姐姐就没命了。”沈醉阴沉着脸站着,一声不吭,任由我被按在长凳上。 一个小厮拎着板子准备好,我偷偷使了个法术,将那板子变得千斤重,小厮拎着板子,半晌举不起来。 大夫人道:“打呀!还等什么!” 那小厮急得满头大汗,道:“夫、夫人,板子太沉,举不起来!” “废物!”沈妍亲自过去,抢过板子,我适时地将板子变轻。 沈妍轻松举起板子,道:“这也叫沉!” 那小厮大奇,又过去拿过板子,我又将板子变重,小厮当然还是举不起来! 大夫人气道:“滚!没用的东西!换个力气大的来!” 上来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仆,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憋得脸色通红,也没将那板子举起来! 这下大家都惊讶了,纷纷议论起来。 我趴在长凳上暗暗偷笑,看热闹看得正兴起,一转眼,看到沈醉正直盯盯望着我,我吓了一跳,暗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玩,将板子变轻。 小厮猛地举起板子,大喜,擦了擦冷汗,开始打我。 我一边挨着打,一边还得装作疼得啊啊叫。 三十板打完,我装作气息奄奄的样子,决口不认罪。 沈醉阴沉着脸道:“母亲,大姐,还有什么话说?” 大夫人大小姐仍旧心有不甘,但方才话已出口,当着下人们又不好反悔,只好气愤愤地走了。 小安这个脓包哭哭啼啼地把我扶到床上,然后问少爷要不要找个大夫给我看看。 沈醉一口回绝:“不用!” 小安又问要不要找个丫头给我上药,沈醉仍旧一口回绝:“不用。” 我:“……” 好个无情的神君!我暗暗发誓,等他历完劫归位上天之后,一定要好好找他算账! 晚上,我正睡得香时,一人推门而入,熟悉的气息,是沈醉。 我有些纳闷,不知他大半夜地跑我房里来干嘛,于是装睡。 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我实在装不下去了,就算我是神仙,也无法在一个凡人少年长久地直直地注视下睡觉。 我哼哼了两声,睁开眼睛装作醒来,然后摆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少爷?” 沈醉脸色瞬间变得臭臭的,递给我一个小瓶:“自己能上药吗?” 我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能,能的,多谢少爷!” 沈醉突然冷哼了一声,我立即噤若寒蝉,心想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醉沉声道:“燕窝粥是你偷的?” 我一听顿时明白了,原来是来质问我的,又心知瞒不过去,点头道:“是!” “为什么?”他依旧沉着脸道。 我道:“你大病初愈身子虚弱,应该补补。” 沈醉不语,沉默片刻后,忽然道:“做我的丫头,最要紧的,是不给我惹麻烦,你明白吗?” 我暗叹一声,心道:“真是好心没好报!”面上却不得不用力点头道:“是!奴婢明白!” 沈醉道:“之前看你装笨,以为你挺聪明,没想到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我乖乖承认错误:“是,少爷我错了!” 沈醉道:“下不为例!” “是!”我继续点头。 “谢谢你!” “是……啊?” 他干咳一声,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道:“如果找静香给你上药的话,必定会惊动祖母,我不想给祖母惹麻烦。” 我怔怔道:“哦。” 他瞪了我一眼,拿过小瓶道:“你自己到底能不能上药!你不介意的话,我给你上。” 我大惊,立即道:“不不不不用了!” “怕什么!我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他作势掀我衣服。 我立即爬起来:“你你你你是少爷!” 最最重要的是,你是裴觞啊! 僵持片刻,他终于放弃上药,道:“看在你比我大的份上,我允许你叫我名字。” 我一怔:“名字?裴……沈醉?” 他嗯了一声,补充道:“没人的时候。” 我道:“哦,那能不能看在我比你大的份上,你叫我一声姐姐?” 沈醉:“……” 我被少爷勒令卧床休养半月,但那样比打我三十大板还要命,所以我提前十四天下床干活,看得小安连连惊叹:“你身子是铁打的吗姐姐!” 燕窝粥之事后,我懒得再去大厨房打饭,于是跟小安一起收拾了偏院一间屋子作为厨房,我自己动手做饭。 沈醉每月的月例钱外加我与小安的工钱,足够我们生活了。 我还去街上买了一些菜籽和小鸡小鸭,自己种起了菜,养起了鸡鸭。 小安对种菜和养殖很感兴趣,时常兴高采烈地主动帮忙,沈醉虽然不置可否,但有时会好奇地盯着小鸡小鸭们看,还会忍不住伸手去摸。被我看到后还立即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漠然神情,真是又可爱又有趣,跟天上那个风流潇洒的酒神完全不同。不过这样也好,毕竟就算再怎么早熟,也还是个孩子! 话说回来,做饭、种菜和养殖,这些还是他教我的呢。 “堂堂少爷居然自己养鸡种菜!哈哈哈……”,二少爷沈岚隔三差五地来偏院如此这般地嘲笑一番,来得次数多了,我们都怀疑他是不是借机来看小鸡小鸭的。 除此之外,与沈府的公子小姐们再没有其他冲突,我们日子过得还算轻松愉快,这充分说明,夹起尾巴做人还是有好处的。 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看着鸡鸭一天天长大,我竟有了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这与当初在醉生梦死境里的日子何其相似! 当初是场梦,谁又能确定现下的日子不是场梦呢? 对于历劫的裴觞的来讲,可不就是场梦么,梦醒之后,他会记得这段岁月吗?会怀念吗?就像我怀念醉生梦死境中的岁月一样…… 这天晚上刮起了大风,我在睡梦中感应到了浓重的天地灵气,醒来时,恰好一个闪电照亮窗子,紧接着一个闷雷轰隆隆响起。 我大喜,出了屋子跃上屋顶,去看电闪,听雷鸣。 雷电乃是天地间阴阳二气相冲而成,电越亮,雷越响,阴阳之气的威力越大,二气相冲,可搅动天地灵气,所以此时天地灵气最是容易感应。有些上古大能便是因观电闪闻雷鸣而顿悟成神。 记得在回天谷时,遇有雷电天气,花精们都纷纷冒出头来,仰天欢呼。 精怪灵体们在成仙之前,本是害怕雷电之力的,但回天谷有仙障保护,所以从来不怕。 自从成仙上天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凡间看到电闪雷鸣呢。 可惜屋顶太低,位置不好,我正欲飞身去城外山巅,突然听到一声惊呼,呼声似乎来自于……沈醉房间! 我一惊,立即跳下房顶,破门而入。 正文 第三十六章:下凡历劫(六) 第三十六章:下凡历劫(六) 借着闪电微光,我看到沈醉抱着身子正瑟缩在床里,浑身发抖。 我神念一扫,没有妖气,并无异样,奇怪地问道:“少爷,你怎么了?” “轰隆隆!”窗外一声巨响,紧接着大雨如注。 沈醉“呜”地一声哭出来,身子更加瑟缩起来,几乎把头脸都埋在了被子里。 我惊呆了!难道……他怕打雷? 他可是天上的神君啊!怎么可以怕雷电呢! 我看着他瑟缩起来的小小身子,恍然想起,他现在是凡人,而且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我走上床,轻轻地抱住他,摸着他的头,小声安慰:“别怕,别怕……” 他情绪渐渐平稳下来,把头靠在我肩膀上,闭上眼睛…… 我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时,他突然又喃喃自语起来:“娘……又打雷了,你是不是……回来看醉儿了……醉儿好想念娘……” 我顿时心疼起来,他凡间的母亲,就是那个丫鬟,应该是在沈醉四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第一次见到裴觞转世时,他才七岁,那时候他已经是一个人了。他母亲在世时也没有名分,想来母子俩的日子很不好过,只能相依为命,互相温暖。 我忍不住替裴觞抱起屈来,就算裴觞是来历劫的,小小年纪就这样受苦,老天爷,命格星君,你们也太狠了吧! 翌日,天气放晴,天光大亮。 待沈醉起床出门后,我特意观察他的神情。 他见我时眼神有些闪躲,我便知道他知道了。 昨晚他睡着后,我本想一直守他到雨停之后再走,但又怕他醒来见到我尴尬。 虽然他还只是个孩子,但总喜欢装作老成,我作为丫鬟,必须善解人意地为自家少爷的面子着想,所以就只待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房间,但看他这样子,显然是知道了昨晚的事。 他趁小安去打水的空,突然干咳一声。 我就知道他有话要说,立即善解人意地凑过去。 他看着别处道:“那个,昨晚多谢你!” 我笑道:“不谢不谢,应该的。” 他突然又沉下脸道:“你敢告诉别人……” 我赶紧道:“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少爷:“……” 我很奇怪,我明明这么迅速地保证了,少爷为什么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 凡人的心思真难猜!少爷的心思尤其难猜! 所幸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几个月又过去了,少爷似乎把这件事渐渐忘了。 这天是沈醉十四岁生辰,作为一个几乎自生自灭的少爷,沈府自然不会为他张罗,只怕都没人知道。 但是我和小安知道,于是我上街买了很多东西回来,晚上做了顿相对丰盛的晚餐。 我们在门口挂了灯笼,在院子里摆了张桌子,三个人坐在一处,边吃边聊。 小安十分高兴,边吃边道:“碧心姐姐做的菜真的是太好吃了,比厨房做的好吃多了。” 我笑道:“好吃就多吃点。” 小安笑道:“自从碧心姐姐来了之后,这里越来越像个家了,是吧少爷!” 少爷不答,就是脸有点红。 遥想酒神当年,是何等的潇洒风流,如今却时常露出这种脸红害羞的摸样,真是有趣得不行。 我笑嘻嘻地拿出个坛子,对沈醉道:“今天有礼物送给你。” 他微微一怔,嘴角翘起来,又抿下去,淡淡道:“什么?” 我从坛子里倒了一碗给他:“尝尝!” 这是此凡世非常著名的芦香酒,我从临州最大的酒坊偷回来的。 酒一倒出来,小院里顿时芳香四溢。 沈醉愣了一下,突然变色,怒道:“谁让你买酒的!” 我笑容僵在脸上:“怎么了?” 他气鼓鼓地站了会,一甩袖回房里去了,还重重关上了门。 我呆怔半晌,对小安道:“什么毛病?” 小安苦笑:“碧心姐姐,少爷最讨厌酒,从来不沾酒的。” 我道:“岂有此理!酒神居然不沾酒?” 小安:“啊?” 我问:“为什么?” 小安道:“据说跟少爷的名字由来有关。” “哦!”我恍然,差点忘了他周岁时的光荣历史,时隔多年,这件事早已没人提起,难道他认为这是他不被沈老爷喜欢重视的原因以至于对酒有了偏见? 我重重一拍桌子:“他这是病,心病!得治!” 小安道:“为什么,我觉得不喝酒挺好的。” 我道:“那怎么行!堂堂酒……男子汉,怎么能不喝酒呢?” 小安:“……” 我支使小安去叫门,小安磨磨蹭蹭走到门边,抬起手又放下。 我道:“叫啊!” 小安轻轻敲门:“少爷,碧心姐姐叫你出来吃饭。” 沈醉道:“不吃,滚!” 嘿!臭小子,脾气渐长啊! 我撸起袖子,正准备把门踹开,门开了。 沈醉看着我还来不及放下的脚:“你干什么?” 我气势立即弱了一半,装模作样踢了踢腿,呵呵笑道:“活动活动!” 他转身回屋,一屁股坐在床上,十分别扭的样子。 我默默酝酿了一会儿,走过去开始长篇大论地对他谆谆教导:“我知道你喜欢喝酒,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要去做,千万不要为了别人改变自己,要做自己,要保持自己的初心,保持自己的本色,自己就是最好的,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因为别人的眼光都是空气,流言蜚语都是放屁!” 沈醉瞥了我一眼:“……莫名其妙!” 我:“……” 沈醉:“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喜欢喝酒,你又不是我!” 我:“……” 我虽然不是你,但是我了解你啊!你是酒神转世啊! 我心想,说不如做,只有让他熟悉了酒的滋味,沉睡的酒神才会觉醒。 我快步从外面把那碗酒端来,一边送到沈醉口边,一边道:“喜欢不喜欢,喝了才知道,来来来,尝尝尝尝,好香呢!” “不要!走开!”沈醉扭头躲来躲去。 “喝嘛喝嘛!真的挺好喝……”他躲到左,我送到左,他躲到右,我送到右。 “啊!” 我跟沈醉同时抬头望着门口的小安,我道:“你叫什么?” 小安半捂着脸:“这场面……” 我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床上,一只手半搂着沈醉,一只手端着碗给他灌酒。 这场面,有点像醉红院的姑娘对嫖客劝酒的样子,只是姑娘跟嫖客的姿势反了过来。 沈醉甩臂猛地站起,酒碗掉在地上,洒了一地的香酒。 沈醉面红耳赤,指着我怒道:“你……放肆!别忘了你的身份!” 这话说得我一愣,我什么身份? 哦,对了,丫鬟。 我默默捡起碗,行礼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告退!” 之后,我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 我来此的目的是看护裴觞渡劫,扮演的身份是丫鬟,是个凡人,从凡人的角度看,劝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喝酒的确有点惊世骇俗。 深深吸取了这次教训之后,我努力地扮演好自己丫鬟的角色,时刻提醒自己是个凡人,一切按凡人的标准行事,并立志做个本本分分,尽忠职守的好丫鬟。 连吃饭的时候,我都站在一边伺候,等少爷吃好了我再吃,甚至小安再三引诱我上桌,我都断然拒绝。 但是,为什么沈醉的脸色还是那么黑,那么臭,而且越来越黑,越来越臭? 一件小事就能气那么久,凡间真是个容易让人长脾气的地方! 少爷怒气未消,做丫鬟的当然战战兢兢,但我算了算日子,不得不战战兢兢地去跟他告假。 “你要告假回家?”多少天了,少爷终于正眼看我,还跟我说了句完整话。 我心里忍不住默默激动了下,只是,为什么脸色还是那么黑? 沈醉道:“你家里不是没人了吗?” 我道:“家里是没人了,但还有亲戚嘛不是。” “你要去投奔亲戚?”沈醉的脸色更黑了。 我战战兢兢道:“不,不是投奔,只是去探望探望。” “有什么好探望的!你不会是想离开吧!”沈醉不愧是酒神转世,小小年纪就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更何况他语气里已经隐带了怒气。 “当然不是!”我忙道。 他望着我,满脸的不信任。 我道:“真的不是,我是沈府的丫鬟,签了卖身契的。” 他脸色稍缓:“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我最发愁的地方,天上一日,凡间一年,我要去天庭当一日值,总不能跟他说告一年假吧! 他见我犹豫,脸色又要黑,我赶紧举起了一根手指。 他皱眉:“一个月?” 我沉默,正要艰难摇头,他突然道:“一个月就一个月吧!” 我:“……”算了,反正是他说的一个月,我没说,到时候再圆谎。 我正要告退,他突然又叫住我:“碧心!” 我受宠若惊地回头:“少爷?” 多少天了,少爷总算又叫我了,这是不是说明,少爷的气终于消了? 沈醉:“……算了!” 我:“……” 这到底是消了还是没消啊! 我觉得沈醉的气还是没消,因为他给我回天制造了障碍,还是个我不得不接受的障碍——他让小安为我安排了马车! 沈府后门,小安依依不舍地与我道别。 我将早就准备好的两颗刺儿头拿出来给他。 这两颗刺儿头是我原身的一部分,带了我的仙力,能够震慑妖邪,而且与我互通灵气,若是有妖邪作祟,我也能及时感应到。 自从猫妖事件之后,已经一年多了,并未再有其它妖邪接近裴觞,这也是我敢放心离开的原因。 小安很没见识地问:“这是什么玩意儿?样子好奇怪!” 我狠狠敲了他一记:“什么什么玩意儿!我告诉你,这是世上最最最最最伟大的植物!是我最最最最喜欢的植物,你给我好好养着!回头把它们种在花盆里,不用每天浇水,但要多晒太阳,记住了吗?” 小安傻傻点头:“记住了!可是,姐姐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哦!我明白了,姐姐是想让少爷睹物思人!” 我:“……” 正文 第三十七章:下凡历劫(七) 第三十七章:下凡历劫(七) 我懒得再跟小安啰嗦,转身上车。 小安却又拉住我:“姐姐。” 我道:“你还有什么话?” 小安笑道:“我没什么话了,就是替少爷带两句话。” “哦?”我有些惊讶,沈醉居然带话给我! 小安道:“对不起!” 我:“……” 小安道:“这是替少爷跟你说的,少爷说那天他说的是气话,叫你不要往心里去,少爷还说他知道你还在生他的气……” 我道:“等等,我哪有生他的气?” 小安理直气壮地道:“你始终不跟我们一起吃饭,还总是那么疏离,跟个丫鬟似的!” 我哭笑不得:“……我本来就是丫鬟!” 小安道:“你看,你明明还在生气!” 我:“……算了,少爷还说什么了?” 小安道:“少爷还说,你既然想要离开一阵子,那就出去散散心吧,只是回来之后,就别再生气了,少爷说,就当是他错了。” 我:“……” 什么叫就当,就当是他错了!不愧是心高气傲的酒神转世,连道歉都道得如此没有诚意。 不过,我本来也没觉得他有错,对于心高气傲的少爷来讲,能说出这番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神识扫到藏在门后的沈醉,突然就有了点依依惜别之情。 我故意大声道:“告诉少爷,我是真的去探亲,我一点也没有生气!” 说完,我干脆利落地跳上马车,绝尘而去。 绝尘而去只是我的想象,其实马车走得很慢很慢,慢到小安的手都挥断了,我却还没脱离他的视线。 唉!没办法,我家少爷很穷,在沈家不受待见,雇的马车是匹又老又笨的劣马。 出了临州城好一阵子,我才从对少爷身家和车速的感慨万千中回过神来,使了个仙术,径自上天去了。 南天门外数万年如一日地杵着天兵把守。 我上前打了个招呼:“大哥,天庭还好吧!” 天兵:“……” 哦,对,我拍了下脑门,我才走了不到两天,天庭能有什么事! 可是,我却实实在在觉得,这两天里,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情,留下好多回忆,不由感慨:天上百年,亦不如人间一日啊! 回府时,路过酒神宫,忍不住在宫门前驻足了会儿,不想宫门突然打开,从里边走出一位白衣仙子。 乍一看去,清淡如兰,出尘脱俗;仔细一看,她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眉眼间风情万种,有种说不出的媚态。清淡与妩媚,两种气质集于一身,却又让人觉得十分自然,仿若天成。 我不由啧啧称奇,心想天庭何时来了这样一号人物? 她对我嫣然笑笑,我也赶紧回以微笑。 直到她走远了,我才反应过来,怎么就不知道问问呢! 她从酒神宫里出来,莫非是裴觞的朋友?那她是否知道裴觞历劫之事?应该知道了吧!她到底是裴觞什么人呢?旧识?…… 我一路琢磨着回了自己仙府。 小蓝居然在府里,见我回来,立即恶人先告状:“你去哪里了?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 我道:“即使我不去哪里,你也见不到我人影啊!你不是很忙吗!”小蓝道:“你是不是瞒着我自己去看酒神弟弟了!” 我道:“是啊!谁叫你整天往外跑!” “我……”小蓝懊恼道:“算了,酒神弟弟怎么样了?” 我道:“他呀,变化很大!” 小蓝道:“有多大?” 我道:“最大的变化,就是他从你的酒神弟弟又变成酒神哥哥了。” 小蓝睁大眼睛:“这么神奇?” 我道:“就是这么神奇!” 我匆匆收拾了下,立即往外走。 小蓝追上来道:“你刚回来,又要去哪里?” 我道:“今日我当值,当然去花神宫了!你以为我回来干嘛?” 小蓝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地跟着,边仰头道:“姐姐,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我低头看他:“什么重要的事啊?” 小蓝道:“是关于酒神哥哥的。” “哦?难道裴觞历劫之事有了变化?”我脚步慢下来。 小蓝的短腿不大灵便,一个收势不住,撞在我身上。 “姐姐!你干嘛突然慢下来!”小蓝揉着撞到的鼻子道。 我有些好笑,道:“我怕你跟不上嘛!你刚刚说裴觞什么事?” 小蓝道:“酒神哥哥的官位快要保不住了!” 我道:“什么意思?” 小蓝道:“玉帝要封一个新来的姐姐当酒神。” …… 直走到花神宫门口,小蓝才将事情的大概讲清楚了。 原来我下凡的这两日,天庭里还真发生了一件大事。 小蓝口中那个“仙气飘飘又好看”的“新来的姐姐”叫苏涅,就是刚刚我在酒神宫门前见到的那位既出尘又妩媚的白衣仙子。 前日刚刚飞升,大概是我前脚刚下凡,她后脚就飞升了。 短短两日,她已成了满天庭关注的焦点。 据说她除了吃喝之外,只会酿酒,玉帝正愁封她个什么好呢,一听说她会酿酒,当即就封了她个上仙,并叫她暂代酒神之职,待裴觞历劫归来之后再另行安排。 刚来就封上仙代神职,这本来是极大的殊荣,但对于熟知天后娘娘癖好的众仙来讲,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裴觞的下凡,天庭酒神的缺失,极大的影响了天后娘娘的宴会。天后娘娘少了这一件乐事,只好天天去烦玉帝,烦得玉帝天天命人跑遍三界地去寻酿酒能人。 苏涅的飞升简直解了玉帝的燃眉之急。 可是这时候天后娘娘又不乐意了,天后娘娘的嘴很刁,不是一般的酒能打发的,于是想出个注意,两日之内,分别让苏涅和裴觞身边的两个仙童玉盏和玉酌各酿出一味酒来,三人进行比试,只有苏涅比试赢了,才能代替酒神之职。 一会儿就要比试了,小蓝很是忐忑,就怕他酒神哥哥的官位被人抢了。 我安慰他道:“放心吧,只是暂代酒神一职,又不是真的被封,等裴觞历劫归来,酒神还是他的。” 小蓝还是很不放心,一心要拉着我去瑶台看比试,我以仙务繁多为由拒绝了。 小蓝只好自己跑去看了,临走还不忘指责我一句“一点也不关心朋友”! 我摇头叹气,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神职仙位,只要裴觞能够历劫成功即可,不做酒神,做个散仙也不错啊!更逍遥自在,就比如我现在吧,不得不处理一大堆的繁琐仙务! 在花神宫当了一天的值,却没有看见白菡,他不在神宫,甚至不在天庭,完全不知所踪,也不知去做什么了。 听琼儿说,白菡离开前将宫中诸事全权交给了牡丹仙子。 我闻言“嗯”了一声。 琼儿奇道:“你不担心神君吗?” 我想起在红莲地狱里的事,淡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谁能伤得了他!” 琼儿点头:“也是!” 无心无欲者,谁也伤不了。 第二日,我忧心裴觞,一大早就要下凡。 小蓝死活要跟着去,理由是苏涅比试赢了,已经代替酒神一职,他要去鼓励他的裴觞哥哥,好让他快快历劫归来,抢回自己的官位! 我无语反驳,只好答应带着他。 我们正要出发时,有客来访,不是别人,正是小蓝目前最不待见的人,新封的代酒神,上仙苏涅! 我客气地将她请进客厅,并吩咐小蓝去泡茶。 小蓝不可思议地仰头望着我道:“我们府里有茶吗?你不是只喝酒的吗?” 我:“……” 苏涅掩口一笑,道:“正好,我也从不喝茶,只喝酒!” 小蓝冲她道:“你不是代酒神吗?喝酒不是应该自己酿吗?为什么要跑到我们府里来喝酒?” 我:“……” 苏涅笑道:“我不是来喝酒的,也不是来喝茶的。”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把扇子,递给我道:“这是我昨日入住酒神宫时在书房里找到的,我想应该是下凡的酒神之物,我打听到你与酒神交情不浅,所以便送来与你保管。” 我接过扇子,道了声谢,心里一阵莫名地不舒服。 明明不在乎神职仙位,但一听说她入住酒神宫里,竟有种自己的家被人占了去似的感觉。那可是我一千多年来常去的地方啊,是留下了我许多欢喜哀愁的地方。 苏涅站起来告辞,我送她出来。 她掩口轻笑道:“你的蓝衣小仙童真是可爱,但好像不大喜欢我呢!” 我忙道:“他平日被我惯坏了,你别介意。” 苏涅笑道:“你告诉他,若是喜欢酒神宫,便常来坐坐,我平时懒散惯了,一向随遇而安,不喜欢打理家务,酒神宫跟以前一样呢。” 她说完嫣然一笑,转身走了。 我忍不住暗暗点头,心想这位苏涅仙子真是善解人意,她这话虽是让我转告,但显然也是说给我听啊! 裴觞的扇子乃是他随身法宝,我放在府里妥善保管,打算待他历劫归来再还给他。 下凡的路上,我将苏涅的话转告给小蓝,小蓝本是心地纯朴的花精,闻言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刺儿头姐姐,我刚刚是不是很没礼貌?” 我已经摸清了小蓝的规律,一旦他叫我“刺儿头姐姐”的时候,就是乖孩子的时候。 我立即摸了摸他的头,并趁机教导道:“是!为了让你记住这次教训,待会儿到了凡间,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不可随便出来吓人!” 小蓝:“……” 我道:“记住了吗?” 小蓝道:“记住了!” 到了凡间,因为带了小蓝的关系,我打算先隐身看看情况。 正文 第三十八章:情劫初现(一) 第三十八章:情劫初现(一) 我们隐身直接进了沈醉住的偏院里,发现没人,但菜园的菜长得很好,鸡鸭也都又大又肥了,长得最好的要数院子里那两颗刺儿头了,几乎大了一圈,翠绿饱满,仙气充盈,看来小安将它们照顾得不错。 我神识一扫,发现沈醉竟然在沈府主院里,于是又隐身来到沈府主院。 沈府今天似乎有什么喜事,格外热闹。 花园里居然摆了宴席,十数张桌子,规模不小,宾客不少,且看起来都非富即贵。 最令我惊奇的是,沈醉竟然坐在花厅最前方的主席上! 主席主位上坐的是位华贵的锦衣青年,长相十分俊朗,举手投足间透着风雅和贵气,沈二少爷沈岚的贵气则体现在他微胖的身材和穿戴上,与此人的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不可同日而语。 他左手作陪的是沈醉的父亲沈辅,右手便是沈醉! 也就是说,沈醉居然与他的父亲平起平坐! 看来我离开的这一年多里,定然发生了不少事情。 沈醉依然是白衣绿带的打扮,简单整洁,短短一年,他又长高了不少,褪去些许稚气,更加风度翩翩,清逸出尘,简直就是少年版的酒神裴觞了。 一眼看去,主桌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锦衣青年和沈醉二人,当家主人沈辅反倒显得平庸了。 其次引人注目的是沈醉旁边的黄衫少女,少女面容气质与锦衣青年有几分相似,十分清秀娇美,神态洒脱,眉目间透着英气,与一众男子坐在一桌,一点也不扭捏,落落大方。 还有两位穿着官服,一老一青。老的应是当地知府,青的与沈辅有几分相似,我想起来他应该是曾经见过一面的沈辅的小弟,沈老夫人的小儿子,沈醉的叔叔沈助,没想到几年没见,他竟然当官了。 两边次席,一桌坐的是沈家公子夫人和小姐们,都在笑,但笑意止与脸皮,不达眼底,似乎有些勉强,尤其是大夫人和大小姐,时不时地瞥向主席,露出不甘不愤之态。 另一桌坐的大多是本地富商们,看起来倒是都高兴得很。 小蓝拉拉我的手,指着沈醉的方向小声道:“姐姐,那个是裴觞哥哥吧!” 我道:“嗯,你看不出来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好神奇,明明才十来天没见,为什么裴觞哥哥长了那么多,而我……”, 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头顶上比划着:“还是这么小!” 我忍不住笑道:“当然啦!你不是凡人嘛!” 小蓝道:“可是裴觞哥哥也不是凡人啊?” 我道:“但他现在是肉体凡胎。” 我转头看到小安抱着一个酒坛远远小跑过来,立即嘱咐小蓝:“隐身待着,不要到处乱跑!” 我走到花从里,现出身形,待小安走近,一把将小安拉到花丛里。 “碧心……姐姐!你你你你……你终于回来啦!” 小安见到我,激动地说话结结巴巴,连酒坛子都掉到地上了,让我觉得我们真的分开了好久好久。 我道:“嗯嗯,我回来了,你千万别激动。” 小安更激动了,他激动地开始哭:“姐姐!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呜呜呜……” 我:“……发生什么事了?”小安抹抹根本就没有的眼泪:“发生了好多事。” 我当然知道发生了很多事情,不过我最想知道的是今天的事情。 于是问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小安道:“陆公子和陆小姐明天要回京城,老爷设宴为他们送行。” 我指着锦衣公子和黄衫少女道:“你说的陆公子和陆小姐是不是他们?” “嗯,就是他们。”小安很自觉地继续解释下去:“陆家是京城第一大皇商,陆家兄妹来临州,是跟临州四大商贾谈合作药材和酒水方面的生意的。” 临州盛产药材,也是酿酒名城,京城皇商来此合作这两方面的生意也很正常,但…… “这件事跟裴……少爷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少爷会坐在那里?” 小安露出得意的神色道:“少爷如今的地位可不一样了,若不是少爷,咱们沈家根本不可能跟京城第一皇商的陆家合作生意。” 我道:“哦?怎么回事?” 小安道:“姐姐知道的,沈家虽然是临州四大富商之一,但咱们沈家经营的主要是丝绸和药材,酒水方面可不大在行。本来陆公子看好的是以酿酒生意为主的万家和程家,但少爷对酒的一番言论打动了陆公子和陆小姐,让他们改变主意,毅然决定跟我们沈家合作,而且还要少爷亲自负责酒水方面的合作事宜。” 对酒的一番言论…… 太好了!我仿佛看到小蓝握着小拳头,鼓着腮帮子道:“酒神终于觉醒了!” 但…… “少爷不是最讨厌酒,从不沾酒的么?” 小安一改得意之色,换上黯然之色,叹了一口气,道:“唉!此事说来话长。” 我远远看了沈醉他们一眼,见宾主正欢,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席,于是拉着他坐下道:“没关系,你慢慢说。” 小安也坐在地上,道:“自从姐姐走后,少爷本就心情不好。一个月后,姐姐又迟迟不归,少爷坐立难安,打算去乡下找姐姐,可是这时候老夫人突然病了……” 我突然发现,这么重要的宴席,沈老夫人竟然未见,直觉不大好,脱口问道:“老夫人呢?” 小安道:“老夫人病了一个多月没好,去了。” 果然! 小安接着道:“老夫人的去世,对少爷打击很大,姐姐知道的,整个沈府,也就老夫人对少爷好了,少爷很难过,再加上姐姐总不回来,少爷怀疑,怀疑……” 我接口道:“少爷不会怀疑我跑了吧!” 小安道:“不是的,起初不是怀疑姐姐跑了。” 我无奈道:“起初不是,后来还是怀疑我跑了?那起初怀疑什么?” 小安诺诺半天才接着道:“起初,少爷怀疑姐姐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后来少爷雇去打听的人回来说,说……” 我道:“说什么?” 小安道:“说蒲河村根本就没有姐姐这样一个人!” 我:“……所以少爷怀疑我跑了?少爷不会怀疑我是骗子吧?” 小安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解地看着他。 小安道:“说是骗子吧,好像又什么都没骗走,不是骗子吧,又确实骗了少爷!” 我气道:“我骗少爷什么了!”小安道:“感情啊!” 我:“……” 我暗暗叹息,怎么就没想到在我“老家”安排一番呢!真是笨! 不过,谁又能想到沈醉竟然真的去我“老家”寻人呢!连沈家都没怎么调查,只是签了卖身契而已。 我继续问:“后来呢?” 小安接着讲道:“后来,少爷不知怎的就开始酗酒。每天也不练功了,也不读书了,连饭也不好好吃,只每日打发我去买酒,我若是劝阻,他就自己出去喝,喝得醉醺醺地才回来,一回来就躺下睡觉。” 我望着宴席上与陆公子谈笑风生的沈醉,想象他醉酒的情景,心里有些难过,此时看他俨然大人一个,但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小小年纪却每日借酒消愁,唉……可见他得有多愁! “就没有人管管吗?”我心虚地问,心虚完了又奇怪,我为什么要心虚?! 小安道:“老夫人走后,沈家就更不会再管少爷的死活了,甚至有时连月例都忘了发放,都是我每次前去讨要,夫人怕闹到老爷那里才不得不给,但领了月例后,少爷又拿去喝酒。” “直到三个多月前,少爷才慢慢好转起来,虽然每日还是照常出去,但不再是醉醺醺地回来,回来之后还会看看书,喂喂鸡鸭什么的……后来,我跟着少爷出去了一次才知道,原来少爷不知什么时候结识了陆公子兄妹,每日出去都是跟他们共饮。” “再后来,陆公子找上门来,与少爷在家里饮酒聊天。老爷早就知道陆公子的身份,得知少爷是陆公子的朋友后,高兴地要把少爷迎回主院,但少爷没答应……然后,陆家和沈家合作了,老爷让少爷接管家里的一部分生意,主要负责与陆家的合作生意……就是这样……姐姐?你为什么发呆?” 我道:“我不是发呆!我只是听得感慨万千!” 不愧是酒神转世,喝个酒也能喝出自己的贵人和运道来。 我隐隐觉得,沈醉的人生似乎要发生大的转变,言外之意就是,裴觞真正的劫数要开始了! 裴觞是下凡来历情劫的,老天为他安排设情劫的人应该是位女子。 天上的神仙下凡历劫,天庭为其设劫,一般有几种情况: 若是互相动情,天庭一般会将二人都贬下凡间历劫,二人互相成为对方的劫数; 若是只有一方动了情,那么就只将动情的一方贬下凡间,被动情的一方若是愿意,可以下界为其设劫; 但若是天庭不知道动情之人为谁而动情,或是其人已魂飞魄散,三界之内不存在了,那可能性就多了。天庭可能会派个神仙下界为其设劫,亦可能命格星君直接安排凡间一人成为他的情劫。裴觞应该就是这种情况。我早已将可能下界为其设劫的神仙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们都好好地待在天上,而小蓝也未从命苦仙童口中探得这样的消息,是以我猜测,甚至断定,命格星君应是安排了一人间女子作为裴觞的情劫。 我注目望着主席上的黄衫少女陆小姐,从一开始我就发现了,她总喜欢盯着裴觞看,而裴觞也常常有意无意地瞟她一眼! 两人恰是情窦初开又可以开始谈情说爱的年纪,必定一见钟情! 我一拍大腿:“没错!肯定就是她了!” 小安:“……” 正文 第三十九章:情劫初现(二) 第三十九章:情劫初现(二) 白天,我央求小安先替我保密,到晚上的时候再告诉沈醉我回来的消息。 一想象沈醉借酒消愁的情景,我便莫名地有些忐忑,心虚地有些不敢见他。 但再不敢也得见,因为他是少爷,我是丫鬟,他是裴觞神君,我是来帮他渡劫的碧心仙子,我的卖身契还没到期,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此时此刻,我和小蓝手拉手低头站在他面前,像两个犯了错等待大人责罚的孩子。 可是“大人”却沉默沉默再沉默。 我忍不住抬眼,悄悄打量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少爷。 我觉得他的表情深不可测,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表情。 我竟然分辨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在生气。 正在我努力分辨时,他突然抬头看我,双目一对,我呆了下,然后迅速垂下眼。 又是片刻沉默后,他才指着小蓝对我道:“他是谁?”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道:“家中小弟。” 他道:“我记得你不止一次说过,你家里没人了。” “是,”我开始胡诌:“我也以为没人了,但没想到小蓝竟然还活着……” 小蓝幽怨地看我一眼。 我装作没看见,继续胡诌:“还辗转到了亲戚家……这也是我拖了这么久才回来的原因。” “哦……这样啊!”少爷意味深长地说完,然后,开、始、看、书! 我和小蓝:“……” 看了一会儿后,沈醉抬头:“还有事吗?” “……”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我道:“没事!那我们先回房了,少爷您慢慢看。” 即将跨出门槛时,少爷突开金口:“需要给你弟弟准备间房吗?” 我赶紧道:“不用不用,他跟我一起住就好了。” 谁知小蓝突然道:“需要!” 我跟少爷都看着小蓝,他道:“我已经是大人了!不要跟刺儿头姐姐住在一间房里!” 沈醉望着我道:“刺儿头……姐姐?” “呃……”我赶紧解释:“他说我长得像刺儿头,总爱这样叫我,呵呵。” 沈醉看了看我,又瞄了眼不知什么时候被搬到屋子里来的两盆刺儿头,点头道:“的确有点像。” 我:“……” 回去后,我狠狠教训了小蓝,之前把我在凡间当丫鬟的事都告诉他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小心行事,小心说话,没想到他一张口就露馅。 小蓝被我训得低头不语,眼泪在眼眶眶里直打转。 我有些不忍,正要安慰他几句,小安突然进来道:“姐姐,小蓝弟弟的房间已经收拾妥当……小蓝?你怎么了?” 小蓝闪着泪光控诉道:“姐姐欺负我!” 我:“……” 小安:“……没关系,你马上就可以不用跟你姐姐一起住了。” 我:“……” 第二天清晨,我一出房间就看到沈醉抱着两个刺儿头花盆从房间里出来,他找了个最向阳的地方放下花盆,然后舀水浇花。 我立即跑过去道:“少爷,浇花这种事怎么可以劳烦您呢,还是我来做吧。” 他正浇花的胳膊顿了顿,复又挡开我的手道:“不用,我习惯了。” 习惯了?小安是干什么吃的? 正好小安打饭回来——看来我走的这段日子,他们又恢复了打饭吃的艰苦日子——我上前跟他理论。 小安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道:“别的事都是我干的,只有照顾刺儿头这件事,少爷不肯假手于我,一直都亲自照顾……就是酗酒的那段日子都是如此。” 我道:“为什么?” 小安道:“大概是因为这两颗刺儿头是姐姐留下的吧!” 我心里有些感动,突然想起一事,又问道:“我走了一年,但昨晚发现我房间里一点灰尘也没有,是不是……” 小安道:“有时候是少爷亲自打扫,有时候是少爷提醒我打扫。还有,姐姐你不是走了一年,是一年零两个月!” ……好吧!临走前耽搁了片刻。 我望着沈醉认真浇花的背影,内心十分感动,就差泪流满面了。 小安利索地摆好碗筷,招呼大家吃饭。 沈醉道:“不吃了,我还有事,要马上出去。” 小安道:“少爷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做吧!” 沈醉道:“陆大哥今天一早就要启程,我去送送他们。” 小安跟着一起去了。 剩下我和小蓝两个人吃饭。 小蓝头一次品尝人间食物,虽然不是什么美食,也吃得津津有味。 吃到一半,小蓝突然抬头看我:“姐姐,你心情不好?” 我拿筷子戳着馒头,心不在焉道:“哪有!” 小蓝道:“你脸上有。” “有什么?”我下意识摸脸。 “……”小蓝无奈道:“我是说,你脸上明明就写着‘心、情、不、好’四个大字!” 我道:“哦?你居然认识字?谁教你的?” 小蓝黑着脸继续吃饭。 好吧,我承认,刚刚的感激已经烟消云散。 什么去送陆大哥,明明就是去送陆小妹的嘛! 虽然知道她只是裴觞的情劫,但一想到沈醉以后要钟情于他,追逐于她,不,现在已经追逐她去了,我心里就不舒服,就好像自己辛苦种下的萝卜,眼看着他从一颗小萝卜头长成清脆水灵的大白萝卜,却被别人挖走了一样!不爽! 我既然已经回来,做饭这项艰巨的任务就自然而然地又落到了我身上。 听小安说,沈老爷曾想迎回沈醉,还表达过希望沈醉能像家人一样与他们一起用饭的想法,但都被少爷以不习惯为由拒绝了。 沈老爷无法,只好尽量送些东西,连我跟小安的工钱都跟着长了不少,银钱充裕,我就每天变着花样地做好吃的,可惜大多都进了小蓝的肚子,以致于短短几日,小蓝原本就胖呼呼的小脸又圆了一圈。 每天我在厨房做饭的时候,他就仰着小脸一脸崇拜又期待地望着我,嘴角仿佛还流着口水。 沈醉的日子跟去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每天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很多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所以我做的饭才都进了小蓝的肚子。 沈家为了和陆家的生意,新开了酿酒坊,酒坊的一切事宜皆由沈醉一人操持。从写酒方到选材到酿造再到封坛入窖,每一道工序,沈醉都亲自操作监督,他在酿酒上的天赋渐渐显露出来。 酿造的第一种酒出来后,送入京城,不久传来消息,皇帝龙颜大悦,写了御旨嘉奖。短短几月,沈家的酿酒生意便兴隆起来。 估计沈家人怎么也没想到,当年“抓周”的预意竟是如此。 沈醉从沈家最不受待见的庶子一下子变成了最受重视的公子,在沈府,任谁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称呼一声“三少爷”!连带我跟小安的形象也高大了起来,出入沈府的时候,小安不再是低头小跑,而是挺胸阔步。府里的妈妈丫鬟们见了我,总是笑着招呼一声“碧心姑娘”。 小安是一天天开心了,我却一日日烦恼。 因为我家少爷沈醉,自从我归来之后就一直对我不冷不热,虽然平平淡淡也不错,但我深深感觉到了他对我的疏离,似乎从前像家人一样相处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近日,沈醉要去乡下一趟,说是要去选一块地专门种植花草果木以备酿酒之需,至少要几日才能回来。 少爷让小安转告我,命我随行,我有些受宠若惊,觉得这是个与少爷培养感情的好机会。 随行者除我跟小安之外,还有四个家丁骑马跟随,外加一个拖油瓶——小蓝。 小安与车夫在外头驾车,马车里只有三个人:少爷、我、小蓝。 无人说话,气氛尴尬。 少爷一心一意垂眼看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想看少爷又不敢看,四处乱瞟;小蓝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沈醉,左右摇摆。 马车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行了一会儿,我不知道第几次瞟到沈醉的时候,他恰好抬眼,目光对上,我立即抓住机会:“少爷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大概是我期盼的眼神太过殷殷,沈醉沉默了下,最终点了点头。 我立即四处找水袋,马车里没找到,我才想起来在小安身上,急得对着车门大吼:“小安!水!” 马车里:“……” 少爷喝过水后,我又道:“少爷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醉看着我道:“你先找到再说吧!” 我立即把藏在身上的点心包拿出来,三两下打开,递到沈醉面前:“找到了,少爷吃吧!” 沈醉嘴角微抽,勉强拿了一块。 我紧紧地盯着他吃,他慢吞吞吃了几口,突然对我道:“你弟弟口水流出来了。” 我把点心重新包好,笑道:“没关系,擦擦就好了。” 小蓝:“……” 马车里充满了小蓝的怨气,我跟少爷都装作没感觉到。 少爷干脆闭上眼睛小憩,我只好一个人承受着小蓝幽怨的目光。 走了一会儿,我终于还是拿出点心包递给了小蓝,小蓝这才收了怨气,开心地吃起点心来。 小蓝毕竟是只花精,万一在怨念的催生下长出片叶子出来就麻烦了,就好像我还是只花精时,一生气便会长刺儿一样。 我时刻盯着小睡的少爷,等着他醒来好献殷勤。 但盯着盯着,就忍不住走神了…… 正文 第四十章:情劫初现(三) 第四十章:情劫初现(三) 沈醉虽然还不到十六,但面容已经成熟,甚至眉宇间略有点少年老成的沧桑之色,这自然跟他坎坷的命运有关。 虽然五官是酒神裴觞的五官,十分清俊,却完全没有裴觞的洒脱之气,也不似裴觞在醉生梦死境时的温润如玉。 沈醉有的只是深沉与萧瑟,宛如凡间的暮秋之意。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裴觞他,能顺利渡劫吗? 他似乎是做梦了,眉间微微皱起。 我不由自主伸手,想抚平他眉间的皱纹,他却突然睁开眼睛,双目对视,彼此都愣了下。 我讪讪收回手,正要说点什么缓解尴尬,马车突然停了,小安掀开车帘道:“少爷,到了。” 下了马车,视野顿时开阔。 眼前是一条大河,前方河岸边,坐落着一个村庄。 河边长了大片的芦苇,一眼望去,白花花雾蒙蒙的。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河水泛着波光,芦苇随风摇曳,连同远处的村庄都蒙上一层静谧的淡金霞光。 对于见惯了天界波澜壮阔的美景的我来讲,这其实不算什么,但眼前的景象却有种天界没有,只有人间才有的静谧温馨之意。 我情不自禁出口赞叹:“哇,好美!” 沈醉突然在我身侧道:“怎么?你没见过?” 我实话实说:“这种美景,以前确实没见过。” 沈醉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河吗?” 我摇头:“不知道啊,什么河?” 沈醉淡淡一笑,道:“这条河叫蒲河,此地乃是蒲河村。” 蒲、河、村!我的“家乡”! 我瞬间石化。 沈醉道:“连自己的家乡都不认识,你真是奇葩!” ……无论是在回天谷,还是在天庭,我这种满身是刺儿的花的确是奇葩。 但……我眼珠连转,我要怎么圆谎? 幸亏小安过来请示道:“少爷,蒲河村没有客栈,我们住哪?” 沈醉转头问我:“蒲河村既是你的家乡,我们便去你家里暂住如何?” 我:“……住不了啊!” 沈醉道:“为什么?” 我道:“因为……因为我们家当年被一场大火烧了,烧得干干净净,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沈醉道:“哦……难不成你的家人……” 我重重点头:“没错!我爹娘都是被烧死的!” 我指着小蓝,继续胡诌道:“我本来以为小蓝也被烧死了,去年才知道原来没死,流落到了亲戚家!于是,我就把他接回来了。” 沈醉看了看小蓝,点头道:“嗯,那你爹娘的坟墓在哪儿?既然来了,好歹应该去祭拜一下,小安,你说是不是?” 小安立即点头:“是,应该的。” 我:“……” “没有坟墓!”小蓝突然插话道。 “嗯?”沈醉和小安都看着我。 我看着小蓝,小蓝指着我控诉道:“当年姐姐只顾着自己一个人逃命,连我死没死都没搞清楚,怎么会为父母设坟!” 沈醉、小安、连同站在不远处的四个家丁都以异样的目光看着我。 ……我低下头,好吧,我是个不孝女! 幸亏我是只天生地养的花精,没爹没娘,否则我真的要羞愧而死! 片刻后,小安道:“少爷,那现在怎么办?” 沈醉一挥手:“去村长家!” 我低头默默地跟在后面,小蓝紧跟在我身边,我一方面想夸赞他机灵,一方面又觉得他是故意的,他在公报私仇! 蒲河村村长是个已近古稀的老头,头发胡子花白,拄着拐杖,在两个头扎冲天小辫的孩童的搀扶下,带领着部分村民迎接我们。 沈醉亲自说明来意。 老村长一听能与临州富商合作,高兴地合不拢嘴,热情地将我们迎进院子,安排房间,并张罗饭食。 席间,沈醉特意向村长介绍我道:“这是我的丫鬟碧心,是蒲河村人。” 老村长眯着眼睛望我半天,道:“这么水灵的姑娘,我怎么没见过?” 我赶紧笑道:“我很早就离开家乡了,村长对我没印象也是应该的,呵呵。” 老村长还挺较真,道:“不对,村里你这么大的孩子我没有不知道的,丫头,你爹是谁?你爷爷是谁?” 我当然不知道我爹我爷爷是谁,赶紧用眼神向一旁的小蓝求助,但他已经完全沉浸到美食中去了,压根不理我。 老村长和一桌的朴实村民都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擦擦头上冷汗,正要扯谎胡诌,沈醉突然道:“她只是祖籍在这里,并非在这里长大。” “哦……”老村长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仿佛在思考村里曾有谁迁出村庄,我是谁家的后人等等。 老村长道:“那……” 沈醉打断道:“我正是因为她经常说起蒲河村,说蒲河村人杰地灵,土地肥沃,风景优美,村民个个都是好人,才想与贵村合作,在这里种植花草果木的。” 老村长和众村民一听,都高兴起来,纷纷说起蒲河村的好来,再看我这个“同乡人”时已经顺眼多了。 我暗暗吁了口气,忍不住偷眼瞄着沈醉,不明白他为何为难我又为我解围。 少爷的心思真难猜啊! 乡下风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民散去后没多久,便纷纷熄灯睡觉,整个蒲河村又陷入沉静。 我被安排了单独一间房,正要睡觉时,沈醉突然出现在我门口。 我讶道:“少爷?” 沈醉望着我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道:“现在?” 沈醉点头。 我回身拿了件披风,趁机献殷勤,给他披上:“夜里风凉,少爷穿暖点。” 沈醉没有拒绝,乖乖地等我帮他系好。 我们一路来到蒲河边,今夜恰是满月,月光明亮,照得蒲河更加静美,白花花的芦苇也染上了一种朦胧之美。 我们站着欣赏了一会儿,沈醉突然道:“蒲河村流传着一首歌谣,你知道吗?” 我摇头。 沈醉道:“你不是蒲河村人吗?” 我干脆沉默。 唉!你明明已经知道我不是蒲河村人了,还总是为难我干嘛! 沈醉道:“这首歌谣据说来自于一个动人的故事。” 我脱口问道:“什么故事?” 沈醉开始讲故事:“从前,蒲河村还没有这条河,也不叫蒲河村。有一年,村里大旱,颗粒无收,村民们因饥荒开始一个个死去,年轻的村长痛心疾首,像上苍祈祷,愿以己身化成河,滋养村庄。他跪了九天九夜,滴水未进,他的妻子在一旁陪着,也是如此,夫妻俩终于感动上苍,天降甘霖。正在村民们欢呼的时候,他们年轻的村长真的化成了一条河,横亘在村庄一旁,缓缓流淌,他的妻子思念丈夫,日日在河边矗立,痴痴望着河水。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一天清晨,村民们发现,村长的妻子不见了,而河边一夜之间长出了这些芦苇,乡下人都叫做蒲草,村民们认定这些蒲草定是村长的妻子所化,因为她想永远陪在丈夫身边。” 讲到这里,沈醉突然停下来。 我没有说话,他也没再说话,仿佛都在回味。 片刻后,沈醉接着道:“为了纪念村长和他的妻子,村民们把村庄的名字改成蒲河村,从那时起,蒲河村开始流传一首歌谣。” “君若化成河,妾当做蒲草,日日常相伴,天荒地不老!” 沈醉缓缓念出歌谣,然后转头凝视着我,道:“不知我人生的蒲草,又在哪里?”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我无法直视,慌乱躲闪,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他继续凝视我道:“我知道你不是蒲河村人。” 顿了顿,又道:“你回来的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忙,今夜,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我起初有些心乱,慢慢沉静下来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还是抬起头来直视着他,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他等了片刻,道:“没了?” 我道:“没了!” 我知道他还在因为我骗了他而生气,但我若是不骗他就得泄露天机,所以我只能继续欺骗他。 等他历劫成功,酒神归位之后,我想他会明白。 但为何,看着他眼中的明亮瞬间黯淡下去时,我会那么难过? 又为何,看着他落寞而归的背影时,我会那么失落…… 第二天,沈醉与老村长详谈合作事宜。 蒲河村不大,好在地多,划出了一半好地专门种植沈家酿酒所需之物,由沈家每年高价收购,所谓的“高价”其实比临州市价要便宜不少,沈醉真是会做生意。 为了表示诚意,第一年所需之物的种子由沈家提供,老村长自然十分乐意。 双方签了契约,各自画押,皆大欢喜。 老村长又留了我们一日。 第三日清晨驾车回程,村民们热情相送,还送了不少当地土特产。 沈醉上了马车,一改对着村民们的温和,脸色立马阴沉下来。 我知道那是因为对着我的缘故,所以很自觉地不去招惹他,也没了来时献殷勤讨好的心思,只有小蓝,没心没肺地啃着村民们送的土特产之一——地瓜。 马车静静地行了半日,进了山道,只要再走一个时辰,出了山道,就能远远看见临州城了。 我却突然感觉到了异常,神识只是无意地一扫,竟然发现山里埋伏着不少人,我挺纳闷,以为是遇到了山贼。 当一支飞镖带着凌厉之势射入马车的时候,我方才断定,不是普通山贼。 我猛地一拉正在闭目休息的沈醉,躲过了飞镖。 车外同时想起惨叫声与呼喝声。 下一刻,马车被一刀劈成了两半! 正文 第四十一章:情劫初现(四) 第四十一章:情劫初现(四) 我们被迫跃下马车,只见四个家丁已倒下两个,也不知是死是伤,其余两个家丁正在跟两个黑衣蒙面人交手,但明显不是对手。 小安紧紧护在沈醉身前,眼睛盯着正拎刀走过来的几个黑衣人。 小蓝见状,正要掐诀施法,我连忙制止他,传音道:“不得暴露身份,不得诛杀凡人!” 小蓝撅嘴望着我道:“那怎么办?” 我正要答话,沈醉突然喝道:“小安,带碧心她们先走!” 小安皱眉:“少爷!你怎么办?” “别管我!”沈醉一把将小安推到我面前:“带她们走!快!” 沈醉说完,从脚下家丁尸体旁捡起一把刀,奔黑衣人冲了过去。 我知道沈醉练过一些功夫,但那些都是跟沈家请来的护院师傅学的花拳绣腿,再加上当年的沈醉不受待见,那些师傅们都懒得好好教他,更没学到什么真正的好功夫,平时在与富家公子们的拳脚比试中之所以不输阵完全是他自己的勤奋努力。 但现在他所面对的黑衣人显然是专业杀手。 沈醉有点左支右绌,小安看了两眼,一咬牙,拉着我跟小蓝道:“少爷命令我不能不听,走!” 我扭着头看,正好见沈醉被一黑衣人一脚踹倒。 另一个黑衣人趁机举刀砍来,我正要出手,被小安一拉,踉跄了一下。 沈醉勉力一躲,那一刀砍在了他臂膀上,入刀很深,看着都疼!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时候小安也看见了,也不拉着我们走了,红着眼睛举刀冲过去救自家少爷。 我嘱咐小蓝:“乖乖呆着别动,他们的目标不是你。” 然后趁人不注意,悄悄化出一根仙藤,隐去仙气,轻轻一甩飞出,恰好缠住一黑衣人举刀砍向沈醉的手臂,我使劲一带,那黑衣人飞了起来,砸飞他两个同伴,再顺手一扔仙藤另一头,不偏不倚打在最后一个黑衣人胸口,将他震飞。 我如法炮制,将与家丁打斗的两个黑衣人也一并收拾了。 我三两下收拾了黑衣人,不仅重伤在地的黑衣人骇然失色,连沈醉,小安和两名家丁都目瞪口呆。 只有小蓝淡定地边啃地瓜边道:“刺儿头姐姐好厉害!” 我走过去查看沈醉伤势:“少爷,你没事吧?” 沈醉望着我呆怔片刻,摇摇头躲过我的搀扶,自己站了起来。 小安回过神来:“少爷,我们快走吧!” 虽然马车坏了,但所幸还有马在,小安扶着沈醉走了两步,回头道:“碧心姐姐?你怎么不走?” 我道:“你们先走。” 小安道:“为什么?” 我指指两边半山腰的树林,道:“还有人。” 小安立即紧张地警戒起来,我道:“放心,你们先走,我能应付。” 沈醉突然冷冷开口道:“我不需要别人保护,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真是麻烦! 你们不走我怎么施展法术! 我可不敢保证光靠着一条隐去仙力的藤条和一些轻身功夫真能打得过这么多人,而且还只能伤不能杀,否则就是触犯天条! 我争辩道:“你刚刚不是还让小安带我们先走!” 沈醉别开脸,直接不理我。 我:“……”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闹别扭! 我忍不住怀念起以前那个个性洒脱的裴觞来,最起码他从来不闹别扭。 我想了想,故意对小蓝挑眉道:“一会儿让你瞧瞧姐姐的暗器!” 话音刚落,从两边山上冲下十数名黑衣人,身法轻盈,简直飞下来一般。 可惜再厉害也是凡人,他们快,我更快,我旋身飞起,在空中装作扬手,其实神念一动,十数根碧玉刺已经冲他们射去。 悲催的黑衣高手们,一个也没躲过,纷纷被碧玉刺射中要害,从山上滚落下来。 小蓝忘了啃地瓜,拍手欢呼:“刺儿头姐姐的暗器好厉害!” 沈醉怔了怔,走过去拿刀架住一个黑衣人,道:“谁派你们来的?” 我怕黑衣人自杀,忙走过去紧紧盯着。 谁知那为首的黑衣人——我之所以认为他是黑衣人之首,是因为他的穿着跟别的黑衣人不一样,多穿了一件黑色披风,看起来很有范的样子——却发话道:“要是我说了,可不可以放我们走。” 这么识时务的杀手跟以前我在凡间听过的侠义故事完全不一样啊! 我赶紧道:“放,一定放!” 那黑衣人道:“是上头派我们来的。” 沈醉皱眉:“什么上头?” 黑衣人道:“我们是个杀手组织,上头让我们杀谁,我们就杀谁,至于雇主,只有上头才有权知道。” 说了等于没说! 沈醉又问:“哪个杀手组织?你们的总部在哪?” “这……”黑衣人道:“怒我不能说!” 沈醉微怒,举刀要杀,黑衣人忙道:“你知道了也没用,我们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与其调查我们,不如想想你有什么仇家。” 他说着,突然向我身后瞟了一眼。 我怕沈醉杀人,他是天上神君,而且正在历劫,杀人总归不好,立即劝道:“是啊是啊,他说得没错。” 沈醉无奈,最终摆摆手让他们走。 那为首黑衣人居然还冲我抱拳道:“敢问女侠师出何门何派?” “……”我说我是天仙派行不行? 他见我犹豫,识趣地笑了笑,带着众黑衣人转身离开。 我突然想起一事,脱口问道:“你们没完成任务,就这样回去不要紧么?” 小安沈醉等人:“……” 为首黑衣人扭头看我一眼,突然仰天大笑三声,潇洒地走了。 良久,沈醉突然冒出一句:“女侠果然侠义心肠!” “……”女侠!呵呵,少爷真客气! 我见沈醉左臂上衣服已经血红一片,才想起他还没包扎伤口,连忙跑过去要为他包扎。 他轻轻挡开我,淡淡道:“不敢劳烦女侠!” 我:“……”又是女侠! 女侠?我灵机一动,一个主意悄然而生。 小安替沈醉包扎好伤口。 天色突然暗下来,似乎要下雨的样子。 沈醉受伤不轻,只怕不能骑马,再加上天色突暗,我们怕一会儿真下起雨来,于是决定先找个山洞休养一晚,明早再走。 ……山洞里还算宽敞干燥,小安让我和小蓝留下照看少爷,他带着两个家丁去捡些柴禾生火。 我们在山洞里休息了好一阵子,天色都黑了,也不见小安他们回来。我们都觉得不对劲儿了。 沈醉道:“小安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我犹豫道:“是不是捡了柴禾后,又去找吃的了?” 小蓝守着一堆蒲河村土特产吃食道:“我们有好多吃的。” 沈醉扶着洞壁站起来朝外走。 我连忙道:“少爷你去哪?” 沈醉道:“小安有危险,我要去找他。” 我跑过去拉住他:“少爷,你有伤在身,让我去吧!” “不用。”他拨开我的手,固执地扶墙往外走。 我急道:“少爷,你就听我一次吧!你看外边阴得这么沉,只怕马上就要下雨!” 沈醉一听“下雨”,身体微微颤了下,腿脚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小步。 我知道他怕下雨,尤其怕下雨天打雷。 但他只是迟疑了那一下,就又往外走。 我真想干脆一掌打晕他得了,但一想到醒来后他又不知道如何生气,没敢下手! 我道:“少爷,你怎么那么固执!” 以前怎么没发现裴觞这一点。 他边走边道:“小安是这世上我唯一信任的人,他不能有事。” 唯一信任的人! “那我呢?”我脱口而出。 本来嘛,我才是帮他渡劫的人,我才是他相交了一千多年的朋友,我才是他的酒中知己,我才是唯一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尽管他下凡之前,我们之间有点了矛盾,有了点芥蒂,但…… 我很生气,我十分生气,我非常生气! 他抬起头,冲着我缓缓道:“一个屡次三番欺我瞒我的人,你要我如何相信你?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我的气一下子全消了,山洞里一时静极。 他又要走,我冲过去,挡在他面前,叫道:“沈醉!” 我没叫他少爷,而是沈醉。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沈醉,等回去后,我什么都告诉你,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 我故意叫他沈醉,还尽量睁大眼睛,让他看见我眼里的真诚。 可是我发现他好像并未看我的眼睛,才恍然想起,山洞里太黑了! 我跟小蓝没什么影响,但他就只能凭感觉了。 他无言地看着我的黑影,大概是在考虑。 洞外猛然一个闪电外加一个闷雷,打断了他的思考,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眼里流露出些微的恐惧。 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道:“别怕!” “……”他怔了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就……一次!”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只再相信我一次。 “就一次!”我承诺道。 一次就一次,管他的,反正以后不骗他就是了……怎么说得我好像很喜欢骗人似的! 我把他扶回去坐好,出了山洞,偷偷在洞口使了个障眼法,从外面看起来就是山壁的样子。 我神识四周围一扫,发现小安就在附近不远处,但气息有些弱,而那两个家丁则在五里开外飞奔,十分可疑。 正文 第四十二章:情劫初现(五) 第四十二章:情劫初现(五) 我突然想起,那个黑衣人首领在跟沈醉说起让他想想自己有什么仇人时,眼睛瞟了我身后一眼,而当时,我身后站的就是那两个家丁! 我先来到小安身边,小安显然是被人打晕,头上一个大包,所幸性命无碍。 我捞起小安,又瞬间出现在那两个家丁身后,一人一下,直接劈晕了过去。 我带着小安和两个家丁回到洞口附近,故意在洞外等了好一会儿,等得我全身都被雨淋湿了,才装作吃力地把三人搬进洞去,并马上向沈醉汇报情况。 小蓝听完汇报后,义愤填膺地指着两个家丁道:“裴……呸!醉哥哥,这两个人一定是坏人,是奸细!” 我瞪了小蓝一眼,示意他说话小心点。 沈醉见小安并无大恙,放下心来,点头道:“否则以他们的身手,怎么可能跟黑衣人打那么久都没事。” 我勉强从外面弄了点干柴点火,再将其中一个家丁弄醒,让沈醉审问,起初那家丁还不肯老实说话,沈醉在他身上划了几刀之后便都老实招了。 原来他们竟是沈大小姐沈妍的人! 沈醉却怀疑道:“沈妍虽然狠毒,但还没能力请得动那么多杀手,肯定还有别人与她合谋!” 我问道:“是谁?” 他沉吟道:“父亲不大可能由着她胡闹,毕竟我的生死关系到沈家的买卖利益……” 我道:“会不会是大夫人?” 沈醉道:“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万家或者程家!若不是因为我,跟陆家合作的就是他们两家了。” “哦……”我跟小蓝同时点头。 沈醉看了我们姐弟一眼,别过头去。 我:“……” 沈醉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手中握着刀,看着两个家丁的眼中已有了杀意。 我连忙抢在沈醉跟前道:“我来!” 我双掌拍在两个家丁额头,少顷,两人口鼻都流出血来。 我转过身来,见沈醉正望着我,那眼神,十分复杂! 我:“……” 他不会以为我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吧! 我双手拍在两个家丁额头,其实心里悄悄念咒,消除了两人记忆。 那个口鼻流血的惨状,不过是我使的障眼法,我只不过是让两人暂时屏住呼吸睡过去了而已。 我这是为了谁呀! 我见沈醉脸色苍白,顿时又忘了委屈,低声下气道:“少爷,你快休息会儿吧!等天亮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沈醉朝洞外看了看,犹豫着没有说话。 哦,对了,他怕打雷下雨。 我道:“少爷别怕,有我在呢。” 也不知是火光照的还是怎的,他脸色有些红,瞥了我一眼,扭过脸去侧靠着山壁。 我有些好笑,又觉得闹别扭的沈醉有时候也挺可爱,裴觞就不会这样。 我从衣服上撕下两片布揉成小团,从他背后塞入他耳中。 他转过身来,用眼神询问我。 我笑道:“这样就听不见打雷了,你可以安心睡了。” 他怔了怔,终究没拿出布团,又侧过身子靠着睡了。 大概是太疲累了,又或者布团起了作用,他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小蓝此时却看着洞外,眼睛睁得圆圆的,满脸激动之色。 我走过去,小声对他笑道:“是不是很想出去听风雷啊?” 他露出兴奋之色,又有些犹豫,戳着手指道:“我……我还是个花精,没有成仙,有些怕怕,这里又不是回天谷有仙障保护。” 我道:“有你刺儿头姐姐在呢,怕什么!” 我在洞外又设了层结界,带着小蓝飞到此处山脉的最高处,尽听风雷之声,感受天地灵气。 小蓝大概也是自上天之后第一次观闪电听风雷,心情激荡,听得小胸脯一鼓一鼓的。 闪电在我们四周炸裂,雷声在我们头上轰鸣,天地间灵气激荡。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沈醉对雷雨的恐惧,他本是神,只因被轮回之力封印了灵神,灵气激荡之时,竟一点神性也无法显现,有的只是对儿时记忆的恐惧,可见这轮回之力实在可怕! 但六道无常,灵神不灭! 轮回再可怕,也总有人能冲破轮回得道成仙。 我相信总有一天,他定能冲破轮回,灵神再现,成功渡劫! 想到此,我趁机教导道:“小蓝,轮回之力异常强大,你一定要努力修炼,早日得道,冲脱轮回!” 激荡的天地灵气,怒吼的风雷之声激起了小蓝的道心斗志,他仰着小脸望着我,凝重地点头:“嗯!” 突然,一道雷电从前方天空闪出,宛如一条金色巨龙,直冲我们劈来,瞬间到达头顶,我脑中突然“轰”地一响,呆了一下。 “小心!” 待我回过神来,小蓝已经带我瞬间挪出了百步之外! 而方才我们站的那处,一片焦黑! 小蓝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姐姐!你发什么呆!我们差点就被雷劈了!你还说要保护我!” 我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在闪电劈出的刹那,不知为何,我脑中突然冒出一个画面,画面中,我竟然迎着雷电而上,仿佛是专门凑上去挨劈一样! 为何会有这样的画面出现在我脑中,突兀却又那么真实? 就好像那是我的记忆一般,仿佛我曾亲身经历过一样…… 我有些回不过神来。 小蓝担忧地望着我道:“姐姐,你没事吧!你不会是被吓傻了吧!有没有搞错,你是神仙啊!” 我转头,呆呆问道:“我……是不是被雷劈过?” “……”小蓝像看一个傻子一样地看着我,道:“有可能!” 我:“……” 翌日清晨,雷收雨歇。 小安醒过来,听说了家丁之事,气得大骂。 昨夜一场雷雨,马儿受惊,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只好步行回家。 一路上倒没再碰上什么坏人,但也没碰到马车什么的,我们走走歇歇,等到了临州时,天又要黑了。 我们没去沈府,直接进了偏院。 沈醉想了想,嘱咐小安道:“你去禀告我爹一声,就说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山贼,家丁们护主而死,天色已晚,我明日再去请安。” 小安道:“少爷被刺杀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老爷?” 沈醉淡淡道:“他知道了也没用。” 小安道:“临州地界向来太平,很少有山贼出没,只怕老爷会怀疑。”沈醉冷笑一声:“我爹那个人,只看重沈家的生意和利益,其它的事,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只管照我说的禀告,他爱怀疑就让他怀疑。” 沈醉似乎低估了自己如今在沈家的地位,小安去后不久,沈老爷竟然亲自过来看望,一同前来的还有大夫人。 沈辅对于遭遇山贼一事表达了几句关切之后,又问:“选地一事,进行得如何?” 沈醉将契约拿出来给他看。 沈辅看后皱眉道:“怎么没直接将地买下来?” 沈醉道:“父亲是要圈地营私吗?” 沈辅被噎得难堪,脸现愠色。 沈醉道:“对于乡下人来讲,田地就是命根,即便我们出价再高,只怕他们也不会轻易肯卖,而且,就算我们能将地买下来,种植花草果木也要长期雇用佃农,还要找人看守,费时费力费钱,不如直接与他们合作,大家都有利可图,他们不仅不会有怨言,还会竭尽全力将地种好,如此不是两全其美,还省了我们很多事吗?” 沈辅脸色越听越好,道:“看来陆家大少将此事全权交由你负责是有道理的,以前倒是为父看走了眼……既然如此,为父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吧。” 沈辅和大夫人走后,我跟小安赶紧给沈醉上药,重新包扎伤口。 包扎好后,我便告退欲走。 沈醉突然抓住我的手,我惊讶地看着他:“少爷?” 沈醉望着我,道:“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我道:“什么?” 沈醉冲小安道:“你先出去。” 小安强压好奇之心出去了,还顺便故作聪明地关上了房门。 沈醉又道:“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事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虽然有了大体主意,细节还没想好,只好道:“今天走了一天的路,少爷一定累坏了,不如先休息一晚,明天再……” 沈醉脸色一黑:“你是想往后拖?还是……你又在骗我!” 我:“……” 算了,我豁出去坦白吧,省得我堂堂天界花仙落得个骗子的名声! 我深深嘘了口气,道:“好吧,少爷,今日我都跟你坦白了。” 我咬牙道:“我其实是……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沈醉看我的眼光有点迷离神往,他们虽不是武林中人,但作为经常走南闯北的商贾之家,多多少少也是知道江湖中事的,也会请些武师学些功夫什么的。 “没错!”我重重点头,学着凡间说书人的摸样道:“其实,我就是号称碧血丹心,侠义无双,轻功天下第一,暗器天下第一的江湖侠女,绰号,碧心仙子!” 沈醉怔怔望了我片刻,忽然喃喃道:“不像。” 我:“……什么不像?” 沈醉道:“与书中描写的不像,与我想象中的江湖人物也不像。” 我勉强道:“少爷,书中描写的那些都太过夸张,而人们想象的往往也不真实。” 沈醉点点头,道:“好吧,那你为什么会来我家做丫头?” 这个好答,我顺着故事情节往下编道:“我厌倦了江湖中的打打杀杀,决心隐姓埋名,退隐江湖。” “哦……这样啊!”沈醉意味深长地道,眼中流露出明显的不信任。 正文 第四十三章:情劫初现(六) 第四十三章:情劫初现(六) 我硬着头皮道:“没错,就是这样。” 凡间侠义故事里常有的事嘛,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沈醉道:“碧心仙子?” 我道:“嗯?” 沈醉认真道:“你多大了?我是不是该叫你……婆婆什么的……” 我:“……” 沈醉道:“你既如此有名,混江湖应该很多年了吧,我听说江湖上有种驻颜术,可使容颜不老,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前辈……” “不用不用”,我连连摆手:“我其实挺年轻的,我出道得早,呵呵呵,那个……我四岁就出道了。” “哦,这样啊……”沈醉缓缓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小孩子?” 我道:“啊?不觉得啊,少爷为何如此发问?” 沈醉忽地沉下脸,道:“否则,你怎么会编出如此幼稚的谎话来!” 我:“……” 幼稚吗?要想编出成熟点的谎话,我得再去多听点凡间的武侠故事,还来得及吗…… “你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候,难道我就是这样不可相信之人吗?!”沈醉气愤地望着我,那痛心的眼神,让我觉得十分心虚,压力好大! 他闭了闭眼,道:“你肯把你是江湖中人的事告诉我,也不过是因为你昨日暴露了武功而已!” ……他相信了这个? 也就是说,对其中的内容不满?对侠女隐居的故事不满?我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既然你不把这里当家,不把我和小安当做……亲人,我也不勉强你……” “少爷!”我灵机一动,打断他道:“我不是想隐瞒你,我是怕连累你,其实我背负着深仇大恨,我的父母都是被仇人杀死的,我其实是为了躲避仇家才来沈府当丫鬟的。” 我一口气说完,等着沈醉慢慢消化。 我不敢确定这个故事是否令他满意,仔细观察他神色。 沈醉消化了好一会儿,方才认真问道:“你的仇家很厉害?” 他表情担忧,不似作伪。 果真,一开始就应该用这种悲情故事来打发他,像侠女隐居这种传奇浪漫故事不适合沈醉这种人。 我暗暗嘘了口气,道:“其实,我已经报仇了。” 沈醉道:“就是你消失的那一年多?” 我点头:“嗯,我还幸运地找到了幸免于难的小蓝。” 沉默片刻,沈醉才道:“既然你已经报了仇,也找到了你的幼弟,为何还要回来?” 我道:“因为,一方面,我确实想退隐江湖远离恩怨,有个安定的地方落脚;另一方面,我也担心少爷你……” 我确实是因为担心裴觞才屡屡下凡的,这是唯一一句真话,所以说道此处时,我的眼神特别真诚。 沈醉倒是有些讶异,道:“真的?” 我郑重点头:“真的!” 真得不能再真了,因为只有这一句是真的了。 我道:“之所以不告诉少爷,一方面怕连累少爷,另一方面,又怕少爷知道后不愿再收留我们……” 沈醉脱口道:“不会!” 我:“……” 沈醉干咳一声,道:“你是我的丫头,我怎么会不收留你,你想住多久都可以……住一辈子也可以。” 我:“……” 一辈子给你当丫鬟? 沈醉沉默片刻,道:“还有一件事……” 我道:“什么事?” 沈醉道:“你到底多大?” 我脱口道:“十六啊?” 沈醉皱眉道:“我记得三年前你刚来沈府报到时,报的年龄就是十六岁!” 我道:“哦,那就是十九。”该死,总是忘了用凡间的时间来计算岁月。 沈醉无语道:“你连你自己多大都不知道吗?” 我赶紧道:“少爷你别生气,我好好想想。” 沈醉:“……” 过了一会儿,沈醉不耐烦道:“想好了吗?” 我道:“想好了,三年前是十六的话,今年的确是十九。” 沈醉:“……” 我道:“少爷?” 沈醉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没大听清:“少爷你说什么?” 沈醉道:“我说,你闯荡江湖都不用脑子的吗!” 我委屈地提醒他:“少爷,我退隐了!” 沈醉点头道:“幸亏你退隐了!” 我:“……” 从沈醉房里出来,我一边往自己房里走,一边忍不住嘀嘀咕咕地抱怨:“真是年龄越小脾气越差!我都一千多岁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我就不信了,从成仙到现在,你还能记得自己是几万岁?记得自己是几万几千几百几十几岁!居然还骂我没脑子!想当年我可是回天谷最聪明的花精,上天后不知道是谁常常夸我机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嘀咕什么,你庆幸我才比你大三岁而已,哼哼,裴觞啊裴觞,在人间即使比你大三岁,我也算赚了你知不知道!哎,不过我到底是一千二百五十几岁来着……” “姐姐!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此时我已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小蓝正坐在我房间的凳子上,悠然地踢着小腿儿。 我道:“你在我房间里干什么?” 小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江湖女侠,这就是你对裴觞哥哥的‘坦白’啊……” 我赶紧跑过去捂住他嘴:“你偷听?” 小蓝掰开我的手,道:“姐姐,先是丫鬟再是女侠,你老是撒谎累不累啊?” 我拍了下他的小脑袋,道:“你懂什么!不撒谎就要泄露天机!他疑心病那么重,不撒谎怎么办?我警告你小蓝,你可千万千万不要露馅,否则,咱们泄露天机触犯天条是小事,若是影响了他渡劫,那才是后果严重!听到没有!” 小蓝道:“听到了,但是姐姐你就不担心,万一以后裴觞哥哥知道真相了会怪你?” 我道:“放心,等他知道真相时,渡劫已经成功,酒神已经归位,到时候他自会明白我是为了帮他渡劫,他谢我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我!” 小蓝道:“但愿如此吧。” ……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 少爷,小安,我,还有小蓝,一家人吃早饭吃得正欢时,来了个不速之客,这个不速之客还是个常客——沈家二少爷沈岚。 他来了好一会儿,见我们吃饭太忙,实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只好主动开口道:“三弟,你到底去不去?” 沈醉瞥他一眼,边吃边道:“你们约在几时?” 沈岚道:“今日巳时。” 沈醉轻描淡写道:“现在才辰时,这不还早嘛!” 沈岚气道:“那你也得先给个准信儿啊,我可不想被他们瞧不起,就算你不去,我和大哥肯定是要去的。” 沈醉淡淡道:“那你们去啊,我去不去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沈岚气得原地转了一圈,道:“要不是因为你如今是沈家……人家指名道姓叫你去!如果你不去,咱们沈家三兄弟都会被人瞧不起!” “哦……”沈醉夹菜的手顿了顿,道:“你方才说,万胖子和程大少他们是什么时候约的你?” 沈岚道:“昨天晚上啊,怎么了?” 沈醉喃喃道:“消息够灵通的。” 沈岚道:“什么?你到底去不去?” 沈醉放下筷子,正要说话,我插口道:“不去!” 我把沈醉拉到一边,小声劝道:“少爷,不能去!这明显就是阴谋!” “哦?”沈醉微笑,玩味地看着我:“什么阴谋?” 我道:“你想啊,你昨天刚刚遇刺受伤,今天就有人邀你去比武,他们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分明就是想试探你,说不定还想对你再次下手!” 沈醉突然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笑道:“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嘛!” 我摸着被敲的额头,目瞪口呆! 沈醉道:“我当然知道他们没安好心,但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趁机试探出到底是谁想要害我。” “喂!”他又敲了我一记:“你怎么了?刚刚被我夸了一句乐傻了?” 我:“……” 我没有乐傻,我是吓傻了,敲脑袋这个动作可是裴觞对付我的招牌动作,难道是酒神觉醒,裴觞回归了? 沈醉最终答应要去,我强烈表示要跟随。 沈醉道:“你去干什么?” 我脱口道:“保护你啊!” 说完之后有些后悔,因为没照顾到少爷强烈的自尊心。 谁知沈醉并未生气,反而笑道:“你不是要退隐江湖吗?就不怕暴露身份?” 我小心翼翼道:“没事,我只在少爷有危险的时候出手,再说,就他们那些三脚猫的功夫还不至于让我暴露身份。” 沈醉道:“三脚猫?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也是三脚猫?” 我怔了怔,急忙道:“当然不是!他们怎么可以跟少爷你比!” 沈醉勾了勾嘴角,道:“走吧。” ……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我有些不敢置信。 我发现,从昨晚到今早,少爷的态度转变太大,脾气好得不得了。 难道是因为我昨夜的“坦白”? 突然间好心虚啊…… 临州商贾世家的公子们大都从小认识,他们既是生意上的伙伴,也是竞争对手,长大后时常约在一起饮个酒作个乐,比个武打个架什么的。 程家在临州城郊外有个别庄,别庄里有片草场,十分宽敞空旷,是富家公子们经常约在一起比武的地方。 今次比武,也是约在此地。 正文 第四十四章:情劫初现(七) 第四十四章:情劫初现(七) 我们到程家别庄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富家子弟,沈青和沈岚也到了,跟其它的富家公子们坐在一处说话。 沈岚一见我们,就招手叫我们过去,沈醉装没看见,带着我跟小安自顾自到另一张桌子前坐了。 刚坐下,沈岚眼巴巴跑过来道:“三弟,我们是一家,应当坐在一处。” 沈醉给自己倒了杯酒,懒洋洋道:“好啊,那你们过来啊。” 沈岚当即扯着嗓子朝沈青喊:“大哥大哥,过这边来!” 沈青无奈,慢腾腾走过来坐下,看了沈醉一眼,没有说话的意思,沈醉也懒得打招呼。 看着这哥俩,我顿时觉得沈岚无比可爱起来,他虽然有时候嘴臭,其实心思单纯,没心没肺,在沈家这样的环境下还能长成这种傻样,沈岚得是多有福气啊! “呦,好水灵的丫头!”不知哪家公子路过我身边时,突然冲我笑道,还伸手摸向我的脸,边道:“美人,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 一只手伸出,挡住他摸向我脸的手。 我怔怔看着那只手,跟自家少爷问道:“我这是……被调戏了?” 沈醉闻言,望着那人的脸色更黑了。 小安凑在我耳边悄悄道:“这是王家大少爷,叫王石,出了名的风流好色。” 原来是王家,王家也是临州商贾四大家之一,听说主要做的是珠宝生意,财力之雄厚,非其它三家可比。 “有趣!”王石哧地笑出声来:“原来是沈家三少,不知这美人是沈三公子什么人?” “无可奉告!” “我是他丫鬟。” 我与沈醉同时出声,众人静默。 沈醉瞪了我一眼,瞪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啧啧”,王石道:“真是可惜,如此美人,竟然只是个丫头,不过这样一来,事情也好办了,沈三公子,你这丫头能不能让给我,我愿意……” “不能!”沈醉阴沉着脸道。 王石有些气闷,道:“你还没听我的条件呢!” 沈醉道:“什么条件都不能。” “……”王石被堵得微怒,一双眼睛来回在我与沈醉脸上看了几遍,突然露出玩味的神色,道:“沈三少年纪轻轻,莫非也是怜香惜玉的同道中人?” “当然不是,”沈醉冷哼一声,道:“我与禽兽怎么可能同道!” “你……”王石终于被激怒,大声道:“沈醉!别以为有沈家给你撑腰,小爷我就不敢收拾你了!临州谁不知道庶子沈醉的事,若不是你攀上了京城陆家兄妹,你在沈家在临州算什么东西!沈家又算得上什么!” 他这一吼,顿时引起了富家公子们的注意,大家纷纷凑上来看热闹,一个个幸灾乐祸的样子。 沈岚气哄哄道:“王石,你想干什么!我们沈家可不是好欺负的!” 王石瞥了他一眼,露出轻蔑之色:“草包!” 沈岚气得满脸通红:“你你你……你叫谁草包!” 王石不理会沈岚,继续对沈醉冷笑道:“我就奇了怪了,一个庶子,没身份没地位,陆家兄妹到底看上了你哪点?莫非是你的脸?啧啧,若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理解,只是不知,你攀上的到底是陆家小姐,还是陆家少爷……” 话音未落,王石人已经飞了出去。 我忍不住暗赞,沈醉震怒的一脚还是挺厉害的,看来他平日练的功夫也不全是花拳绣腿。 王石从人堆里爬起来,怒不可遏,大吼一声就要冲上来,但众位富家子弟也不全是看热闹的,最起码作为东家的程家不会。 王石被几个公子上前劝阻拉住,程家大少劝道:“王公子息怒,为了区区一个丫头伤了两家和气,不值得!” 万家老板也道:“不错不错,今日可是我跟程少爷做东,看在我们哥俩的面子上,王公子暂且息怒可好?” 王石被众人劝解着勉强坐回位子上。 程家大少抱拳道:“诸位朋友,咱们同在临州,平日各自忙碌生意,可是好久没聚在一起热闹热闹了,今日我与万兄做东,把大家聚在一起,咱们好好玩玩。” 某家公子道:“不是说要比武吗?” 程大少笑道:“比武只是助兴。” 顿了顿,又道:“虽是助兴,可也不是白比,今日万兄、王兄和小弟都拿出了自家的宝贝作为彩头,胜者可得。” 诸位公子们纷纷道:“是吗,什么宝贝?先拿出来一观!” 万家拿出来的是一株百年灵芝,王石拿出一块上好翡翠,而程家的则是一副名画。 这些在凡间大户人家也都算得上是好东西了,众人一见,都有些眼热。 程大少道:“今次比武,还是从前的比法,两两对决,自行挑战,下面……哪两位公子先来为大家助兴?” 众家公子你看看我,我看看我,一时间没人站出来。 我看到王石悄悄向他旁边那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站起来道:“我马慷先来。” 程大少笑道:“好,马公子想邀谁比武?” 马慷道:“沈家三公子。” 程大少道:“好,沈三公子,请吧。” 沈醉好整以暇地喝完一杯酒,吐出两个字:“不比。”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临州众公子间无论被谁邀请比武,都不能推辞,比输了没什么,下次赢回来就是,但不能不比,因为不比,就是认怂认输,这是临州富商公子们最早定下的规矩,也是沈岚为何非要拉着他来的原因。 沈岚急了:“三弟,为什么不比?” 沈醉懒洋洋道:“因为他没资格!” 马慷怒道:“我怎么没资格了?” 沈醉依旧懒洋洋地,吐出四个字:“身份不够!” 此言一出,众公子们都有些无语了!连我都暗暗佩服起自家少爷的厚颜来。论身份地位,庶子沈醉的地位可是有目共睹的,从前这种场合,沈醉连被人邀请来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是被邀比武。 马慷直接被气笑了:“比你,我怎么身份不够了?” 我抬头望天,沈青低头喝茶,只有沈岚,面露尴尬地提醒道:“三弟,那可是马家,马大少爷。” 沈醉道:“那又怎样?我是沈家,沈三公子!” 这句话说得缓慢,却有力。 全场静默。 沈家是临州四大家之一,若说从前还算不上数一数二的话,自从与陆家合作后,便俨然有跃居临州第一家之势,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沈三公子。 从前的地位越低,越能突显出如今沈醉的地位之高。 我不仰头望天了,沈青喝茶的动作顿住,马慷也不笑了,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时候突然听人“哼”了一声,一位公子站起来道:“不知道我李家可有资格邀沈三公子一战?” 沈醉抬眼看了看,简洁道:“没资格。” “你……”姓李的气得说不出话来。 又一位公子不服气,站起来道:“那我郑家呢?” 沈醉这次连话都没说。 “我林家恐怕也没资格吧?”林家公子连站也没站起来,直接坐着冷笑道。 沈醉点头赞许道:“你挺有自知之明。” 林家公子:“……” 小蓝拉拉我的袖子,小声问:“为什么他们都要跟醉哥哥比武呢?” 我刚要告诉他是因为你醉哥哥太嚣张的缘故。 小安却抢先冷笑一声,回道:“哼,那还用说,少爷扬名临州,风头大盛,他们心有不甘,想要打压少爷!” 我看着小安那骄傲自得又冷笑不屑的脸,道:“小安,你长大了啊!” 小安道:“什么?” 我道:“你不再是从前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爱哭鬼了。” 小安:“……” 气氛僵硬,东家终于坐不住了,程大少站起来勉强笑道:“不知道什么人有资格能与沈三公子比武呢?” 沈醉懒洋洋道:“不是有临州四大家嘛。” “哦……”这下众家少爷公子们算是明白了,沈醉只想跟四大家比武。 王石忍了半天,终于站起来道:“好,那就由小爷我来会会你。” 沈醉饮尽杯中酒,二话没说,直接站起来走到场地。 王石:“……” 在场地站定,沈醉突然朝我望了一眼。 我心想什么意思? 小安道:“少爷是想亲手教训王石一顿,让你别出手。” 我心道,想法很好,就是不知道能否教训得了,毕竟两人同是三脚猫的功夫,当然这话我是不敢说出口的。 但,为什么一定要教训王石呢?难道是因为他方才调戏了我? 仇人比武,分外眼红,两人撸袖子开打。 王石虽纨绔,但身手矫捷,一招一式具显功夫,一看就是经名师指点过的。 沈醉虽未好好经人指点,但胜在头脑聪明,心志坚毅,稳扎稳打,而且自己悟的功夫,往往没什么招式可循。 沈醉防守的同时,只要一逮到机会,就狠狠出击。 几十个照面下来,沈醉被踢中几脚,王石头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了。 沈醉又一拳打中王石右脸,王石脸颊立马肿了起来,当即怒骂:“姓沈的,你干嘛老打我脸!” 沈醉道:“笑话,你有脸吗?” 王石怒急:“老子跟你拼了!” 说着冲上来一顿乱打,一下子毫无章法。 沈醉也来了劲儿,跟他打在一处。 两人就像市井无赖一样互相厮打起来。 正文 第四十五章:情劫初现(八) 第四十五章:情劫初现(八) 程大少一看情形不对,赶紧召人将两人拉开。 如此一闹,大家都没了玩乐的心思,各自散去。 沈醉到家时,抱着胳膊疼得直冒冷汗。 脱下衣服,伤口又裂开了,渗出殷红血迹。 我一边帮他上药包扎,一边忍不住唠叨:“受伤了还逞强,你们这些凡……少爷公子真是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沈三少爷表现得很老实,咬着牙听我数落,居然一句话没说,以致于我有点收不住嘴:“逞强就逞强吧,功夫还那么差……” 看到沈醉脸色,连忙改口:“少爷少爷,我错了我错了,那个……包好了。” 沈醉瞪了我一眼:“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又转头对小安道:“小安,看清楚了吗?” 小安道:“看清楚了,少爷跟王石比武时,大多数人都表现得很正常,只有万老板,起初是时时冷笑,后来又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觉得他应该知道少爷受伤的事。” 沈醉点头:“嗯,果然不出所料,那程大少爷呢?” 小安道:“程大少爷一直很淡定,只在少爷和王石厮打起来的时候有些着急,我觉得他不像是心里有鬼。” 沈醉道:“或许是他隐藏得很深呢,商贾世家的子弟,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我看着这主仆俩,忍不住暗暗点头,是啊是啊,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沈醉道:“总之,现在可以确定万家参与了刺杀之事,至于程家,咱们先小心提防着,你刚才说我什么?功夫差?” ……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 我连连摇手:“没没没,我没说少爷功夫差,我说王石功夫差,少爷功夫好着呢,要不然也不会把王石揍成猪头,对吧小安?” 我使劲朝小安使眼色。 小安道:“没错。” 我满意点头。 谁知小安又接着道:“但比起碧心姐姐,少爷的确差远了。” “……”我担忧地望着不识时务的小安。 小安真诚与我对望:“碧心姐姐你功夫那么好,不如教教少爷?” 我瞪大眼睛使劲示意他。 沈醉突然道:“需要拜师吗?” “啊?”我看向沈醉。 沈醉道:“我说,需要拜你为师吗?” “……”看来是真生气了,我连忙摇手:“不用不用,完全不用!” 沈醉笑道:“不用拜师……那就好!” 好?好什么好!我觉得少爷笑得很有深意,忍不住浑身一抖,使劲儿控制着身上的刺儿没冒出来。 晚上,沈府派人来传话说,因为沈醉把人家王石公子打成了猪头,王家上门来讨说法,还放出话来说饶不了他。 沈老爷让沈醉暂时先不要去酒坊了,在家躲一阵子,避一避风头,说这事他会想法子解决。 但我们都知道沈大老爷不是省油的灯,之前沈醉遭遇山贼一事,他定然起了疑心,说不定已在暗中调查了此事。 小安为此有些忧心,沈醉却无所谓道:“正好,小爷偷得几日清闲。” 但我觉得这几日他一点也不清闲,整日闷在书房里写写写,没完没了似的。 “不就是封回信吗!至于写那么久!”我独自坐在院中喃喃抱怨。 前几日小安拿了两封信来,说是京城陆家来的。 我忍不住好奇问道:“为什么有两封?” 小安道:“一封是陆少爷的,一封是陆小姐的。” 于是沈醉开始看信,看完后又开始写信。 过几日又来了两封信,沈醉便又开始写。 “一封又一封的,这是要鸿雁传书啊!”我仰头望天叹气:“情劫开始了啊!” 顺便扬手打落一只路过的大雁。 大雁扑棱着翅膀掉落在墙头树枝上,嘎嘎大叫,仿佛在说:“嘎嘎,为什么要打我!” 我托腮喃喃道:“是啊,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打你呢……” 大雁:“……” “嘀咕什么呢?”沈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我蹭地一下站起来:“少爷!” 沈醉抱着两盆刺儿头道:“你刚才自言自语地说什么呢?” 我道:“没……没什么!少爷,我来吧。” 我很有眼色地接过花盆放在院子里,浇了浇水,然后道:“那个,少爷,我去门口看看小蓝他们回来了没有。” 说着便想溜走。 “站住!” 少爷叫站,我只好站下。 沈醉道:“你这几日有些反常。” 我道:“我怎么反常了?” 沈醉道:“你平时话最多了,总是叽叽喳喳的,这几天却很安静。” 我暗中翻了翻白眼,心道:“叽叽喳喳的那是杜鹃花精好吗,不是我刺儿头!” 我道:“是吗……哦,我是怕打扰少爷写信!” 沈醉道:“写信?写什么信?” 我道:“就是给陆姑娘的回信啊?” 沈醉皱了皱眉,道:“你以为这几天我闷在房间里是在写信?” 我道:“难道不是吗?” 沈醉道:“信一会儿就写好了,怎会用那么长时间!我是在写酒方!” 我道:“酒方?” 沈醉道:“嗯,酿酒的方子,我想了一百种酒方,想一一酿来试试。” 原来是在写酒方啊……莫名地心情好转,作为酒神之友,我很欣慰啊! 不愧是酒神,才几日功夫就想出一百样酒方! 沈醉道:“酒方已经写完,今日我正好有空,我们开始吧。” 我纳闷道:“开始什么?” 沈醉道:“教授功夫啊!” 我惊道:“教授功夫?我……我什么时候答应要教授功夫?” 沈醉道:“前几日你明明答应,你还说不用拜师的。” 我:“……” “难道你想反悔?”沈醉脸色沉下来。 我忙道:“不不不,不反悔。” 我俩在院子里站着开始对视,片刻后。 沈醉道:“你倒是教啊!” 我道:“怎么教?”我是真不会啊! 沈醉:“……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 师父? 我乃天生地养的刺儿头,吸纳天地灵气而成精,成精后自然就知道如何修炼,何用师父啊! 不过上天后我倒是在裴觞那里看过不少人类修炼的典籍。 要说师父,只有白菡曾在修为境界上指点过我们,但那不一样啊! 我急得直挠头。 沈醉无奈道:“算了,我练一套剑法,你看我哪里不好,指点一下。” 沈醉从房里拿了把剑出来,摆开剑势,洋洋洒洒练了起来,练完后望着我。 我拍手叫道:“好,好好好,好剑法!” 沈醉无奈道:“我是让你看哪里不好!” 我道:“哪里都好啊!” 沈醉沉默了下,望着我道:“你是不是不愿意?如果实在不愿意教的话,我也不勉强。” 他转身往回走。 我一看架势不对,看来他是真的想要学。 也对,得罪的人太多,只有变强了才能自保。 我两步跑过去拉住他道:“少爷,我不是不愿意,我是真的从未教过人,你让我想想……哦,对了,你刚刚那套剑法,除了好看,哪里都不怎么样。” 沈醉:“……比如?” 我道:“比如,速度太慢,剑气太弱。” 沈醉道:“剑气?我听说,江湖上只有高手中的高手才能发出剑气。” 我摆手道:“没那回事,只要你体内灵……那个,内气充盈,就会自然而然地发出剑气。” 沈醉道:“那要怎么做才能内气充盈呢?” 我找到思路,开始侃侃而谈:“那就要修习内功了,俗话说,先修内,再修外,外家功夫练得再好,内里空空如也,也是徒然!” 沈醉道:“那要如何修习内功呢?” 我想了想我在裴觞宫里曾看过的道书,随口背起了一首简单基础的修炼口诀:“盘膝宁坐,松静自然。唇齿轻合,呼吸绵缓。收据神光,达于泥丸。抱虚守中,复降丹田。丹田气足,督任循环;由下而上,由后而前。回风混合,百日功全……根深蒂固,不凋不残。七窍相通,妙不可言。神与道合,出圣入玄。” 我摇头晃脑地背完,沈醉认真看着我,微皱眉道:“这是……” 我道:“修炼口诀。” 沈醉道:“这修炼口诀听起来有些深奥,有很多地方,我不太明白。” 我道:“哪里不明白?” 沈醉便将不明之处一一说了,一口气说出了六七处。 我听了后忍不住惊讶,暗暗感慨,他不仅将口诀全部记住了,而且问的地方都是修炼关键之处,不愧是酒神转世,即便被封印了元神,也还是那么聪明有悟性。 我当下将他指出的不明白之处一一解释了。 刚解释完毕,小安回来了,后边跟着拖油瓶小蓝,他手里还举着两串冰糖葫芦,吃得满嘴流糖。 我道:“你都胖了两圈了,还吃!”一边伸手去抢冰糖葫芦。 小蓝闪身躲过,我再抢。 他举着糖葫芦躲到沈醉身后,我去抓他,他干脆绕着沈醉跑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喊:“醉哥哥,你快管管姐姐,她只怕你!” 我气得指着他骂:“你个小没良心的,平日都是谁给你做好吃的!” 小安挡在小蓝身前笑道:“碧心姐姐若是想吃,我再去给你买。” 自从我跟少爷“坦诚相待”算是“和好”之后,沈醉对小蓝就特别宠惯,短短月余,已经惯得他不成个样子,我心想着不能老是惯着小蓝,道:“不行,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话音刚落,我头上被人敲了一记,我幽怨地看着敲我的人。 敲我的沈醉道:“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我:“……” 沈醉训完我,转头对小安道:“怎么样,有什么消息没有?” 小安立即严肃起一张脸回禀道:“昨日老爷将大小姐狠狠训了一顿,打发回婆家去了,还说不许她再踏入沈府半步。” 沈醉点头,不置可否。 小安继续道:“万家在南方各地的药材商路被人断了。少爷,老爷真是好手段!” 沈醉道:“我猜这应该是二叔的手段。” 小安道:“二老爷?” 沈醉道:“轻易断人商路,恐怕也只有官府才能做到。二叔虽然官小,但若是加上沈家财力,何愁不能联合各地州官,自古官官相护,万家这个亏是吃定了。” 小安道:“活该,谁叫他敢动少爷!如此一来,没人敢再打少爷的主意了,只是,少爷,老爷为何还不让你去酒坊?莫不是要……?” 沈醉冷笑一声:“不急,反正我也没休息够。” 小安还是担忧,欲言又止。 正文 第四十六章:情劫初现(九) 第四十六章:情劫初现(九) 沈醉拍拍他肩膀道:“放心,我自有主意,想要打压我,没那么容易!” 我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暗暗感慨:明明是天上的逍遥神君,如今却与一众凡人勾心斗角! 这便是轮回之力啊,蒙蔽人的心智和双眼,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却看不到因果循环。 但话说回来,裴觞从小受尽冷眼苦楚,如今所做的一切也只是自保,并未害人,只要他能顺利冲破情劫一关,自然能灵光再现,心智回明。 两日后晚间,小蓝拿着两串冰糖葫芦来我房里,我一见他就来气。 这两日为了怕我训他,他白天跟随小安出去,回来后又粘着沈醉,叫我根本找不着机会教训他,现在可好,主动找上门来了。 我瞪起眼睛刚要训他,他举起两串冰糖葫芦到我眼前,故意露出纯真无害的小眼神望着我道:“喏,给你买的。” 我:“……” 我挣扎了一瞬,接过冰糖葫芦,狠狠咬了一口道:“别以为这样我就饶过你了!” 小蓝毫无惧色,自顾自爬到床上坐着,拉拉我的袖子道:“姐姐,我跟你说个正事。” 我咬着糖葫芦白他一眼:“你除了吃,还有其他正事?” 小蓝道:“这两日我看到裴觞哥哥好像在修炼的样子哎!” 我点头道:“嗯,我教给他的口诀。” 小蓝道:“真的在修炼啊!可是姐姐,裴觞哥哥现在不是凡人吗?” 我道:“废话,他若是神君还用得着修炼吗?” 小蓝道:“我的意思是,他现在不是正在历劫吗?你引导他修炼道法,这样算不算作弊啊?” 我沉默半响,方才叹道:“起初,我只是无意说出修炼口诀,可是后来我见他与人勾心斗角,觉得修习道法或许会帮他守住心境,不至于迷失自己,对他历劫应该有所助益。” 小蓝道:“那就是作弊了!” 我道:“也不能算是作弊,我只是教给他最基础的口诀,让他练来静静心的,他现在只是凡人,你知道一般凡人即使是有人指点,十年之内也修不成什么成果,挺多就是强身健体,修身养性而已。” 小蓝道:“可裴觞哥哥不是一般的凡人啊。” 我道:“你可别小看轮回之力,他现在入了轮回,元神记忆被封,跟凡人没什么区别,顶多就是比凡人聪明点罢了。再者,即便真能有所领悟,修道有成,那也没什么,裴觞既落了凡间,除了必须经历命格安排的劫难之外,其它的灾难,天庭都管不着了,比如上次猫妖一事,我跟你讲过,明显就是命数之外的意外之灾,他既可以有意外之劫难,为何不可以有意外之机缘呢?我就当是他的机缘好了。” 小蓝皱眉盯着我道:“姐姐,你确定这不是你找的理由?” 我有点心虚地道:“我……我跟你讲,这因缘二字最是复杂,不是所有的事都在天道之内,有些事情连西方如来都算不到……此事是好是坏,不到最后谁也不知……反正,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唉!” 小蓝学着我的样子也“唉”了一声,道:“也不知裴觞哥哥的劫,什么时候才能历完!” 我道:“应该快了,他的情劫已经出现,相信再过个三年五载,两人使劲折腾一番也就渡劫了。” 小蓝道:“裴觞哥哥的情劫出现了?是谁?” 我道:“就是那个陆姑娘。” 小蓝道:“哪个陆姑娘?” 我道:“真笨,就是京城陆家的小姐,上次来的陆公子他妹!” 小蓝道:“哦,你怎么知道是她!” “我当然知道。”我小声道:“你裴觞哥哥喜欢她!” 小蓝道:“你怎么知道裴觞哥哥喜欢她?” 我道:“笨死了你,你没见裴觞老给她写信吗!两人都鸿雁传书了还不算喜欢!” 小蓝想了想,道:“可是……” 我道:“可是什么?” 小蓝道:“你还总跟裴觞哥哥眉来眼去呢!” 我:“……” 我道:“我们什么时候眉来眼去了!?” 小蓝:“每天都在眉来眼去啊!” 我道:“那怎么能一样!” 小蓝:“写信也许是在说正事呢?” 我道:“一男一女有什么正事可聊?” 小蓝沉默了下,道:“姐姐,要不我们去偷偷看一眼信里写了什么。” 我心中一动,道:“信早都送出去了,怎么看?” 小蓝:“有陆姑娘写来的信啊!” 我道:“对啊……可是,偷看人家信件不好吧?” 小蓝垂头道:“也对啊,那就不看了。” 我拍着他的小脑袋夸赞道:“嗯,乖,这才是好孩子!” …… 三更半夜,月黑风高。 我偷偷潜入了沈醉房间。沈醉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我凭着夜间也能视物的神仙本事,在沈醉床头书柜里小心翻找,终于让我找着了陆姑娘的信。 我打开信,只见上面开头便写着:沈大哥安好,小妹婉瑜敬上。自临州一别,已有三月,婉瑜甚是想念…… 这陆婉瑜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啊,作风豪放,丝毫不扭捏作态,字里行间全是露骨相思之意,这这这这……难道还不是有奸情吗!! 我把信扔在桌上,正要再拿其它的信看,突听耳后有人道:“谁!” 我吓了一跳,正要逃走,一只手飞快地抓住我的手腕,使劲一拉,我当即摔倒在床上,沈醉丝毫犹豫没有地压上来,一只手还扣着我的手腕,居高临下道:“你是谁?” 我只好出声:“少爷!是我!” 沈醉怔道:“碧心?” 我点了点头。 沈醉起身去点灯,我趁灯亮之前赶紧使了个仙术将书柜信件恢复原样。 沈醉点了灯后,坐回床上,望着我笑道:“半夜三更的,你跑我房里来干嘛?” 我眼珠一转:“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好好练功。” 沈醉笑着欺上来,在脑袋上给了我一记道:“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你不是说每天只修炼两个时辰即可吗?” 我缩了缩脖子,道:“嗯,是啊,今天的两个时辰,你……你修炼了没有?” 沈醉点头:“嗯,修炼了。” “哦,”我迅速爬起来:“那就好,那我走了。” 沈醉又一把将我拉回来道:“你把人吵醒就这样走了?” 我心虚道:“那那那那那……那你还想怎样?” 沈醉道:“既然睡不着,不如陪我喝酒赏月。” 我:“……” 今夜的月色果然不错,就是有点扁,还有点模糊。 酒也不错,就是有点酸,还有点苦。 沈醉道:“这叫庶子酒,是我叫人用南方的酸枣和北地的苦橘酿成的。” 我道:“少爷您酿这种酒的目的是什么呢?”这种酒有谁会买呀!真是的,我开始怀疑他酿酒的天赋了。 沈醉笑道:“你觉得很难喝吧!那是因为它现在是冷的,烫热之后,酸苦之味便会淡去,清甜的味道就会显现出来,不信的话,我给你去热一下。” “不用了……我信。”我垂目看着庶子酒,庶子的酸苦只有被人温暖了才会变成清甜。 我忽然想起裴觞曾为我酿的碧心酒来,原来他酿的每一种酒都有深意。 只是,不知他这个庶子,如今是酸苦的呢,还是清甜的…… 沈醉道:“这种酒酿出来的时候我就让人注明了要热着喝,不过,我却喜欢冷着喝。” 我看着他道:“不苦吗?” 他又就着酒壶喝了一口,道:“苦,但苦可以让人长记性,记住曾经的辛酸,记住得来的不易,记住每一个曾给过我温暖的人。娘亲、祖母……” 他转头望着我,继续道:“还有你,碧心。” 我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可少爷一点也不顾及人家的不好意思,继续凝视着我道:“有你在,我一点也不苦。” 我更加不好意思了,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赏月的话,这个位置不大好。” 他笑道:“那你说哪个位置好?” 我朝房顶一指:“当然是高处好。” 沈醉皱眉:“可要怎么上去呢?我可不会飞檐走壁。” 他话音刚落,我便一手拉着他手,一手搂着他腰,将他带上了屋顶。 我们在房顶坐下来,一边喝酒赏月,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其实基本上都是他说什么,我应什么。 他说:“碧心,谢谢你。” 我说:“少爷为什么要说谢谢。” 他道:“我知道,其实你还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忙道:“没、没有。” 沈醉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不会勉强你。我知道你们江湖中人有很多忌讳,比如师门,师承,身世,江湖恩怨等等。这些不能说的,我不会勉强你,更不会为难你,你肯告诉我你的身份,我已经很高兴了。” 他拉起我的手,凝视着我的双眼,道:“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 那你就继续误会下去好了! 我伸手一指天空,顺便把手抽了出来,道:“少爷,你看月亮好圆啊!” 他轻轻笑道:“是啊,好圆啊!从来没这么圆过。” 我:“……” 正文 第四十七章:情劫初现(十) 第四十七章:情劫初现(十) 我们把扁得不能再扁的月亮当做圆得不能再圆的月亮赏了一会儿,沈醉忽然道:“碧心。” 我道:“嗯?” 沈醉:“看在你比我大又教我内功的份上,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 我道:“少爷,这话你说过好多次了。” 沈醉道:“可你还是经常忘记。” 我道:“那看在我比你大又教你内功的份上,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姐姐?” 沈醉无语道:“……你不是有弟弟吗?” 我道:“那不一样!” 沈醉道:“你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执着?” 我对他眨巴眨巴眼睛,暗道:因为我叫了你一千多年裴兄啊!裴觞啊裴觞,你欠我的多了,我没让你叫我声师父算不错了! 沈醉笑着叹了口气,最终妥协道:“好吧,我答应你,你先叫我的名字!” 我:“……”真幼稚! 不过我还是转头对着他认真地叫了一声:“沈醉!” 心里同时叫了一声:“裴觞……” 他望着我,双目深邃,我道:“该你了。” “姐姐……”他轻轻开口,然后突然凑近,唇贴在我的唇上。 我愣了一下,急忙退开:“你、你又亲我!” 沈醉道:“又?我什么时候还亲过你?” 我瞬间觉得脸烧得发烫,不能再待下去了,飞身下了屋顶,跑回了自己屋子,用被子蒙住脸,翻来覆去半晌,方才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迷迷糊糊中听见小安在院子里大喊:“少爷!少爷!哎呀,少爷你怎么跑房顶上去了?” 少爷,房顶……房顶?房顶! 我蹭地一下坐起来,跑出屋子一看,只见小安正扶着梯子,我家少爷黑着脸在房顶上朝下看,见我出来,脸更黑了。 我本来想飞上去将他带下来的,一见他望着我的脸色,觉得还是让他自己顺梯子爬下来比较好。 …… 小安一边伺候他更衣擦脸,一边孜孜不倦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少爷您为什么一大清早地跑到屋顶上去?您是怎么一个人上去的?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您是不是想呼吸一下清晨的新鲜空气……” 沈醉黑沉着脸,闭口不言。 我缩着脖子站在一旁端茶递水,大气不出。 这时候小蓝迷迷糊糊地过来,一看就是刚睡醒的样子,边揉着眼精边问道:“姐姐姐姐,出什么事了?” “姐姐”二字一入耳,昨晚的情景突然浮现脑海,我长了一千多年的老脸噌地一红,忍不住偷偷瞄向沈醉,好巧他也偏偏看过来,与我目光一对,先是脸上一红,后又突然咧嘴冲我了笑起来。 少爷无耻的笑脸,让我的愧疚和罪恶感一下子消失不见,顿时觉得只将他扔在房顶上晾一个晚上实在是便宜他了! …… 又过了一阵子,沈老爷依旧没解除沈醉的“躲避令”,小安很是着急,沈醉却很淡然,每日除了练功,便是让我陪着喝酒赏花,看书下棋,日子逍遥得很。 除此之外,每隔几日依旧会收到京城的来信。我悄悄注意过,京城的来信每次都是两封,但沈醉的回信却每次都只是一封,这让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却又莫名其妙地暗暗欣喜。 又几日之后,陆家亲自着人给沈府带了一封信来,沈老爷看完信后,不得不解除了沈醉的“躲避令”。 只因三个月之后,京城皇帝的老娘六十大寿,皇帝命沈家酿酒奇才沈三公子酿造三十坛好酒进贡,为太后祝寿。 沈老爷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做好了是大功一件,从此临州再也无人能与沈家抗衡,说不定能与陆家一样就此成为皇商;但若是出了什么差池,立刻就变成了杀头的大罪。 因此沈老爷十分配合沈醉,派了不少人暗中保护不说,还将沈家各处商铺最得力能干的人调回来给沈醉做帮手,一时间沈醉又成了沈家最重视的公子,临州最受瞩目的人物。 小安恍然大悟,怪不得少爷一点也不着急,原来早已心中有数。 沈醉又开始忙碌起来,但与从前不同的是,无论多忙,他都会按时回来吃饭,理由是吃惯了我做的饭,外边的饭实在难以下咽,搞得我想偷懒少做一日都不行。 为了以防万一,我每晚都会隐身去酒坊亲自查看一番。 小蓝知道后,皱着小眉头对我道:“姐姐,你做的是不是有点多了?” 我道:“你懂什么?要是有人在酒里动了手脚,你的裴觞哥哥就是杀头的大罪!” 小蓝道:“或许这是裴觞哥哥本该经历的劫数呢?” 这句话让我心虚不安了好久,我做的似乎是有点多了。 但是忍了几日之后,我又忍不住去查看了。 保护乃至照顾沈醉,我仿佛已经停不下来了。 沈醉不愧是神仙转世,对修炼有着异常的执着,即便每天忙得筋疲力尽,晚上也还是不辞修炼。 有一日我去酒坊查看回来,突闻沈醉房里传来痛苦呻吟之声,我以为他做了噩梦,推门进去一看,才发现他正在盘膝修炼。 他满头大汗,表情异常痛苦,显然是修炼到了紧要关头,却生了心魔滋扰。 我用仙眼观他体内,发现他丹田处已然形成一团真气,汹涌而动,似有冲动欲走之势。 我对人类修炼之法有所涉猎,心想这莫非就是人类修炼过程中所谓的筑基? 紧要关头,我伸出一指点向他额间,注入一丝仙气进去,引导他体内真气绕小周天循环几次,待他稳定之后,方才悄然退出。 翌日吃早饭时,我有意无意地提醒他:“疲劳时要注意休息,不要练功,容易走火入魔。” 他却突然问道:“要练到你这种程度,需要多长时间?” “……”,我很谨慎地瞎掰道:“至少十年。” 他皱眉道:“要这么长时间?” 我道:“你比我做什么?” 他便不答话了,开始闷头吃饭。 三个月很快过去,沈醉的三十坛寿酒顺利酿出。 由于事关重大,沈老爷专门请了镖师,并决定自己跟随,亲自押运入京。 沈醉知道他爹不过是想趁机攀附,也不点破,只由得他。 这次入京可能会进宫贺寿,免不了要在京城住上几日,再加上往返路程,至少要半月时间。 沈醉让我一同前去,理由是他堂堂沈家三公子奉旨进京,若是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的话会惹人嘲笑,而他只有我一个丫鬟,不带我带谁? 看他编得如此辛苦,我实在很想告诉他,即使他不说,我也是要跟去的,因为本仙子下凡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他。 我跟去,作为我“幼弟”的小蓝自然也得跟去,对此沈老爷颇有微词,认为沈醉这样拉家带口的会影响行程,但沈醉坚持如此,沈老爷无法,只得为我们姐弟专门雇了一辆马车,像个尾巴一样跟在押运的车队后面。 沈醉还很体贴地让小安在马车里放了一大堆零食,小蓝一上马车便开始嚼呀嚼地吃东西,沉浸在美食里自得其乐。 我就有些难受了,先是在马车里睡了两三日,之后便再也坐不住了,开始频频往外望。 我家少爷终于发现了我的难受,催马来到马车旁,冲我伸手道:“要不要骑马?” 我双眼一亮,下凡多次,我还真是从未骑过马,于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沈醉抓住我的手,一用力,直接将我从马车上拉到马上,他从后面环住我,抓紧缰绳,一夹马腹,向前冲去。 路过沈老爷时,速度不减,沈醉道:“爹,我去前面探探路。” 未等沈老爷开口,马早已跑远。 我们纵马飞奔了一阵,都觉得十分舒畅。 他道:“你虽然能飞檐走壁,但纵马飞驰又是另一番感受,感觉如何?” 我道:“很爽啊,要是能自己骑就更好了。” 沈醉:“好,明日我给你找一匹马。” 我们放慢马速,缓缓而行,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一边等着车队跟上。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就在我耳边。 我想着我们这样依偎着有些不妥,但不知为何就是懒懒地不想动弹。 头顶是蓝天白云,两侧是青山绿水,路上再无其他行人。 他握住我的双手,突然在我耳边轻声道:“真好,若是上京之路再长一点多好……”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越发懒懒地不想动了。 第二日,沈醉命一家丁坐进马车,将马让给了我。 我与沈醉并骑而行。 小蓝见了眼馋不已,也吵着要骑马。 我未免他在车里吃得再胖一圈,就也将他拉出了马车,扔在小安马上,让小安带着。 正值太平盛世,一路上竟也没有沈家的对头们动手脚,所以这次押运倒是出奇地顺利。 我们一路轻松,游山玩水似的就到了京城。 陆家早已得了消息,陆氏兄妹在城外相迎,两家寒暄过后,一起入城。 我带着小蓝乖乖坐回马车里。 路上偷偷掀帘往外望,只见陆氏兄妹与沈醉并骑而行,一个黄衣飘飘,英姿飒爽;一个锦衣玉带,器宇轩昂。 沈醉夹在中间,一身月白衣衫显得异常文雅清俊。 我在陆大小姐和沈醉身上来回转了几眼,觉得这两人其实还真挺般配! …… 正文 第四十八章:情劫为谁(一) 第四十八章:情劫为谁(一) 沈府在临州已经够气派了,却无法和陆府相比,毕竟是京城第一皇商。 富丽堂皇自不必说了,亭台楼阁,月门回廊还那么多,绕来绕去,绕得我头都晕了。 最后陆家将我们安置在一座独立的院落里,每人各一间房,与陆家兄妹的住处仅隔一方荷塘,十分方便。 我望着荷塘里胜放的荷花,不禁想起了白菡,一时有些感慨。 我已经有许多日未见过他了,按照凡间时间来算那就是许多年了,大概由于我常在凡间,竟并未觉得时日漫长。 安顿好后,当天大家休息了一晚。 三日后才是进宫贺寿的日子,大概是怕客人在家呆着无聊,陆家兄妹便邀请沈醉出去游览皇城,小安作为唯一的小厮自然跟着。 沈老爷则陪着陆老爷下棋喝茶,只剩下我与小蓝两个留在住处吃东西睡觉,十分无聊。 如此过了两日,我打算等少爷走后悄悄带小蓝也出去逛逛,但体贴的少爷又发现了我的无聊,一大早便说要带上我与小蓝一同出去,小蓝立即欢呼叫好。 我急忙捂住小蓝的嘴道:“不用了,我们自己在家挺好的。” 沈醉道:“是吗?我看你挺无聊的。” 我道:“不无聊,一点也不无聊。” 小蓝“呜呜”了两声表示抗议。 我放开小蓝,一边给他使了个眼色,一边去推沈醉:“少爷你快去吧,小安都准备好了,别让人家陆小姐,还有陆少爷等太久。” 深醉无奈出门去了。 小蓝道:“姐姐,你干嘛不让醉哥哥带咱们出去玩?” 我瞪他一眼:“你就知道玩,现在正是他们培养感情的时候,你去凑什么热闹,当什么烛台!” 小蓝道:“谁和谁培养感情?” 我道:“少爷和陆婉瑜啊。” 小蓝恍然大悟,大声道:“你要让醉哥哥和陆小姐在一起?” 我点头,正要说话,只听身后道:“你想我和谁在一起?” 我转头,吓了一跳:“少少少少……少爷,你怎么又回来了?!” 沈醉紧皱着眉头,道:“忘拿东西了。你方才说想要我和谁在一起?” 我望着他不说话,因为我觉得他明知故问。 他道:“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道:“误会什么?” 他道:“你是不是也认为我能跟陆家合作是因为陆婉瑜的关系?” 我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少爷,你别误会,我没那么想过,我知道你同陆小姐是真心喜欢对方,跟生意没关系……” 沈醉皱眉,正要说话,小安在门外叫道:“少爷,好了没?” 沈醉道:“等我回来再同你说。” 确定沈醉走远后,小蓝道:“姐姐不是说那个陆小姐是裴觞哥哥的情劫吗?” “嗯。”我点头。 小蓝急道:“那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在一起?我们不是来帮裴觞哥哥历劫的吗?我们应该阻止他们在一起才对啊!” 我郑重道:“不行!万万不可!小蓝,你别忘了,我们帮他历劫,前提必须是不改变他的命数,若是我们阻止他们在一起,或者直接阻止他们相遇,裴觞的命数定然大变,介时不但裴觞历不了劫,还会引起命格星君的注意,发现我们。” 小蓝道:“那我们要怎样帮他?” 我道:“第一,保护他不被其它妖物所害;第二,待他情伤之时,想办法开导他,让他看开,看护他不生心魔,如此才能助他渡过情关又不改变他的命数。” 小蓝想了想道:“姐姐说得对,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用促成他们吧!” 他这话说得我心里怪不舒服,你道我愿意吗? 我叹了口气道:“我还不是为了早点让你裴觞哥哥历劫,反正他们早晚都要看对眼。” 小蓝笑道:“既然如此,姐姐就不要不高兴了。” “……”我道:“我哪里不高兴了,我高兴得不得了,走,我们也出去玩!” 小蓝:“……” 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不好好逛一逛岂不可惜了! 我早就打听好今日沈醉他们去了城南云翠山赏景游湖,我便带小蓝去了城北的城隍庙。 今日正巧赶上庙会,一路上行人如潮,来庙里敬神上香、祈愿还愿的人熙熙攘攘。 庙会上诸般杂耍精彩纷呈,笙歌妙舞,热闹非凡。 最令小蓝欢喜的是小吃云集,小笼包、炒凉粉、杏仁茶、榛子酥、馄饨、江米甜酒等人间美味小吃,应有尽有。 我与小蓝痛痛快快玩了一番,打算着要赶在沈醉他们之前回去,以免引起怀疑。 回去时看到路边有摆摊算命的游方道士,我见那道士气质不俗,看起来像有些道行的样子,心中一动,便走过去抽了一签。 只见签文中写着:“一月缺,一镜缺,不团圆,无可说。” 我心里顿时有些不悦,这显然是个下下签。 我将竹签递给道士。 那道士看了看签文,摇头叹息道:“姑娘,你当下正为情所困……” 我打断他道:“道长误会了,我这签不是为自己抽的,是为一个朋友抽的。” 那道士一怔,道:“哦,那就是你这位朋友当下正为情所困,处于情劫当中。” 我道:“那你看他这劫能否安然渡过?” 那道士摇了摇头,道:“只怕难!” 我心中微微一慌,道:“若是有人帮忙呢?” 道士道:“只怕越帮越忙。” 我讶道:“为什么?!” 道士道:“情爱本是两人之事,若是扯出第三个人来,可不是越来越乱嘛!而且,从这签文上看,为情所困的两人,应该是两个故人,但月残镜缺,只怕难以破镜重圆!” …… 道士的话让我心中隐隐不安。 破镜重圆…… 裴觞的情劫竟是位故人?不是陆小姐? 故人的话,除了他的夫人,还有就是绿芜仙子,可绿芜仙子好端端地在天上,不可能下凡为他设劫啊! 我想不明白,最后还是觉得,陆小姐是裴觞情劫的可能性最大。 凡间的道士算的卦八成做不得准,更何况只是小小地抽了个签而已。 我摇摇头,强行将这件事忘了。 回到陆府时,小安正到处找我,见了我道:“碧心姐姐,你们去哪里了?少爷方才到处找你。” 我吓了一跳:“小安?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小安郁闷道:“别提了,少爷今天不知怎么了,一直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陆小姐怕少爷是累了,所以就早早回来了。” 我道:“哦,陆小姐可真体贴!少爷在哪?” 小安道:“刚才被老爷叫去同陆家人商量进宫的事了。” 我道:“哦,那少爷找我什么事?” 小安道:“我也不知道。” 我道:“那就等少爷回来再说吧,别打扰他们谈正事。” 逛了大半日,确实有些乏了,回到房里,困意上来,竟然一觉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沈醉已经随着陆家父子进宫献酒贺寿去了。 我们在家里乖乖等消息的时候,陆小姐突然到访。 我赶紧将人请进来,上座奉茶,经过几年的锻炼,我已经很习惯丫鬟的角色了。 陆小姐本不是拘谨之人,更何况这里还是她自己家,她开门见山地笑道:“你叫碧心吧?你别忙活了,我这次来,其实是想问你些事情。” 我恭恭敬敬道:“陆小姐想问什么事?” 陆婉瑜道:“碧心,你是一直在你们家少爷跟前伺候的吗?” 我道:“嗯,我从少爷十三岁时就跟在他身边了。” 陆婉瑜道:“那也有三四年了。” 我垂头,心道,算上失踪的那一年多,确实有四年了。 陆婉瑜道:“那你知不知道你们家少爷可有心上人?” 我心道:“来了!”嘴上道:“有啊!” “真的?”陆婉瑜有些激动:“是谁?” 我道:“就是你啊!” “什么?是我?真的!”陆婉瑜一下子激动起来,欣喜若狂,随即又平静下来,露出狐疑的神色,道:“可是,我并未感觉到他对我有意啊!” 我道:“怎么会?” 她道:“你不知道,之前我给他写过好几封信,含蓄地表达情意,可是他一封都没回,每次都只在给哥哥的回信当中与我客气几句。” 我心道:“就那样还含蓄啊,陆大小姐你真豪放!” 嘴上却道:“可能我家少爷比较害羞,不好意思吧。” 陆大小姐道:“是吗?可我觉得他不像是不好意思的人啊。” 我道:“怎么不像!我跟你说陆小姐,你是不知道,我家少爷自尊心可强可好面子了,没事还爱闹别扭,你若是看到他出丑,千万要当做没看到,否则他明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跟你没完!” 陆婉瑜忍不住笑道:“是嘛!还有这样的事,还真是可爱!” 我道:“是挺可爱。” 陆婉瑜拍拍手道:“好啦!我知道了。谢谢你碧心,我走啦!” 陆婉瑜心情愉快地走了,我也跟着没心没肺地笑了一回。 稀里糊涂等到晚上,沈醉他们还没回来,想必是晚上也留在宫中同百官宴饮贺寿了。 但陆家却先传来了消息,说是太后喝了贡酒,觉得身心舒畅,甚是受用,皇帝龙颜大悦,把陆沈两家都奖赏了一番,尤其夸赞沈醉酿酒技艺高超,堪比皇宫御用酿酒师。 沈老爷虽未恩准进宫,但听了这个消息,欣喜万分。估计从此之后,沈醉在沈家的地位再也不可动摇了。 正文 第四十九章:情劫为谁(二) 第四十九章:情劫为谁(二) 沈醉等人出宫回来后,陆家又设宴庆贺了两日,并挽留沈家父子在京城多留几日,沈老爷虽然想早点回去,但陆家盛情难却,不好拒绝,只得答应,并命人先将好消息送回了临州。 这几日沈醉早出晚归地应酬,小安鞍前马后的伺候,小蓝心满意足地吃喝,剩下我只好百无聊赖地瞎逛。 这日我照常坐在池塘横边赏了一会儿荷花,之后便绕到陆府后花园里,一路闻着花香散步,却见前方弯道处小蓝藏身在一旁花丛里,探着小脑袋朝前望。 我悄悄走过去,敲敲他的头,道:“瞧什么呢?偷偷摸摸的!” 小蓝转过来,对我“嘘”了一声,道:“看戏呢。” 我朝他看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陆婉瑜和沈醉面对面站在一起,沈醉对陆婉瑜不知说了句什么,陆婉瑜曼妙身姿微微僵了僵,面色变得十分难看,怔怔看了沈醉片刻,忽然转身离去,脚步从容坚定,身影决然,但我却注意到她眼眶里已有眼泪在打转。 我心道怎么回事,只听小蓝叹气道:“好戏演完了!” 我道:“什么好戏?” 小蓝道:“就在刚才,陆姐姐向醉哥哥表白了。” 我道:“结果如何?” 小蓝道:“你没看到吗?醉哥哥另有所属狠心拒绝,陆姐姐伤心失望掩面而去。” 我:“……你在凡间听书听多了吧!” 小蓝一摊手:“事实就是这个样子!” 我突然觉得有点心累:“怎么会这样呢?” 小蓝道:“姐姐啊,这下你还觉得醉哥哥喜欢陆小姐吗?” 我愁道:“可是,陆婉瑜是裴觞身边唯一出现的姑娘,裴觞这情劫若不落在她身上,又会落到谁身上呢?” 小蓝道:“谁说陆小姐是裴觞哥哥身边唯一的姑娘!” 我灵机一动,道:“啊!我知道了!” 小蓝使劲点头,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终于知道了!” 我接着道:“莫非裴觞的情劫不是陆姑娘,是陆公子?” 小蓝:“……” “谁在那边?”沈醉叫道。 我跟小蓝转身便跑。 沈醉叫道:“碧心,过来!” 我只好站住,不甘心地望着小蓝蹬着小短腿跑远的背影,暗道:“明明偷看的是他,为什么被发现留下的却是我!真倒霉!” 我转身,对着走过来的少爷呵呵笑着解释道:“好戏都叫小蓝看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沈醉望着我:“……” 我继续道:“真的,我顶多就看了个结尾而已,不不,连结尾都不算,也就是个结局吧!” 沈醉道:“结局怎么样?” 我摇摇头,叹息道:“不怎么样啊!” 沈醉抬手敲了下我额头,道:“真不知道你整天在想些什么!前几日我有些忙,都没机会跟你说话,有时间去找你时,你却又不在,我是忙着应酬,你却又忙些什么?” 我道:“我不忙啊,我就是到处瞎溜达。” 沈醉笑了一声,握住我的手,道:“在京城这些日子,你一定无聊透了吧!你放心,我已经跟陆家说了,我们明日就启程回临州。” 我道:“这么快?” 沈醉道:“怎么,你还嫌快了?” 如果陆婉瑜不是裴觞的情劫,那么早点回去也好,可是,若不是陆婉瑜,又能是谁呢…… 沈醉道:“碧心?” 我忙道:“不……不是,我以为你会多留几日呢!”沈醉道:“事情都办完了,我为什么要多留?对了,这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摆出十分严肃认真的表情,道:“我不喜欢陆婉瑜,我对陆婉瑜无意!” 我:“……” 他这样郑重其事地跟我说这件事,让我莫名地有点心慌,我抽出双手,缩了缩脖子道:“我……我已经知道了。” 沈醉道:“是吗?那你为何一点也不高兴?” 我意料中的情劫居然不是情劫,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这样凝望着我,让我有点手足无措,突然有种想要逃离的感觉。 沈醉又拉过我的手道:“碧心,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少爷!”我抽出双手,打断他:“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方才小安有事找我,我先走了。” 我未等他开口,便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也不管少爷是什么反应,我也管不了了,因为我心里忽然很乱。 之前沈醉对我的种种表现,我不是没有怀疑过,我只是一直不敢相信,也不敢承认。 我害怕。 小蓝说,陆婉瑜不是裴觞身边出现的唯一女子,没错,除了陆婉瑜,还有我。 但我绝对不会是裴觞在这凡间的情劫,命格星君并未将这样艰巨的任务交给我,我纯粹是私自下凡。 如果这一世的裴觞真的喜欢我,那我就成了乱他命数的罪魁祸首! 所以,他绝不能将这一世的感情放在我身上,绝不能! 我本是下凡来帮他的,若是反而害了他……我简直不敢想象。 或许,我真的不应该出现,即便出现,也应一直隐着身形。 我一路忧心着回了住处,小蓝见了我,问道:“姐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比被拒绝的陆姐姐还难看!” 我拉着小蓝回到房里,关上房门,小声道:“小蓝,完了完了,我最最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 小蓝道:“什么事?” 我道:“我恐怕已经改变了裴觞的命数!” 小蓝道:“姐姐,你除了保护他照顾他教他修炼之外……” 小蓝硬着头皮说下去:“也没做什么,放心吧,不会改变裴觞哥哥的命数的!” 我急道:“放心什么呀!虽然我是……没做什么,但,我的出现就已经改变了他的命数了!” 小蓝小声道:“是不是方才裴觞哥哥跟你说了什么?” 我想起裴觞刚刚对我说话时含情脉脉的样子,活了近一千年的老脸忍不住又有点红了,道:“没、没说什么。” 小蓝却不依不饶道:“裴觞哥哥是不是跟你表白了?” 我惊奇地看着他。 他道:“其实我早就看出裴觞哥哥喜欢你了。” 这话说得我既难受又懊恼,连小蓝这个小呆子都早看出来了,而我,却一直在自欺欺人! 我犹豫片刻,道:“小蓝,你说,我若是现在离开的话……” 小蓝立即打断:“不行!” 我道:“为什么?” 小蓝道:“姐姐,事情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若是现在离开的话,裴觞哥哥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做出什么事来!” 我想起上次离开后,裴觞酗酒的事情,心里竟然隐隐有些心疼。 这一世的沈醉,真心实意关心他的人太少了,所以他才会对我那么依赖。 我道:“那……我该怎么办?” 小蓝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听屋外小安叫了声:“少爷!” 我立即示意小蓝噤声。 只听沈醉的声音道:“小安,你看到碧心了吗?” 小安道:“嗯,碧心姐姐刚刚拉着小蓝回房了。” 我们随即听到沈醉走近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到了门口,突然停下…… 我紧张得攥紧拳头,不知下一刻该如何面对他。 谁知沈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竟然转身走了。 我轻轻吁了口气。 小蓝小声道:“姐姐,醉哥哥为什么没有进来?” 我道:“我怎么知道!” 小蓝继续道:“那,我们为什么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我:“……” 我转移话题道:“你刚刚叹气想说什么来着?” 小蓝叹了口气,道:“我想说,现在只能骑驴看账本,走着瞧了。” 我:“……” 凡间的俏皮话倒学了不少,但这话是这样用的吗? …… 沈醉果真说走就走,第二日一早,东西都收拾好了,马车也已候在了陆府门外。 陆老爷带人在门口送别,陆少爷还亲自送出了皇城,就是一直没见着陆小姐,可见是伤了心了。 我从一出府便拉着小蓝坐进了马车里,一直没露面,并且打算从京城到临州一路上都不出去。 我坐在马车里越想越觉得,裴觞的情劫除了陆婉瑜也实在没有别人了,肯定是我的出现打乱了命格星君安排的命数,我越想越觉得忧心,越忧心就越不想露面。 可惜天不从我愿,临近傍晚时候,沈醉突然一头钻进了马车里,对小蓝道:“小蓝,你小安哥哥那里有好吃的,你去跟他一起吃。” 小蓝一点犹豫没有,高高兴兴撇下我下了马车。 车厢里只剩下我与沈醉。 沈醉抬眼望着我,我也望着他。 片刻后,他递给我一个馒头,道:“吃点东西吧,快一天了,就算你要躲我,也不能饿肚子吧。” 我接过馒头,道:“谢谢少爷,我,我没有躲……” 沈醉道:“那为什么一天都不露面?” 我咬了一口馒头,道:“累。” 我确实是累,心累。 他望着我,沉默着。 我几乎要被他望得不好意思再吃时,他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道:“碧心,我喜欢你!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一跳,咬馒头的动作顿住了。 他抓下我拿馒头的手,一并握住,道:“我知道,我比你小,而且,现在还不够强大,但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会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保护你,还有小蓝,你……你能接受我吗?” 我望着他抓着我的双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有那么一瞬,我想不顾一切接受他,跟他在一起,管它什么天上人间,什么神仙凡人,什么天条情劫!因为他是忘却前尘的沈醉,此时此刻,他眼中的碧心,是我,不是别人。 但也正是因为他是忘却前尘的沈醉,我才不能接受他。 于他而言,凡间的种种,不过是一场梦,等他历劫成功后,梦醒了,我又将如何自处? 长久的自欺欺人,不仅仅因为害怕改变他的命数,更是因为心中的芥蒂一直还在。 十几年前,在天上,他也曾拉着我的手,要我忘记白菡,跟他一起,那时我不能答应,如今我同样不能答应。 谁知历劫梦醒后,我在他眼中,又会是谁呢。 我缓缓抽出我的手,馒头掉落在地上,没人去管它。 我望着他道:“对不起,我不能!” 正文 第五十章:情劫为谁(三) 第五十章:情劫为谁(三) 我看到他眼中明显的失落,心里忍不住一疼。 他道:“为什么?” 我垂目不语。 他又道:“你不喜欢我?” 我依旧不答。 他眼里慢慢泛起了晶莹泪光,却极力忍着,默然望了我片刻,最终什么话也没说,跳下马车走了。 沈醉作为少爷却自幼受人歧视,是以自尊心极强,内心非常骄傲,如今被我一个奴婢拒绝,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之后的行程异常艰难,因为沈醉的脸色又冷又臭,连他老子都爱理不理,大家只能默默赶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大伙儿在这种近乎窒息的压抑气氛中行了几日,终于进了临州城。 沈夫人带领沈妍沈青、两个妾侍和管家沈正并两个奴仆在沈府门口迎接。 沈辅等人下了马,沈夫人笑脸迎道:“老爷,醉儿,你们可回来了,一路上辛苦了吧。” 沈辅笑道:“还行,得到好消息了吧?” 沈夫人笑道:“早就得到了,知道咱们家的酒得皇上夸奖,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 沈辅笑道:“这多亏了醉儿啊!” 沈夫人笑道:“是是是,醉儿可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沈辅突然问道:“岚儿呢?” 沈夫人道:“岚儿感染了风寒,身体不适,在房里休息呢。” 沈辅道:“不要紧吧?可有找大夫看过?” 沈夫人笑道:“看过了,大夫说只是普通的风寒,吃两剂药就好了。老爷不用担心,还是快进府吧,得知你们今日到家,我一早就起来张罗家宴,为你们接风贺喜呢。” 沈辅笑道:“好!” 说着与沈家人一同进了府,管家沈正留在最后,拦住了最后欲进府的镖师们,拿出一袋银子道:“各位,这是你们的酬劳,请吧!” 连日来,沈醉见我如同空气,未免给他添堵,我一下马车就躲在了马车后面,打算偷偷回偏院去。 本来也想拉着小蓝,但小蓝这个吃货却跟着小安寸步不离地进府去了。 我正巧看到了沈正打发镖师的这一幕,心想,这沈家也太小气了吧,连顿饭也不管。 但看那为首镖师拿了银子后竟然十分高兴,想是酬劳不少,也没说什么,带着众人离去。 沈正随后命两个家丁关上了府门。 看着紧闭的府门,我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沈府门禁并不严,今日摆宴贺喜,为何会紧闭门户? 我心中一动,动用神识轻轻一扫,不禁吃了一惊,整个沈府四周,竟然埋伏了近百人,而且个个都带着兵刃! 我意识到沈醉有危险,心急之下,用上仙力直接撞开府门闯了进去。 宽阔的客厅里,并无宴席,情形一目了然! 沈醉小安还有两个沈醉的心腹家丁互相背靠着背,被数十人围在中间,双方兵刃相向! 而其他沈家人则站在外围,除了沈老爷脸现惊色,其它人都表现得很平静。 显然,这是一场早就计划好的阴谋,沈醉大概也想不到沈家人会当着沈老爷的面对他动手。 我的闯入惊动了众人,沈妍反应最快,立即指着我道:“贱婢!给我拿下!” 立即便有几个人向我冲来。 我已经有过与凡人交手打斗的经验了,当下连消带打,腾挪纵越,来到沈醉身边,道:“少爷,你没事吧?” 沈醉看在我英勇救主的份上,终于肯搭理我一句:“没事!” 然后转头冲沈辅道:“父亲,请您问问母亲,为何要这样对我!” 沈辅大概才回过神来,冲沈夫人道:“夫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沈夫人道:“老爷,我们今天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咱们沈家决不能让一个庶子当家作主。” 沈辅喝道:“胡闹!我还没死呢!谁说醉儿要当家作主了!” 沈青阴森森道:“爹,恐怕您还不知道吧,如今咱们家最大最红火的生意就是酿酒生意了,而酿酒上的生意,爹您能做得了主吗?” 沈辅道:“酿酒上的生意都是因为醉儿才做起来的,由他作主不是很合理吗?再说了,醉儿也是我儿子,也是沈家人,他有权接管沈家的部分生意。” 沈青道:“现在是接管部分生意,以后会不会接管全部呢?父亲您别忘了,他有陆家做靠山呢。” 沈辅看了看沈醉,面露犹豫。 沈醉道:“父亲,我为沈家做出这样的贡献,却从未要求过父亲什么,只因我知道,我是沈家三公子!” 沈辅听了,对众人说道:“即便醉儿他接管沈家全部生意又怎样!我说过了,他也是沈家公子!” 沈青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沈妍却道:“爹!您何必自欺欺人呢!沈醉从小就跟您疏远,与我们也不和,若是他真的做了沈家之主,还指不定怎么对付我们呢!只怕对您也不会太好吧!即便他看在您的身份上不会对您怎样,可你也得为我们考虑考虑啊。” 沈夫人适时道:“老爷,我这样做,都是为妍儿和岚儿着想。” 妾侍王氏也道:“是啊,老爷,我也是为了青儿着想。” 沈老爷气道:“你们……你们到底想怎样!” 沈夫人道:“很简单,只要他交出酿酒坊的全部生意,我们就不为难他,他以后依旧是沈家的三公子。” 沈醉冷笑一声:“我若是不交呢?” 沈青冷哼一声,道:“不交?那么不久,沈府就会传出消息,名噪一时的沈三公子不小心染上了重病,不治身亡!” “不可!”沈辅急道:“青儿,不可胡闹!” 沈青道:“父亲,您是担心沈醉死了,酿酒坊就没法经营了呢?还是担心陆家会跟咱们沈家断了生意来往?父亲大可放心,我已经拿到了这个。” 沈青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继续道:“这是沈醉留在偏院的酿酒方子,一共一百种,只要有了这一百种方子,就不怕咱们酿不出好酒。至于陆家,即便陆家兄妹与沈醉交好,陆老爷也不会因此就断了跟沈家的交易,毕竟利益是共同的,我相信陆家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沈辅开始犹豫不决。 大夫人道:“老爷,你一路辛苦,还是先回房歇着吧,这里的事交给我们处理就行了。”说着向身边两名家丁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家丁走过来,欲扶沈辅回房。 沈辅又犹豫了下,看了看厅中场面,最终叹了口气,一甩袍袖走了。 他这一走,无疑就是表明了立场。 沈青得意道:“怎样三弟?你是想做活的沈三公子还是死的沈三公子?” 沈醉道:“是活的还是死的,就要看我自己的本事了。” 话音方落,一掌打向面前之人,夺下了对方兵刃,运力挥舞下,瞬间伤了四五人。 沈青未料沈醉竟会如此强横,说打就打,立即呼喝指挥众人:“给我打!死活不论!” 双方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开打起来。 大夫人等人也未料到这么快就动手,慌忙躲到一旁,以免遭殃,现场只留下沈青一人拿刀指挥。 我一方面怕沈醉受伤,一方面又怕他杀人太多,所以我一边照看着他,一边又要尽量多地打昏对方的人。 旁观沈醉出手打斗,我才骤然发现,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只会花拳绣腿三脚猫功夫的沈醉了,虽然仅仅修炼了数月,但也强过人间所谓的高手了。 如今的他丹田气足,内功深厚,随便挥出一拳都能打飞两个大汉,再加上他身手敏捷,几乎无人能伤得了他。 虽然沈青的人倒下一片又上来一片,打斗还是没多久便结束了。 沈青看着寥寥无几的自己人,有些傻眼,但最终咬了咬牙,举刀向沈醉砍来。 沈醉一刀打飞他的刀,又一脚将他踹倒,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沈醉握着刀看向被吓傻的大夫人等人,正要说话,突听身后有人大叫一声:“沈醉!” 沈醉回头,只见从一旁侧门中,冒出一个人来,怀里抱着小蓝,用一把匕首指着小蓝的脖子,竟然是“感染风寒闭门养病”的沈岚! “岚儿!”大夫人突然惊叫道:“你、你怎么出来了!” 沈岚道:“我打晕了看守我的人。” 沈岚苦笑一声,又道:“娘,我要再不出来,家里就要血流成河了!” 大夫人看着满地的死人,脸色煞白,说不话来。 “小蓝?”我看到小蓝才意识到,从进门到现在,他就一直没见踪影。 小蓝鼓着腮帮子撅着嘴道:“姐姐,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道:“你刚去哪儿了?” 小蓝道:“我本想先躲起来再找个机会去通知你醉哥哥有危险,可是你自己来了,我就躲着没出来……结果不小心就被这个胖子发现了!” 我气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胖!” 小蓝撅嘴道:“姐姐,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嘛!” 他没有让我们救他,而是问我怎么办,其实是在问我要不要他使个法术自己脱身。 我有些为难,暴露仙身是绝对不行的,但是救他,又怎么救呢? 我看向沈醉。 沈醉阴沉着脸冲沈岚道:“放了他!” 沈岚面露痛苦之色,喊道:“你先放了大哥!放了所有人!” 沈醉道:“所有人?是所有人先不放过我!” 沈岚道:“是!所以我本来是想帮你的,可是……没想到你这么好本事,我……我没办法,我知道你很在乎这姐弟俩……大哥他们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这样做,只要……只要你放了大哥,放了大家,我会说服他们不再为难你。” 沈醉看着沈岚,犹豫片刻,最终缓缓抬起了刀。 沈岚松了口气,也放下了小蓝,小蓝立即朝我们跑来。 就在此时,躺在地上的沈青骤然暴起,捡起地上的刀,出其不意朝沈醉砍去。 事发突然,我们谁都没料到,那刀眼看着就到了沈醉头顶,我与小安大吃一惊,同时喊道:“少爷小心!” 正文 第五十一章:情劫为谁(四) 第五十一章:情劫为谁(四) 沈醉反应也快,立即侧身,本应落在头上的刀擦着耳畔落在肩膀上。 沈醉闷哼一声,忍痛踢出一脚,将沈青踹了出去。 沈青的身体朝着沈岚飞去,正巧撞在了沈岚手中的匕首上,匕首正中后心! 变化太过突然,一瞬间众人都怔住了,等回过神来时,沈青已经趴在地上,抽搐扭动几下,气绝身亡! “青儿!”妾侍王氏一声惨呼,扑过来抱起儿子,痛哭起来。 沈岚则似乎吓傻了,眼直直地望着沈青的尸体,不敢置信一般。 王氏突然大喊一声,扑到沈岚身上疯狂地拳打脚踢,边打边喊:“是你杀了我儿子!是你杀了我儿子,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沈岚毫无反应,任他打骂,脸上被挠出了好几道血痕。 大夫人见自己儿子被人欺负,上前拉扯王氏:“放开我岚儿,你这个疯女人!” 王氏剧痛之下,本就已经有点心智疯狂,一见平时里经常打压欺负自己的大夫人,眼睛都红了,回身掐住她脖子,跟她打在一处。 沈妍见状,上前去帮她母亲大夫人。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沈醉一手抱着受伤的肩膀,冷眼旁观着。 小安等人大概也是被此时场面震惊住了,一时竟忘了先给沈醉止血包扎。 沈妍毕竟年轻,力气大,跟她母亲一起用力将王氏推了出去,王氏的头撞到墙上,一下晕死过去。 大厅里终于安静下来。 沈醉冷冷道:“都打完了吗?” 大夫人和沈妍这才意识到真正的危险和害怕。 大夫人慌忙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惊恐万分地看着沈醉。 沈醉懒得动手,两个心腹家丁上前,轻松打掉大夫人的刀,将自己的刀架在她们的脖子上。 另一个妾侍见大势已去,突然冲出来跪在沈醉脚下,哭道:“三少爷,三少爷饶命,我不想害你的,都是大夫人,大小姐还有沈青,是他们、他们胁迫我,我是逼不得已的,三少爷饶命啊!三少爷……” 老管家沈正见状,也扑通一声跪下,爬过来哭着求饶。 沈醉不予理会,只吩咐小安道:“死的处理掉,活的绑起来。” 沈醉这一年经营酒坊,也暗中培养了不少自己的人,其中大多是酒坊的伙计,小安当下便叫了几个来一起处理。 我趁机撕下一片衣角帮沈醉包扎伤口,他怔怔坐着一动不动,默然不语,那么重的伤连哼也没哼一声,仿佛忽然失去了知觉一样。 待包扎好后,小安也处理的差不多了。 沈醉看了看被捆之人,并未急着处理,而是命人将他们先关押看管起来,自己则默默回了偏院。 事情终于落幕。 沈府除了沈老爷沈岚和一些身份低微的丫鬟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这场阴谋。 沈醉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呆就是半日,我们谁也没有进去打扰,直到晚上,小安来到门前禀道:“少爷,老爷要见你!” 一连说了三遍,房里才传出沈醉的话,只有两个字:“不见!” 小安犹豫了下,道:“少爷,可他毕竟是您的父亲。”话音刚落,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想是什么物件被狠摔了出去,随即听见沈醉的暴喝:“父亲?他放任别人杀我时,可曾想过我是他儿子!” 小安不敢再多言,只好离去。 这一夜,整个沈府都无人睡得着觉,因为天亮之后,他们的命运就将被决定。 小安走后不久,我轻轻推开沈醉的房门。 我知道他现在不待见我,但我担心他。 虽然我拒绝了他,但我已没有办法不关心他,我不仅担心他的伤势,更担心他的心境,我不能让他生出心魔,做出错误的决定,这本就是我下凡的目的。 房里没有点灯,很暗,有淡淡的月光照进来。 沈醉静静坐在床头,正抬眼望着我。 我一直走到他面前,他才冷冷开口:“你来做什么!” 我道:“来看看你,你……你没事吧?” 他扭过脸去,继续冷言:“我有没有事,你会在乎吗?” 我道:“难过的话,不妨哭出来。” 沈醉道:“笑话!输的是他们,我为什么要难过!” 我沉默片刻,道:“那,少爷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沈醉冷冷看着我,道:“这好像是我自己的事吧?” 虽然好像完全没法谈下去,但我却不得不继续:“小安已经打听清楚,这次事件的主谋是大夫人、沈妍和沈青三人,其他人都是因为受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其中,沈岚还多次劝阻他们,为你说话,所以才会被大夫人软禁起来。还有,家丁们也只是听命行事,他们……” “碧心!”沈醉突然打断我,抬头望着我,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在为他们求情吗?你倒是很关心他们啊,不愧是江湖侠女,仁侠仗义……” 他说着突然站起来,逼近我,望着我的眼睛,痛声道:“但你为什么不关心关心我!我做错了什么!就要被众叛亲离!亲生父亲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欺辱被人杀害,而我唯一喜欢,唯一在乎的人却在这里为他们求情!” 他越说越激动,用力抓着我的肩膀,几近哭诉道:“碧心!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你还肯留在这里,是不是因为我肯收留你们,是不是我要再逼你一点,你就会离开我,带着你弟弟远走高飞!是不是……” 看着他痛苦而疯狂的样子,我心里难过地要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下意识地不想他如此难过,于是下意识地用力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他。 他一下子安静下来,被我抱着,一动不动。 我道:“沈醉,你别这样。我不是为他们求情,我是担心你,我怕你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我怕你以后心中只有仇恨,我怕你活得不开心……他们那样做是他们的不对,但他们的对错与我无关,我只关心你做的对不对,我真的很担心你,沈醉……” 我感觉他身体微微颤了下,听到他在我耳边轻声问道:“真的吗?” “嗯。”我抱着他,使劲点了点头。 他随即也抬臂抱住了我,而且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我不得不挣脱了他的怀抱,再抱下去,我不怕他伤口裂开,我怕我会被勒死! 我骤然觉得有些尴尬,他却很认真地拉着我的手道:“怎样处置他们,我全听你的,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道:“你说。” 他望着我的眼睛,道:“不要离开我。” 我犹豫了下,最终道:“好。” …… 沈妍以谋害父兄为名被赶出沈家,卖到外地做了奴婢。 沈妍平日里仗着沈家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其夫家对她不满已久,只是忌惮沈家的势力才不敢怎样,得闻沈妍要被母家如此处置,十分痛快地给了休书。 沈青被沈妍谋害而死,以公子之礼下葬。 大夫人被移居别院,终生禁足。 管家沈正被打发回老家。 参与事件的护院家丁们给予惩处之后,去留随意。 至于沈岚,突遭巨变,又亲眼看着自己的兄长死在自己手里,竟然吓傻了,每天只会直着眼睛说“大哥不是我杀的”“大哥没有死”之类的话。 沈岚没心没肺,本是沈家唯一一个心地单纯的人,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我终究有些不忍,偷偷施法修复他的魂魄,使他渐渐恢复清明。 后来的某天,他留下一张字条不告而别,字条中说他已看破红尘,要去出家。 沈醉本想派人去寻,被我劝阻了。 能出家是他的因缘,亦是他的福分。这是后话。 沈家三子,一个死一个傻,如今却只剩下了沈醉。 沈辅自知理亏,也有些心灰意冷,干脆将家业全部交给了沈醉,自己也搬到偏院去住了。 我们跟着沈醉搬回了沈府主院。 一夜之间,沈府换了主人,换了位置。 沈醉骤然接管整个沈家,除去家务事,还有一大推生意上的事要处理,因此又开始忙碌起来,连带着我也跟着辛苦。 因为沈少爷无论去哪里,处理什么事,都要我这个丫鬟随身伺候,寸步不离。 想起以前在天上时,他也常拿我当丫头一样呼来唤去,现如今到了凡间,我更是名正言顺的丫鬟。 难道我真是神仙身子丫鬟命? 沈府的日子慢慢恢复正轨之后,我以为总算可以清闲下来,谁知沈少爷依然让我寸步不离的伺候。 读书的时候要我陪,练剑的时候要我陪,赴约谈生意的时候也要我陪…… 很多事情本该是由小安跟着去做的,可是沈少爷却以“小安还有更重要的事”为由堵住了我的幽幽之口。 小安的所谓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做小蓝的跟班。 说起小蓝,沈醉接管沈家之后,最得意的就是他了。 全府的人都知道沈醉宠他,因此一个个都对他讨好巴结,他几乎是在沈府横着走了,俨然沈府的小小少爷! 在天上我本该是他的仙君,他是我的仙童,如今在凡间,身份竟然反过来了! “唉!老天真是不公啊!” 看着园里跟一帮下人肆意玩耍的小蓝,我忍不住抱怨出声。 “你说什么?”少爷从书里抬头看我。 我吐了吐舌头,赶紧回过头来,专心为少爷扇风。 沈醉半靠在案几前,一边看书一边品酒,一边嘴里还不满道:“风太大了!” 我:“……” 正文 第五十二章:情劫为谁(五) 第五十二章:情劫为谁(五) 我尽量轻柔地摇着扇子,看着沈醉认真看书的样子,恍然忆起,曾经在天上,他也是时常这样,懒懒地半靠在案几前,让我陪他品酒,一边品,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上人间的趣事…… 刹那间,我有些恍惚,仿佛我们一直就在天上,一直就这样静静地相互陪伴,从未生过芥蒂,从未下过凡间,去历什么情劫…… 这些日子以来,我几乎忘了情劫的事,或者,一直回避去想。 不去想什么情劫,也不去想什么天条,就这样静静陪着他,一天一月,一月一年,岁月静好,直到……直到他归位回天。 这日劳碌一天后,我像往常一样被少爷拉着赏月,都赏了好几个月了,真不知这广寒宫有什么好看的,若不是在凡间,我几乎要怀疑他暗恋嫦娥了。 我托着下巴,有些意兴阑珊。 他却突然道:“两个月之后,就是我的生辰了。” 我瞥了他一眼,道:“嗯,我知道,小安他们早就着手准备生辰宴了。” 以前沈醉不受重视时,沈家从未为他张罗过生辰,如今他是一家之主, 免不了整个沈府都要为他张罗庆贺。 沈醉道:“那你呢?” 我道:“我什么?” 沈醉道:“我生辰,你难道不该准备件礼物么?” 我道:“少爷,我穷!” 沈醉道:“我要的是心意。” 我道:“心意啊,那就好办了。” 沈醉:“……” 沈醉道:“若是你准备的礼物让我不满意,那我就……” 我道:“你就什么?” 沈醉道:“我就指定一件礼物,你必须送给我。” 我无奈道:“少爷!我没有怎么给你!” 沈醉笑道:“放心,我要的你一定有。” 我打了个哈欠,道:“好吧我答应你,那现在可以回房睡觉了吗少爷?” 沈醉:“……” 摆脱了难缠的少爷,我回到自己房里,刚刚睡下,突然闻到了一丝妖气,虽然隐藏的很好,但还是被我闻到了,而且这妖气有些熟悉,带着野猫的气味。 我感应到那妖气来得飞快,瞬间就到了沈府,来进了主院,径直朝沈醉房间而去。 我瞬间移出房间,月光下恰巧看到一条黑影到了沈醉房间门口,作势欲推房门。 我来不及多想,指尖光华一闪,向她射出一枚碧玉针,她立即回身挡开。这反应速度让我有些讶异,倒好像是早知我出手一样。 我不及细想,趁机欺到近前,想要擒住她,谁知她转身便逃。 沈醉修炼之后,耳聪目明,十分警觉,只这一下便被惊动,我正要追去时,房门便被他打开。 我回头冲他道:“进屋好好呆着,别出来!”说完便越墙而出。 那猫妖速度很快,可惜气味不小,我循着妖气一路向西御风追去。 追了一会儿,眼看便要追上,突然,我耳边传来小蓝的花木传音:“刺儿头姐姐快回来!醉哥哥有危险!” 我心中一惊,立即弃了猫妖,御风而回。 到了沈府,只见小蓝躺在院子里,面色苍白,嘴角淌了些蓝色血液。 我忙过去将它扶起来,既心疼又愧疚,暗悔自己没能照顾好它,中了猫妖的调虎离山之计。 小蓝气喘吁吁道:“姐姐,我没事,你快去救醉哥哥。” 我直接问道:“哪边?” 小蓝向东一指。 我先将小蓝抱回房间,给他输了一道仙力护住精魄,这才向城东追去。 我放出神识,感应到裴觞就在百里之外的一座荒山上,除此之外,我还感应到了一丝魔气,有些熟悉,似乎来自地狱。 我御风而行,片刻来到山上,落于山巅,望着面前的女子。 这女子身上有来自地狱的魔气,脸上斜斜一道疤痕,狰狞可怖。 我认识她,我见过她两次,一次在回天谷,另一次是在红莲地狱。 她一身红色嫁衣,抱着沈醉坐在一块大石上。 我用神识探得沈醉并无大碍,只是中了魔气,暂时昏迷而已,稍稍松了口气。 那女子冲我道:“你终于来了!” 我道:“你想怎样?为什么要掳一个凡人!” “凡人?”那女子轻蔑一笑:“贱人!你以为我傻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吗?” 我藏于袖中的手,悄悄长出碧玉刺,准备动手。 那女子手指却突然聚起魔气,虚点在沈醉额头上,道:“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他已中了我的魔气,我只需轻轻一指,魔气便会侵蚀他的脏腑经脉,甚至他的神识,从此,他就彻彻底底地变成一个没有灵智的魔头了。” 我忍下怒气,道:“你到底想怎样?” 那女子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我想与他成亲啊,我想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成亲,然后,我要亲眼看着你死,亲眼看着你在我面前再一次魂飞魄散!” 是不是地狱来的魔头都这么不可理喻,我看着她眼中汹涌的仇恨,忍不住问道:“你三番两次想致我于死地,我与你到底有何冤仇?” 她冷笑道:“有何冤仇?哼,贱人!若不是因为你,我与裴觞早已成亲,若不是因为你,我与他,早就成了一对儿神仙眷侣,在天上逍遥快活!我才是他的夫人!” “夫人!”我心中一动,脱口问道:“你是翠微?” 她微微一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方道:“翠微!哼,我当然不是翠微!我永远不会告诉你翠微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翠微跟你一样,都是贱人!贱人!” 不是翠微却认识翠微,我大致明白了,大概是裴觞曾惹下的风流债吧。 想到此我突然气不打一处来,看了昏迷的裴觞一眼,心想要不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正在我束手无策之时,那女子突然掐诀念咒,同时身上的魔气骤然强大起来,随着咒语声渐起,铺天盖地的魔气汹涌而来,挡住了月亮的光辉。 魔气汇聚之后,化成数百魔剑,列成剑阵,将我包围。 碧绿光华一闪,我浑身顿时长满了尖刺,双手掐诀,准备与她斗法。 她却突然道:“你若是敢反抗,我就先让他死!” “你!”我气道:“你不是要与他成亲吗!” 她道:“我当然要与他成亲,但我要先看着你死!你死了,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乖乖与我成亲。” 我道:“你刚不是说要我亲眼看着你们成亲吗?我死了怎么亲眼看着你们成亲?” 她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少废话!去死吧!” 数百魔剑随即向我攻来,我飞身而起,一边躲过攻击,一边放出碧玉刺,以仙力化解魔剑,同时又怕她真对裴觞下手,时刻观察着她。 看到她念动咒语,专心指挥魔剑,没有要对裴觞即刻下手的意思,我方才专心对付魔剑。 这些魔剑被击散之后,在她的指挥之下,片刻又会重聚,无论我怎样打都打不完,如此下去,只会徒耗仙力。 我想了想,觉得只有制住主人,才能解散魔剑,而要制住主人,必须先冲出这剑阵。 想到此,我便不再徒耗仙力攻击魔剑,而是飞跃闪躲,寻找这剑阵的破绽和空隙。 那女魔头看出我的意图,冷笑道:“别白费力气了,这诛灵剑阵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想冲破剑阵,没那么容易!” 说完又念动咒语,使剑阵越加严密起来。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我全身骤然碧光大盛,瞬间放出成千碧刺,将围绕我最近的魔剑一下全部击溃,利用这一刻,我化成一只碧玉刺,以迅雷之速,冲出剑阵! 而后碧光一闪,现出身形,正要向那魔女冲去,却见头顶前方,一把巨大的魔剑刚好形成,向我斩来。 巨大魔剑虽然威力极大,但以我的速度,尽可以躲开,抢占先机,制住女魔。 但不知为何,看到巨剑向我斩来的那一刻,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突然降临,巨剑当头的画面与我脑中骤然闪现的一幕极为相似,几乎重叠。仿佛很久很久之前,我也曾面临过这样的情形…… 一股强大的恨意,带着锥心的痛楚,悲伤,酸涩,和不甘,在我心头莫名汹涌起来,我不明白哪里来的这恨意,这悲伤,这痛楚,这酸涩和不甘,只知这恨意忽然让我不想闪躲,不想逃脱,只想与头顶巨剑同归于尽,我攥住拳头,睁大眼睛紧紧盯着它,身体碧光大盛,准备与它同归于尽! 这一刻,我忘记了还在昏迷的裴觞,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直至巨剑越来越近,强大魔力逼压下来,我才发觉自己的力不从心…… 就在我以为自己必定命丧当场之时,忽然感受到一股强大而柔和的力量,随即,我头顶突然绽放出一朵巨大莲花。 那是一朵白莲,散发着莹莹白光,圣洁美好,看似柔弱,却硬生生顶住了巨大魔剑的威力。 魔剑在莲花的莹莹白光中逐渐瓦解,溃散…… 月亮再现出来,月光似乎比之前更加明亮,与莲花的莹莹白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我仙命得以保存,情绪似乎也忽然平静下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莲的关系,也来不及细想自己方才的反常,更来不及欣赏头顶莲花的绝美风姿,而是急切回头。 果然,一袭白衣的白菡神君静静立于空中,晕着与白莲一样的淡淡光华,神情悲悯而淡漠。 这就是天神下凡的风姿啊!我忍不住感慨。只是为何,神君手中还拎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白菡飘然落地,将那团黑乎乎的东西随手扔到一旁,那东西在地上一滚,变成一只黑猫趴在地上,浑身哆嗦着不敢动弹,竟是那猫妖。 我上前拜见白菡神君。 白菡不语,只冲我淡淡点了点,便径直向那女魔头走去。 正文 第五十三章:情劫为谁(六) 第五十三章:情劫为谁(六) 魔剑溃散后,那魔女受到魔气反噬而受伤倒地,此时见白菡朝她走去,眼中露出惧怕之色,双手却仍旧紧紧地抱着沈醉。 白菡冲她轻轻挥出一道白光,沈醉的身体立即便被白光裹挟着向我飞来,我一把抱住。 “不!”那女魔头悲吼一声,道:“把裴觞还给我!你这个贱人,把他还给我!我就算让他死,也不会让你这个贱人得到他!还给我!贱人!” 她一边吼一边挣扎着欲向我扑来,望着我的眼神疯狂而仇恨,像要将我吃了一样。 我越加好奇自己到底与她有什么恩怨,以致于她对我如此仇恨! 白菡轻轻抬手,放出无形神力,一下将她压制地不能动弹。 她兀自挣扎哭喊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下来,但依旧恶毒地盯着我,似乎要用双眼将我凌迟一样。 虽然她如此仇恨我,但看着她这样疯狂的样子,我竟也心生不忍,暗暗叹息。 我抱着沈醉,慢慢走过去,想问问白菡要如何处置她。 白菡却突然冲她道:“他在哪?” 女魔一怔,转头看着白菡,突然笑道:“你说谁?” 白菡道:“你的主人,红莲花魔。” 女魔道:“主人自然在红莲地狱。” 白菡道:“你早就带他出来了。” 女魔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是我主人,他想出来便出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怎敢过问……” 她话未说完,身体忽地下趴,面露痛苦之色,双手艰难地撑着地面。 白菡释放了更大的神力压制她:“我再问你一句,他在哪!” 我不由惊诧,白菡语气虽然一如既往的淡漠,但我却从无形神力中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和不耐,一向波澜不惊的白菡,竟然动怒了? 女魔撑着地,艰难开口道:“我不知道!你们不是能互相感应到吗?干嘛还要问我……” 白菡面色不动,双眼无波,但神力却明显加大,连一旁的我也感觉到了威压。 女魔浑身哆嗦起来,却依旧嘴硬道:“我明白了,一定是主人他……他不想见你,故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白菡一边释放神力,一边依旧用淡漠的语气道:“他出了红莲地狱,心智宛如孩儿童,怎会故意隐藏自己,是你将他藏了起来,你教唆他成魔,创造红莲地狱,又诱他出来,一次次利用他达成自己的目的,害他变成如今这样,我早该除了你!” 那女魔闻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完才道:“是我害他变成这样?白菡神君,你真是太抬举我了!我只是将他的怨恨、恐惧和绝望唤醒了而已!若他心中没有怨恨、没有恐惧绝望,我怎能唤醒他!是谁让他心生怨恨、心生恐惧?又是谁让他陷入绝境,从而成魔!白菡神君,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白菡不语,但神力似乎收敛了一点。 女魔冷哼一声,继续道:“天上的神仙原来都如此绝情,如此虚伪!裴觞是,你也是!为了成神做仙,一个利用自己的妻子,一个抛弃自己同胞兄弟!什么狗屁神君……” 神力骤然增强,连周身空间都瞬间扭曲了一下,我禁不住威压,后退了两步。 身受神力的女魔更是突地趴了下来,嘴角溢出鲜血。 此时月光淡去,金乌未现,但天色已开始泛白。 正在此时,前方头顶空间突然一阵扭曲,随即,一个红色人影从空中现身,道:“放开她!” 红色人影袍袖一挥,一股强大魔力冲我们而来。 我以为白菡定会抵挡,谁知他竟然撤去神力,带着我与沈醉退后了几步。 红色人影一把捞起地上的女魔,扔到自己身后,双手抱胸,斜着眼睛敌视地看着我们。 那红色人影,赫然就是红莲地狱的主人,与白菡长着一模一样面容的花魔。 但神情气质与当初在地狱时完全不同,地狱的他美艳慑人,狂狷冷酷,满身仇恨之气,如今的他虽然臭着一张脸敌视我们,一举一动却是难掩天真。 白菡上前一步,叫了一声:“阿芙!” 花魔一怔,道:“你谁呀?你认识我?就算你认识我,也不能欺负琴姐姐,她可是我的人!你欺负他,就是欺负我!我红芙可不是好欺负的!” 我一听这声音,心中一惊,这声音清嫩如孩儿童,我识得,他就是曾经袭击回天谷,在回天谷吞噬花精的男魔!只是那时他裹在一团魔气之中,我看不清他的容貌。 看看他身后的女魔,又联想方才白菡所说“出了地狱心智宛如孩儿童”的话,我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袭击回天谷吞噬花精的罪魁祸首就是红莲地狱的主人,红莲花魔! 只是他在地狱和不在地狱时,神情举止和声音都截然相反,所以当初在地狱见到他时,我才没有认出来。 我惊讶地看着白菡,回想曾经在红莲地狱的经历,以及方才女魔所说“抛弃兄弟”的话,还有两人一模一样的面容,我忍不住暗暗猜测,难道,白菡与红莲花魔,竟是同胞兄弟! 一个白莲,一个红莲!果真如此么? 当初白菡救援回天谷受了伤,回到天庭后只说让那两个魔头跑了,除此之外只字不提,原来他那时就已知道了真相,却故意隐瞒。 我这边心里风起云涌,那边白菡却一反常态,千年冰山的脸上竟然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跟他的兄弟道:“阿芙,我是哥哥啊,你不认识我了?” 阿芙一怔,脸上现出迷惘之色,喃喃道:“哥哥?” “是啊,我是哥哥,你不是一直在寻我吗?”白菡说着向他伸出手来,道:“来,阿芙,跟哥哥回家。” 阿芙怔怔地看着他,缓缓抬起手。 身后女魔突然大叫一声:“主人!不要上他的当!他不是你哥哥!你忘了吗?你的哥哥,你唯一的亲人,他早就抛弃了你!他为了成佛做神,决然地抛弃了你!留下你一个人不管不问,任你被欺负被侮辱,被道士抓住炼丹,差点魂飞魄散……” 阿芙的眼中渐渐浮起鲜红之色,望着白菡的的神色也开始变得怀疑,冷酷起来。 白菡静静看着他,慢慢朝前走去,每走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白莲,散发出淡淡香气,他边走边道:“阿芙,我是你的哥哥白菡,我们身上有着相同的气息,你应该感受到了吧,我没有骗你……” 女魔道:“主人!他不是你哥哥,你千万别上他的当,主人你想想,你的哥哥那么绝情,他又怎么会主动来找你!他一定是骗你的!” 阿芙身上开始现出黑色魔气,眼中的红色也时而涌出,时而褪去。 他痛苦的抱住头,嘴里不断地喃喃,一会儿叫:“哥哥、哥哥……”一会儿又满脸怨恨地道:“你为什么抛弃我……对,你抛弃了我,你早就不是我哥哥了……”一会儿又道:“哥哥,你在哪儿,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被人欺负,你为什么不来帮我,我被臭道士捉住炼药,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白菡不动声色,一边悄悄释放香气,慢慢化解他身上的魔气,一边道:“阿芙,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贪玩了,每次偷偷出去都跟人打架,回来后缠着我,让我为你出气,阿芙,你还记得吗……” 女魔大声道:“主人!你忘了吗?因为你哥哥抛弃了你,你不仅被人欺负,受尽苦楚,还下了地狱受尽酷刑,被地狱之火了灼烧了数万年,想想你在地狱受的煎熬折磨,这些都是谁带给你的!你都忘了吗主人!” 女魔说着,突然从后面打出一团魔气在阿芙身上,阿芙浑身一震,身上魔气顿时浓重翻滚起来,他双眼血红,瞪着白菡:“对!我哥哥早已抛弃了我,他心里只有他的佛祖,他是不会来找我的,你在骗我!既然你偏要冒充那该死之人,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话音方落,一股强大魔力直逼而来,白菡只好出手阻挡。 阿芙现在已完全被魔化,仿佛又变成了地狱里那个红莲花魔,无情而强大。他不依不饶,一掌又一掌地接连打来,越战越勇。 反观白菡,却似乎无心打斗,只是一味挡闪。 本来与上次交手相比,这次不用受红莲地狱火的影响,白菡本应占据上风,但看起来他不愿与自己的弟弟交手。 只是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阿芙被魔气控制,变成了地狱花魔,只怕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有制住他才能扭转局面。 白菡果真不愧是白菡,很快便明白这一点,他看似只是挡闪,却同时悄悄布下了结界。 在他所站过的方位,慢慢长出一朵白莲,待四面八方都长出白莲之后,又悄然聚拢,不知不觉将只顾打斗的阿芙困在了其中。 待阿芙发现之时,为时已晚,他左冲右突,妄图打破结界。 白菡轻念咒语,白莲上缓缓散发出香气,悄然化解他身上的魔气。 那女魔见自己的主人受困,眼神闪烁了下,飞快爬起,掐诀念咒,便要遁走。 我一直注意着她,岂能让她逃了,当下碧光一闪,一根碧玉刺向她激射而去。 岂料她突然伸手一挥,将一旁也欲逃走的黑猫抓来一挡,只听“喵”地一声惨叫,碧光正中黑猫,黑猫落地,而女魔站立之处,只剩下了淡淡黑气,居然真的让她逃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情劫为谁(七) 第五十四章:情劫为谁(七) 我心有不甘,想要追去,但身边还有昏迷的沈醉,犹豫之下,到底作罢。 我的这番举动引起了阿芙的注意,他放弃冲击结界,而是突然望着我道:“小刺儿头,我差点忘了你在这里,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契约吗?” 我一惊,手不自觉抚向自己的眉间,自从白菡帮我隐去了魔契之印后,我由于没什么感觉,几乎要将这件事忘记了。 阿芙嘴角溢出诡笑,突然望着我喃喃念起了咒语。 我眉间一痛,额头魔契之印显现出来,接着身体剧痛,全身的刺忽然都疯了一样向外生长,冲破身体,被迫拔起,向结界冲去。 我顿时剧痛无比,惨叫出声。 “碧心!”白菡叫道。 在回天谷时,我曾亲手拔掉自己的刺,但那时我是一根一根的拔,因此也只是一下一下的疼,不像现在,万刺齐出,骤然间全身剧痛,宛如被扔进热锅中煎煮! 我疼痛无比,一时间全身鲜血淋漓,倒在地上翻滚惨叫,我用力抱紧身体,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我的刺向外冲出,我身上仙力闪现,做着最后的顽抗。但没有用,我的刺儿还在不断地向外冲出,每一根刺,都带走我一分仙元…… “阿芙!够了!”疼痛中,我听见白菡这样喊道。 没想到,他竟也有为我着急的一天。 阿芙道:“你放我出去,我就饶了她。” 白菡犹豫了一下,撤去结界,阿芙这才停止念咒,在魔气中遁去。 刺终于不再冲出,但疼痛却没有停止,我意识有些模糊,抱着身体在地上轻轻呻吟。 恍惚中,我感觉被人抱起,我知道那是白菡,他身上的淡淡清香,好闻,却清冷。 我听见他问:“木炁养元丹呢?” 我庆幸自己还能说话,勉强道:“在……天上。” 下一刻,我便失去了意识。 睡梦中,我感觉自己的魂在不安地晃荡,仿佛随时会晃出身体,但总是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挡回来,慢慢地才安份下来。 花魂安分下来后,意识却又不安分了,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事情一样,而且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好像是一个人…… 我想不起那个人是谁,我努力地想,却发现自己现出了原身,变成了一颗刺儿头,然后,一张略青涩又清俊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傻里傻气地冲我道:“你一定会开花的!” 他不断地对我说“你一定会开花的”“一定会的开花的”“一定会开花的”…… 然后,我就真的开了花,我满心欢喜地去找他,却发现,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我使劲的摇晃他,醒醒,醒醒……醒醒,裴觞你醒醒,裴觞……对,是裴觞! “裴觞!” 我惊叫出声,梦醒了。 我坐起来,发现我正在自己仙府的碧玉床上。 闭目坐在一旁的白菡睁开双眼,冲我道:“你醒了!” 我回想起一切,欲下床拜谢,白菡道:“别多礼了。” 我欲言又止。 白菡道:“你想问什么?” 我道:“裴觞他……” 白菡道:“我带你上天之前,已将他送回了住处。”顿了顿,又补充道:“凡间的住处。” 我点了点头,又问:“那他身上的魔气……” 白菡道:“我已经帮他清除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 白菡道:“我喂你吃了木炁养元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道:“好多了,就是还有点疼。” 白菡点头道:“那就好。” 我道:“神君,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让那花魔跑了。” 白菡道:“你的魔契之印,却是因为我。” 言下之意,就是两不相欠么? 我犹豫一下,问道:“那个阿芙……他就是红莲地狱的花魔吧,神君与他,真的是同胞兄弟吗?” 白菡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我道:“那他为何与地狱时的情状完全不同?” 白菡道:“他应该是成魔之时,保留了一丝纯真天性,所以在地狱时是魔,出了地狱便是……阿芙,但他不记得我。” 我从他淡漠的语气里听出了淡淡的失落和忧伤,虽然好奇,却不知该不该继续追问他与阿芙的事。 他却不再给我机会追问,对我道:“明日一早,花神宫众仙与天庭众仙一起,去佛国参加菩提法会,牡丹她们都在为此行忙着准备,你有伤在身,不必去帮忙,趁此机会好好养伤即可。” 我道:“菩提法会?” 白菡道:“你已成仙一千多年,不会连七万年一次的佛国法会都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以前曾听牡丹等人提起过,玉帝旨意,每逢佛国举行法会,天庭一众花仙都必须参与,不单单是去听法,最主要的其实是献花,在法会上与天女们一起散花,营造氛围,让听法的各界生灵心生欢喜。 也就是说,我必须去,而去佛国的话,我就不能下界回凡间了。 我突然想起一事,问道:“神君,我刚睡了多久?” 白菡道:“不到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也就是两个月,那沈醉的生辰岂不是…… 我立即便要起身。 白菡道:“你要做什么?” 我知道瞒不过白菡,如实答道:“神君,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要下凡去帮裴觞!” 白菡道:“你要违逆天帝的旨意吗?” “我……”我不知道我敢不敢。 白菡道:“你之前在凡间所做种种,我可以当做不知,但此次如若违旨,你应当知道后果,不仅你自己要受惩罚,连他也会受到牵连。” 没错,我不敢。 白菡又道:“阿芙他们已经回到地狱,短期内不会出来,他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你尽可以安心去佛国。” 白菡离开后,我独自坐在床上,心中忧愁。 我知道白菡说得对,我不能再下界去找裴觞了,可是我心里就是放不下。 我不知道他的伤势是否痊愈,不知道他见不到我是否会伤心难过,是否会发脾气,不吃饭…… 转眼看到床头桌案上放着一把扇子,那是上次苏涅送来的,裴觞的法扇。 我拿过来打开,看着扇面上的绿竹画,突然想起,我还未给裴觞准备生辰礼物呢,我答应了他的。 人不能言而无信,神仙更不能啊!嗯,对,神仙不能言而无信! 或许,我可以去陪他过一次生辰,好歹,应该去告个别吧。 离昼时还有个把时辰,天庭众仙包括天帝天后都在为参加菩提法会做着最后的准备,此刻,没有人注意我,只要我能及时赶回来…… 我想了想,终于下了决心,收好扇子,出了仙府,下凡去了。 沈府静得有些不同寻常,我神识一扫,除了小蓝,整个沈府竟然只剩下了几个丫鬟! 我径直进了小蓝房间,他正呼呼大睡,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直接将他拎起来。 小蓝睡眼朦胧地醒来,看清是我后,一下子扑到我怀里,道:“刺儿头姐姐!你终于回来啦!我担心死你了!” 我把他拉好站直,道:“担心得都睡不醒了?” 他不好意思地道:“人家有伤在身嘛!” 我这才想起来,他被女魔打伤了,忙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小蓝道:“没事了,就是法力太弱,我一直试着传音给你,可总是不成功!对了姐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为什么醉哥哥回来了你却没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我道:“我的事稍后再说,你先告诉我,沈府的人都去哪了?沈醉呢?” 小蓝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唉!说来话长,你失踪的这两个月,可把沈府的人给害惨了。自从醉哥哥一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后,就开始到处找你,还把整个沈府的人都派出去找你了,天天找,日夜不停,就差没满大街贴告示了。姐姐,你不知道,醉哥哥瘦了好多……” 我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有些莫名欢喜,更多的却是难过,尤其想到这次回来是为了告别。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小蓝看了看天色,道:“快了,醉哥哥在晚饭前一定会回来看我。”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人声。 我出了房门,正好看见沈醉带着几个人走过来,他看到我后,当即怔在原地。 我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叫道:“少爷!” 沈醉慢慢朝我走过来,到了我面前后,张嘴欲言。 我以为他要跟我说话呢,谁知他头一偏,冲旁边的小安道:“通知外面的人,让他们都回来。” 小安笑着答应一声走了。 沈醉接着对身后的人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大家都松了口气的样子,各自散去。 沈府的新任管家阿忠却留下了,欲言又止。 沈醉道:“有事吗?” 阿忠道:“少爷,您恐怕都忘了吧,今天是您的生辰……碧心姑娘现在已经回来了,您看是不是……” 沈醉道:“还来得及吗?” 阿忠道:“之前其实已经准备了一些,东西也够用,只是今日早宴和午宴已经过了,现在只能准备晚宴为少爷庆寿了,而且,也来不及给少爷在临州城生意上的朋友们发请帖了。” 沈醉道:“外人就罢了,多备些酒菜,让府里人都参加,还有,府里每人赏金十两,去安排吧!” 阿忠欢喜道:“是!多谢少爷!少爷和碧心姑娘先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安排。” 阿忠走后,沈醉一把拉住我,几步走进房里,顺便一脚将门踢上,随即将我拉到怀里,紧紧抱住。 我忍不住“哼”了一声,人家刚刚掉了那么多刺,疼得很! 他立即放开我,道:“怎么了?” 正文 第五十五章:情劫为谁(八) 第五十五章:情劫为谁(八) 我道:“没事。” 他脸色立即沉下来,道:“受伤了?” “嗯”我点点头。 他道:“伤在哪里?”说着便想扒我衣服。 我赶忙道:“是内伤。” 他看着我,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我笑道:“真的没事了,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在你面前吗?” 他道:“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说谎对我来讲已是小菜一碟,开口便道:“仇家有些难缠,但你放心,我已经解决了。” 他又将我拉到怀里,这次不敢太过用力,努力控制着情绪,道:“你让我怎么放心!你总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以为你……” 我抬手抚上他脸颊,轻轻安慰道:“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抓住我的手紧紧握住,道:“对不起,都怪我太过没用!我真恨我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不但保护不了你,还连累你……” 我道:“怎么是你连累我呢?那是我在江湖上的一个仇家,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才对。” 沈醉道:“碧心,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努力变强,不管你还有多少仇家,我都会护你周全,我发誓……” 感动之余,我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那女魔头本来就是你惹下的风流债,我说是我仇家,你还真信了!唉!算了,看在你现在是个凡人的份上,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等你归位之后,我再好好跟你计较计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我,拉我坐下,慢慢问起了经过。 我胡诌了一通。 他又问我是否真的解决了仇家,还有哪些仇家,为何退出江湖了还有仇家,伤势如何,严不严重等等等等,啰里啰嗦说了一个多时辰。 外面有下人禀告来说宴席已经备好,问什么时候开宴。 我道:“今日是你生辰,大家都等你开宴呢,你快点更衣吧!” 沈醉道:“你帮我更。” 我:“……”少爷脾气真是说来就来。 我道:“少爷,我受伤了!” 沈醉道:“那我帮你更衣。” “……” 沈醉换上一身崭新的月白绸衫,稍作梳洗,立时便不见了憔悴之色,长身玉立,清俊非常,若是再配上他那把扇子,俨然已是天上的裴觞神君。 宴席设在庭院里,虽是晚上,但灯笼璀璨、烛光摇曳,照得庭院亮如白昼。还摆上了一颗斗大的夜明珠,与月光交相辉映。 席上,沈府众人纷纷向他敬酒贺寿,说笑玩闹时,话里话外却总带上我。少爷喜欢我,在沈府已不是秘密,这使我更加难过,更加不知该如何告别。 宴席一直到半夜方停,沈醉遣散了众人,小安也带着小蓝去睡了。 院子里一下变得十分清静。 沈醉却拉着我不肯回去,我暗叹一声,从袖中拿出那把扇子,递给他道:“喏,生辰礼物。” 他一怔,拿过扇子打开,嘴角慢慢溢出笑来,却又忽然叹息一声。 我道:“怎么?不喜欢?” 他笑道:“不是,只是没想到,你出了事,整整失踪两个月,居然还记得给我准备礼物,我刚刚还在想,你一定忘了礼物的事,我一会儿要不要按照约定跟你讨要我想要的礼物呢。” 我也笑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礼物呢?” 他倾身过来,在我额头轻轻一吻,道:“你。” 我心中一时欢喜,一时又酸涩难过,默默抬起头,看着月亮。 月亮晕着雾气,有些朦胧,我道:“沈醉,你听过庄生梦蝶的故事吗?” 沈醉点头道:“听过,庄生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梦醒之后恍惚不知自己是庄生还是蝴蝶,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道:“如果,有一天你醒来,发现自己不是沈醉,沈醉只是你做的一个梦,你会怎么想?” 沈醉笑道:“怎么可能!” 我暗叹一声,心道:“这世上有几人能看清,自己正经历的不过是一场梦呢!” 我道:“我是说如果,如果是这样,你会怎么想?” 沈醉想了想,道:“我不是沈醉,那我是谁?是蝴蝶吗?” 他拿扇子轻轻敲了我一下,道:“碧心,你这小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我发现你回来后就变得不正常,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赶忙道:“哪有!我只是感概世事无常,人生如梦而已,感慨一下而已!” 沈醉突然拉住我,郑重道:“碧心,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道:“什么事?” 沈醉道:“你答应我,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事情,你不准再抛开我独自行动!” 我道:“好,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那把扇子,你要随身带着。” 沈醉笑道:“这是你送我的礼物,我当然会随身带着。” 我十分严肃地道:“我要你随时随地随身携带!” 沈醉怔怔望我片刻,也认真点头:“我答应你。” …… 一直到东方泛白,沈醉才恋恋不舍地回房睡了。 自此之后,沈醉练功越发勤奋,也越发地缠我,几乎让我寸步不离地陪着,甚至晚上睡觉,也是看我睡着之后才肯离开。 时日无多,我亦十分珍惜,每每装作睡着,再等他回房睡着后,偷偷去他房里陪伴,直到天亮。反正我是神仙,可以不用睡觉。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多月,我算算时辰,差不多该回去了。 这日晚上,我从沈醉房里出来,直接进了小蓝房里,将他摇醒拎起来。 他揉着朦胧的睡眼道:“刺儿头姐姐!大半夜的你不在醉哥哥房里陪着,来我房里干嘛!” 我直接道:“我带你回天庭。” 小蓝一下子清醒了,惊讶道:“为什么要突然回去?” 我道:“天庭有事,必须回去。” 小蓝道:“那我可不可以留下?” 我直接道:“不可以,你自己留在这儿我不放心。” 小蓝撅起嘴来,不愿离开,磨磨蹭蹭道:“那醉哥哥怎么办?我们还回不回来?” 我不愿多说,直接施法带他出了沈府。 小蓝这才意识到真的要走了,忙拉着我的袖子恳求道:“刺儿头姐姐,我能不能带小黑一起回天庭?” 我道:“小黑是谁?” 小蓝拉着我回到沈府,来到后院一处堆放杂物的房子前。 推开房门,只见一只黑猫卧在杂物堆里睡觉,那黑猫听见声响,抬头警视,看到我,噌地一下窜起来就跑。 我眼疾手快,碧光闪烁间,已施法将它困住。 小蓝道:“小黑别怕,这是我刺儿头姐姐。” 那黑猫却反而更加惧怕起来,一双蓝色的眼珠瞪着我,瑟瑟发抖中,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我对小蓝道:“你是怎么找到它的?”小蓝道:“你失踪的时候,我有偷偷循着气味去找过你,在路边的草丛里发现它受伤很重,就把它抱回来了。” 我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小蓝道:“你回来之后跟醉哥哥寸步不离,就连晚上也是,我哪有机会跟你说!” 我想了想,蹲下身,冲那黑猫道:“你大概已经知道我的来历了,我是天上的神仙,碧心仙子。” 那黑猫后退两步,身子伏了伏,越加警惕地盯着我。 我接着道:“你妖丹碎裂,受伤颇重,想要恢复人身不是那么容易,但,我可以帮你修复妖丹,助你伤势痊愈,恢复人身。” 猫妖眼睛眨了眨,似是在怀疑。 我继续道:“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你若做好,我将来还可以帮你渡过天劫,助你成仙,怎么样,愿不愿意?若是愿意,你就叫一声。” 那黑猫的毛缓缓放松下来,不再警惕,头歪了歪,似是在犹豫。 我又道:“放心,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让你保护一个人而已。” “喵!”它轻轻叫了声。 我当即施法为它疗伤。 木炁养元丹纵然神效,也不可能让我这么快恢复仙元,但是为了裴觞,我也只能再伤一次。 片刻后,那猫妖黑光一闪,恢复了人身。 它大喜过望,冲我跪下行礼道:“多谢仙子!仙子的大恩大德,小妖永不敢忘,不知仙子让小妖保护何人?” 我将大半的仙力都为那猫妖治伤,强忍不适道:“就是你两次想要陷害的,沈府的少主人,沈醉。” 那猫妖突然急道:“ 仙子,自从几年前被仙子撞破之后,我就再也不敢觊觎沈公子了,这次陷害仙子和沈公子,小妖实是迫不得已,是那个琴魔找上我,逼迫我这样做的,若是我不这样做,它就要杀了我!” 我点点头,道:“过去的事,我不再追究,只要你替我保护好沈醉即可。” 那猫妖道:“是!多谢仙子大人大量,小妖一定尽心尽力保护沈公子。只是,不知仙子要小妖如何保护,仙子何时回来,小妖要保护沈公子多长时间。” 我道:“你只需暗中保护,最好不要让他发现,至于他的凡间俗事,只要没有生命危险,你也不用插手,至于我,短则三年,长则十年,一定回来。” 那猫妖犹豫道:“仙子与那琴魔是否有过节,若是那琴魔再来……” 我暗暗点头,心想这猫妖心思倒缜密,道:“放心,她应该不会再来了,还有问题吗?” 那猫妖想了想道:“没有了。”嘴上说着没有,却又欲言又止。 我道:“有什么问题一并说清楚,我走了就不好联络了。” 猫妖道:“仙子方才答应助我渡过天劫成仙的事……” 她这样问,倒是让我对她更加放心了,我道:“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但我只说帮你渡过天劫,至于天劫之后你是否能够成仙,那就得看你自己了。” 猫妖大喜:“是,小妖明白,多谢仙子!” 我冷哼一声,道:“别高兴得太早,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但你答应的事若做不到,或者心生歹意,暗害沈醉,我一定饶不了你!” 猫妖肃然起誓道:“仙子放心,小妖现在一心修行,绝不会起歹念,定当竭尽全力保护沈公子,等待仙子归来!如若做不到,任凭仙子处置。” 我点点头,想想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便施法带着小蓝上天去了。 正文 第五十六章:菩提法会 第五十六章:菩提法会 回到天上,时辰刚好,我匆匆嘱咐小蓝一句“好好看家,不准到处乱跑”,而后立即去花神宫汇合,与众花仙在白菡的带领下去西天门与其他众仙聚齐。 一行众仙浩浩荡荡驾云出发,前去佛国赴菩提法会。 众仙大多带了礼物以供养佛陀,擅长音律的神仙们吹奏着仙乐,一路上欢天喜地,仙乐飘飘。 我却仍旧沉浸在离愁别绪当中,有些意兴怏怏。 所幸很快便到了西天。 佛国与天庭大相径庭,各具特色。 天庭宫府众多,风景壮丽,云气浮动,气势恢宏又仙气袅袅。 西天金碧辉煌,花草树木,摇曳生姿,鲜艳美丽又祥和清静。 到了法会之上,我们与其它各界诸神,天龙八部等众,按照次序一一落座。 佛祖的莲座设在一颗高大的菩提树下,莲座上的佛陀微垂双目,法相庄严。 佛祖两边依次坐着几位大菩萨,各自手捏法印,慈悲含笑。 其中,佛陀左手第一位菩萨,我看着竟有些眼熟。他身形略胖,与其它菩萨不同,支起一条腿架着胳膊,法身微斜,似坐似卧,意态洒脱,手上一大串佛珠随意捻着。 我忽然想起,我曾在梦中见过他,在回天谷,我拔刺自残之时…… 我忍不住问牡丹仙子道:“佛祖左手第一位,是何菩萨?” 牡丹仙子讶道:“你连他都不认识?也难怪,你成仙晚。他是菩提法祖,听说是现世佛陀的师弟,常游于三界,行踪无定,想不到这次法会法祖竟也来参加,实是难得!” 我心道:“原来他便是大名鼎鼎的菩提法祖,只是他为何会去回天谷开解我?莫非是恰巧路过,见我拔刺自残,是以现身制止?” 正想着,白菡神君突然越过天庭诸位神仙,径直走到佛祖和诸菩萨的正前方,在一个蒲团之上跌趺而坐。 那是佛祖和菩萨的正信弟子们所坐的地方,那些弟子大多身披袈裟,证得了尊者果位。 牡丹仙子见我面露疑惑,解释道:“白菡神君本是佛国弟子,只因某些因缘才被授了花神之印,成了天庭花神,如今,他这也算是回了家。” “哦……”我恍然,我本就知道他来自佛国,但只以为他是生长在佛国莲池的一株白莲而已,没想到他竟是佛陀的正信亲传弟子! 难怪他明明长着神君的摸样,行事作风却俨然佛子,难怪他清清冷冷的双眸中却总带着悲悯,想必他淡漠的外表下也是一颗悲悯众生的心吧!他或许不是无情,他的情,是对众生的情;他也不是无心,他的心里,装的是芸芸众生…… 我想起自己曾对他有过爱慕之意,常常会因他的冷漠无情而心存抱怨,现在却忽然释然了,所幸我从未明说,他也从未介怀…… 法会四周有许多菩提树,树下各种各样的奇花瑞草竞相绽放,吐露芬芳,仿佛在为法会欢喜赞叹。 树外的池塘里,各色莲花散发着淡淡光华,不少莲花里还坐着刚刚摆脱了生死轮回,往生到此净土的信徒们。 微风拂动,菩提树上密密麻麻的果子轻轻晃动起来,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宛如梵音清唱。 众花仙闻之顿生欢喜,不由自主地纷纷飞起,与天女们一起散落花雨。 唯有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恍恍惚惚。只因此情此景,竟又让我生起了熟悉之感。 我成仙才一千余年,这七万年一次的盛大法会,我明明是第一次参加,可这熟悉之感,为何却如此真实,恍若隔世,宛如重生…… 五颜六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洒下,缓缓飘落在诸神众仙身上,头上,肩上……而白菡神君,不,是白菡尊者,他身上却干干净净,连一片花瓣也没有,所有的花瓣只要一沾到他的身体便会轻轻滑落。 片叶不沾身! 我曾听人说过,唯有心中清净无染、毫无挂碍的佛陀菩萨才有这样的修为境界! 恍惚中,我仿佛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你瞧瞧人家白菡,不过比你早修几万年,却已证得尊者果位,片叶不沾身,离菩萨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谁?是谁?是谁在跟我说话? “如是我闻……”佛陀开始说法。 我努力认真地倾听,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佛陀在讲什么,头隐隐有些疼……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裴觞的脸! 一定是我太想念太担心他了,我不应该不声不响就离开他,不应该留他一个人在凡间…… 他现在一定很难过、很难过…… 悲伤的情绪一下子充斥了我,我有种冲动,我想要离开这里,去找他。 但我是否有勇气如此明目张胆地丢天庭的脸?法会中途离场可是很不恭敬的…… 就在我无法自控地胡思乱想之际,“唵”的一声,一句真言猛地灌入我的神识,宛如当头棒喝,震得我三魂七魄差点出窍。 我猛得一惊,抬头,恰好望进佛祖半掩的双眸里。 佛祖半垂的双眼明明动也未动,眼睛眨也未眨,我却觉得被他真真地看了一眼。 我心思清明了些,不敢再乱动乱想,仔细聆听,原来佛祖正讲到一位涅磐佛的灭罪真言…… 法会进行了七日七夜,虽然一开始我莫名其妙地有些恍惚走神,但当仔细聆听时,竟不觉听得忘我了…… …… 法会结束,诸神众仙赞叹着,回味着,流连着渐渐离场。 我亦忍不住回味着,待回过神来时,才猛然想起,七日了! 七年了!我终于可以去见他了,七年了,不知他怎么样了,是否安然渡过情劫,还是…… 我有些迫不及待,甚至心急如焚,方才倾听佛法的清净心境一下子破碎,宛如沉睡湖底的鱼骤然醒来,在平静的湖面上翻腾不休,激起水花无数,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我想趁着散场人多的局面,悄悄出了佛国直接下界,不料白菡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道:“碧心,随我来!” 我道:“神君有事?” 白菡十分直接道:“嗯。” 我无奈暗叹一声,只好暂时压下心中的焦急,随着他走。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一方清静荷塘边。 白菡指着塘中一朵开得十分盛大的白莲道:“那是我的本体。” 我暗暗赞叹之余,不禁诧异,不知他叫我单独来此所为何事。 他轻轻抬手,那朵硕大白莲在点点白光中随之而起,径直飞入白菡身体,光芒闪烁下,与白菡合二为一。 我道:“神君,你这是……” 白菡道:“为你化解魔契之印。”话毕伸出一指,轻点在我额间。 我眉间一痛,魔契之印再次显现出来。 白菡轻吟咒语,他额间的花神之印骤然发光,随着光芒愈盛,突然出离了白菡,化作一道光符,冲入我眉间。 我只觉眉间一痛,随之一股强大的神力自内而生,汹涌在我神识。 我不及多想,立即以仙力控制,引其流转全身,最后再归于泥丸识海,那一团黑色的魔契之印宛如大海中的小舟一样,飘荡挣扎几下,便消失于神力之中…… 再次睁开眼时,又是一重境界。 成仙之时,我只觉欢喜无限,胸臆逍遥,而今却有种空明透彻之感,三界之内芸芸众生,皆在我眼,却又不入我眼。 方才急着下凡去见裴觞的焦躁心情也顿然缓解不少。 白菡道:“化解了吗?” 我从境界里回神,知道他问的是魔契之印,回道:“化解了。” 复又望着他印记已然消失的额头道:“可是神君,你的花神之印……” 白菡淡淡道:“只有这样,才能化解你的魔契之印,从此之后,你就是新一届花神了!” 我闻言十分惶恐,立即下跪道:“神君,这怎么可以,我成仙才一千多年,资质愚钝,资历浅薄,花神宫里有那么多资历深厚的神仙,比如牡丹姐姐、紫熏仙子等,个个胜过碧心,花神之位,碧心万不敢受!” 白菡抬臂,以神力将我托起,缓缓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芸芸众生,各有因缘,谁能继任花神,看的并非资历深浅,她们自会明白,你不用再推脱了。” 白菡顿了顿,又道:“来此之前,我已禀明了玉帝,并将宫主玉印上交,花神乃先天自然之神,直接传承,不需受封,你回天庭后,只需拜见玉帝,交接宫印即可。” 我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既感激又愧疚,道:“可是神君,你呢?” 白菡道:“我已不是花神,自然不用再回天庭了。” 我想起他佛弟子尊者的身份,道:“你要留在这里吗?” 白菡却微微摇头:“我有些事要去处理。” 我心中一动,脱口问道:“你要去地狱?” 白菡怔然望着池塘,点了点头:“他因我而成魔,我要渡他,也只有我能渡他。” 话毕,转身而去。 我暗叹一声,望着塘中各色莲花,突然想起一事,忙问道:“神君,你要带着自己的本体去地狱吗?” 不远处的神君突然站定,微微侧头而点。 我忙追上几步,道:“这样太危险了,一旦有所闪失,就有可能无力回天,神君,那里可是烈火熊熊的红莲地狱啊!” 白菡道:“我与他一红一白,并蒂而生,他能在地狱之火里生长,我为何不能!” 我还要再劝,他再次转身,决然而去,边走边道:“法身也好,本体也罢,皆非实相,何必执着。” 这话,似是遗憾地叹息,又似看破后的决然,清清淩淩的声音,宛如我与他的第一次相见。 我摸了摸眉间新出现的碧色花样印记,无暇再多感慨,立即回了天庭。 回到天庭后,我拜见玉帝,禀明受印一事,玉帝果然早就知道,并未多言,只简单勉励两句,便将代表神职的宫印交给了我,并封我为元君,赐号碧虚。 然后,我像凡间的甩手掌柜一样,将花神宫之事全权交给了牡丹仙子,便匆匆下凡去了。 正文 第五十七章:一晌贪欢(一) 第五十七章:一晌贪欢(一) 我隐去花神印记,现身在临州城沈府附近,竟突然有了种近乡情怯之感,站在沈府门前徘徊良久,不敢用神识探查,亦不敢敲门进府。 于我来讲是七日多,于他却是整整七年。 且不说他是否还会记得我,即便记得,他又会如何对我,他是否已娶妻生子,如果是,我又该如何面对…… 正徘徊时,府门突然打开。 一个憨厚老实的青年从门里出来,我认得他,他是沈府的管家阿忠。 阿忠看到我,一怔之后,骇然失色,像见了鬼一样:“你你你……你是碧心姑娘?” “嗯。”我点点头。 他又是一惊,转身便跑。 我:“……”怎么见我像见了鬼一样! 我疑惑着进府,刚踏进门槛,一黑衣青年迎面赶来,身后跟着阿忠。 那黑衣青年见了我,不像阿忠那样骇然失色,只是微微一怔,随即便恢复冷静。 黑衣青年我也认得,他是小安,但如今已然长大,还留了短须,显得成熟干练了许多,不再是当初那个爱哭又机灵的少年了。 他率先开口道:“你真是碧心?” 我微微一笑,道:“怎么,才七年不见就不认识了?” 他忽然冷笑一声,道:“才七年?你倒潇洒!” 我呆了呆,小安他,语气不善。 我道:“你家少爷呢?” 小安依旧冷冷淡淡道:“你找我家少爷何事?” 我道:“故人来访,理应相见。” 小安道:“哦,那你这次打算待多久?” 我一怔,讪笑了下。 小安语气语气缓了缓,道:“如果不急着走的话,就进来吧!” 他说完转身进府,完全不是邀请故人的姿态。 我随他进府,他将我带至客厅。 我问:“沈醉呢?” 小安道:“少爷不在家,你先等等,我这就派人去找。” 他叫来一个眼生的小厮,吩咐道:“去怡芳阁叫少爷回来。” 怡芳阁这个地方,一听就是烟花之地。 那小厮犹犹豫豫。 小安斥道:“怎么还不去!” 小厮道:“少爷在怡芳阁快活的时候,最不愿别人打扰,小的怕惹怒少爷。” 小安道:“你就说碧心姑娘回来了。” 那小厮一听,满脸讶异之色,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被小安一瞪,飞快地跑着去了。 约摸一盏茶后,那小厮回来了,却不见沈醉。 小安道:“少爷呢?” 小厮道:“少爷没回来。” 小安道:“怎么可能?你按照我的话说了吗?” 小厮道:“说了,我说碧心姑娘回来了,少爷听后只是一怔,就又和姑娘们玩乐起来,我……我也不敢再叫,就先回来了。” 小安听后,默然片刻,对我道:“少爷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不如这样,你先回客房休息,待少爷回来,我再通知你。” 小安所说的客房,就是我曾住的地方。 我的房间和从前一模一样,就连院子里摆放的那两颗刺儿头,也还在原来的位置。物是人已非。 我随意躺在床上,枕着双手,心里终究有些忧伤。 小安如此怨色,应是为了沈醉,连旁人都对我的七年不辞而别有如此怨色,更何况是他。 心中有怨,说明还在乎,但,曾经怨,不知现在还怨否。 他这番表现,我竟不敢确定。 纵然已经成神,于他,我仍旧看不透。 是因为爱么?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情蒙慧眼,爱障道心。所以他才会有此生,我才会有今日。 ……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然感应到有妖气近前,我一动未动,直到黑色光芒一闪,猫妖现出身形,我方才慢慢坐起身来。 猫妖跪下行礼:“仙子!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示意它起来。 它却仍旧跪着道:“恭喜仙子修为大进,境界更上一层!” 我道:“你也很不错,竟能看出我的修为境界。” 它方才起身道:“仙子的境界,我一个小妖怎能看得出来,我只是从仙子身上感受到了更强大的力量而已。” 我道:“你不是暗中保护沈醉吗?怎么回来了?” 猫妖道:“沈府的下人跑去找沈公子,说仙子你回来了,我一时心急,就先来见仙子了,仙子放心,沈公子不会有危险。” 我沉默片刻,道:“他在怡芳阁做什么?饮酒作乐,逍遥快活么?” 猫妖神色有些不自然,斟酌着答道:“与其说饮酒作乐,不如说是借酒消愁。” 我道:“借酒消愁……” 猫妖道:“仙子您离开的时候,是不是没跟沈公子告别?” 我点头道:“他不知道我的身份,没法告别。” “这就是了,”猫妖叹息一声,道:“沈公子这些年一直都在找您。” 我道:“是么?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猫妖抿了抿嘴唇,斟酌着词句,开始诉说起来。 “沈公子刚发现您和小蓝不见的时候,气急攻心之下,病倒了,吐了好几口血,我很着急,怕沈公子真有个什么好歹,辜负了仙子对我的重托,就想趁没人的时候去帮他看看,没想到他身边有一把扇子,是个法器,很是厉害,我根本近不了身,只能干着急……” “未料沈公子病了几日之后,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然后就开始到处找您,派出的人一批又一批,总是无功而返,沈公子不信,骂那些人是废物……后来,公子就以行商之名,将沈家的事全都交给了小安和管家,自己带着人外出寻找,每到一处地方,沈公子就在那里住下来,细细打听寻找,直到确定没有您的踪迹,才又启程到另一个地方, 我暗中跟着他们,几乎走遍了天南海北……” “沈公子还重金请了不少江湖中人,到处打听您的消息,但那些江湖人都说从未听过您的名号,说江湖上根本就没有您这号人,沈公子仍不甘心,继续寻找……” “直到三年前,沈公子误打误撞地寻进了一个修仙门派,小妖不敢跟随进山,又担心沈公子,只得在山下等待,等了十多日后,小妖怕公子有所闪失,本想豁出去进山寻找,谁知公子竟出来了……然后,就带着人回来了……” “回来之后,公子不再寻找,每日只是看书习武,夜间修炼……我趁人不在的时候偷偷查看过公子看的书,都是一些妖灵志怪之书,仙子,公子有可能已经怀疑您的身份了。” 我点点头,心想他这么聪明的人,遍寻不到时就应该有所怀疑,只是可能无法接受,所以自欺欺人地继续寻找,直到进了那个修仙门派,想来肯定是那些修炼之人发现他体内功法,对他讲了什么,他这才放弃了吧。 我叹了口气,对猫妖道:“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去吧。” 猫妖迟疑着不走,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道:“哦,对了,我们的约定完成,你做的不错。” 我随手化出一道碧色光符,轻轻弹给它道:“你的天劫至少还要五百年后才出现,届时你用这灵符联络我,我必会前往助你渡劫,望你好好修行,早日得道。” 那猫妖接了光符,道:“多谢仙子!但其实小妖方才想说的是,我觉得沈公子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我心中一动,问道:“哪里不对劲儿了?” 猫妖道:“大概一年之前,沈公子突然性情大变,变得脾气暴躁,动不动便大发雷霆,甚至出手打人,而且白天也不再看书习武,而是……” 而是寻花问柳,寻欢作乐。 猫妖道:“请问仙子,沈公子的修炼功法,是您教给他的吗?” 我点头道:“是我教的。” 猫妖道:“那就是了,但我觉得他好像修炼出了差错……” 我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猫妖向我恭恭敬敬磕了个头,便离开了。 我坐了一会儿,起身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窗外。 随着猫妖的话,我从心湖微波,到现在已是汹涌难平。 心疼、难过、愧疚、自责、担忧…… 我刚刚成神,那种空明静透,洞见天地的境界还未感受多时,便已溃散。 只为了一个人,丢了境界,堕了平凡。 修炼出差,轻者经脉损毁,成为废人;重者经脉逆行,心智疯狂,不久丧命。 还有一种可能,修炼者天赋极高,将错就错,继续修炼下去,最后沦为魔修,进入魔道。 听那猫妖所述,他显然,已成了第三种…… 若不是我,他怎会因执念而走火入魔!若不是我,他怎会被坏了命数而堪不破情关,过不了情劫! 越帮越忙,弄巧成拙!果真如那京城道士所言么…… 一直到傍晚,他才回来。 怀里两个姑娘,左拥右抱。 彼时我恰好站在院中发呆,他与我碰了个面对面。 我静静望着他,他摸样并未大变,还是那样清俊,只是比以前沧桑了许多。 鬓前两缕青丝变成了白发;眼底有些乌青,额间隐隐黑晕,只有修炼之人才能看得出来。 我越加难过,他真的已沦为魔修! 他看着我,眼底是不动声色的冷漠,最终一言未发,带着两个姑娘进房间去了。 以前,他喜欢缠着我,所以将我的房间安排在他的旁边,他说这样一开门便能看见我。 而今,我呆在自己房里,整晚听着旁边房里的燕语莺啼欢声笑语,直至天亮…… 正文 五十八章:一晌贪欢(二) 五十八章:一晌贪欢(二) 清晨,我开门时,他恰也开门出来,与我冷漠对望片刻,便去了前厅。 一会儿后,来了两个丫头去他房里叫醒了怡芳阁的那两个姑娘,也带去了前厅,这个时辰,应是去用早膳。 果真,又一会儿后,小安带着两个丫头端着早饭送到了我房里来。 我望着那一荤两素的几个碟子,不禁苦笑一声。 除了送饭,一句话都没有。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这种以不动声色的冷落来表达心中怒气的习惯,依旧未变。 用过早饭之后,他带着两个姑娘在园中饮酒取乐,嬉戏玩耍,旁若无人……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于我一日三餐不断,却未着一言半语。 我知道他在生气,我亦知道,他是因我才变成今天这样,我不能抛开他不管,但我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又能做什么? 他对我如何冷落我都可以忍受,但每日望着他左拥右抱,与两个姑娘做着各种亲昵举动,即便明知是假,我亦忍不住心里难过,隐隐气闷,尽管我是神。 所以这日,从未出过院门半步的我,绕过园中寻欢的他们,径直出了垂花门,进外院,不理会院中指挥下人干活的小安,直接朝大门走去。 在即将走到大门的时候,沈醉叫住了我,与我说了数日来的第一句话——“站住!” 语气冷漠,隐有怒意。 我缓缓转身,望着他。 他道:“上哪去?” 我道:“回我该回的地方。” 他道:“你该回的地方,是哪里?” 我自然不能告诉他我该回哪里,于是只能静静站着。 “爷!”两个怡芳阁的姑娘从内院跑出来,一左一右拉着他的手臂,娇嗔道:“爷,你怎么突然走了!” “是啊爷,咱们喝得正尽兴呢,回去吧!” “滚开!”沈醉怒喝一声,甩开她们。 被甩跌在地的两个姑娘一时傻了眼,正欲开口说话,被小安一个眼色制止,灰溜溜地走了。 小安又对愣怔的下人们示意,下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声,悄悄散了。 一时之间,外院里只剩下我与沈醉。 他使劲闭了闭眼,强忍怒气上前两步,看着我道:“你倒真是没变,潇洒如旧,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次,你要走多久?七年?十年?” 我气势立即弱了下来,道:“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冷笑一声,道:“不得已的苦衷!你每次都有理由,只有愚蠢如我,才会一次次相信你的鬼话!我倒要听听,这次你又要编出什么样的理由!碧心大侠!你是不是又出现了什么厉害的仇家,不想连累我,所以带着幼弟远走天涯?” 他顿了顿,接着道:“你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么碧心大侠,如今你又为什么回来?是将仇家解决了吗?” 我望着他眼底的痛楚和怨意,说不出话来。 “既然回来了,又为什么要走呢?若终究要走,当初为什么又要找上我!”他几乎是怒喝出声。 我深吸了口气,道:“是我不对,当初,我的确不该找你……” “那为什么还要找我!”他暴喝一声:“为什么要找上我,给我温暖让我依赖给我希望!然后一声不响一走了之!”他突然上前一步,两只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臂,脸凑得很近,额头几乎要顶上我的,俯首轻声笑道:“碧心,你走后,我心里有了许多疑惑,一直想要问你,既然你回来了,不如就帮我解解疑惑,如何?” 他突然的亲昵举动,让我有些不安,闻着他身上的淡淡酒香,我心慌意乱,有些呼吸困难。 他道:“碧心,我问你,你说你在江湖上鼎鼎有名,为何江湖人都不知道你的名号,连江湖百晓生也从未听过你的名号;我问你,你教我的功法为何如此神奇,威力大得连天下第一的武林盟主都甘拜下风;我问你,你送给我的折扇为何会突然发光,还会自行飞起来保护我不受伤害,还有,碧心,七年未见,为何你还是十六七岁这般年轻的摸样……” 他一歪头,又突然凑到我耳边,轻声道:“碧心,你到底是妖,是灵,是精怪,还是神仙?为何要找上我……” 他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唇离开我耳边,转到前面,突然咬上我的:“是看上我了么……” 我慌忙去推他,推不开。 我一急,使出了些微神力,他被迫后退,手却依旧死死攥着我的手臂,不肯松开分毫,神情是濒死般的决然倔强。 我被他带着猛地前倾,扑进了他怀里,他一把死死抱住,在我耳边道:“碧心,我不管你是人是妖,是精怪是神仙,也不管你为什么要找上我,你既然招惹了我,就要对我负责。” 他稍稍退后半步,大喝一声:“来人!” 小安带着几个家丁跑过来:“少爷有何吩咐?” 沈醉道:“去把两年前我亲手打造的玄铁铁链拿来!” 小安看了看我,犹豫不动。 沈醉不耐道:“还不快去!” 小安这才跑着去了。 …… 我被铁链锁在了沈醉房里,坐在一把椅子上。 区区玄铁铁链,自然锁不住我,但我却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动,不想挣脱,也不想走。也不知是因为难过、愧疚、寒心、还是因为舍不得…… 我的一日三餐,都是沈醉亲自过来喂,但我如何吃得下,每次都冷冷躲开。 如此几日之后,沈醉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凡人,不吃饭也没有关系。” 白日里再也听不到莺声燕语了,想必那两个姑娘已经被送走了。 我不知他白天在干什么,但每晚他都回房睡觉,有时候躺在床上,睁眼望着我,一言不发,直至天亮。 这夜月圆,他睡至半夜,突然抱着头呻吟出声,很痛苦的样子。 我发觉不对,坐在椅上轻声问道:“沈醉,你怎么了?” 他看我一眼,突然盘坐而起,运起功来。 我看到他眉间黑晕若隐若现,是魔气涌动。 魔修跟道修不同,魔修随心随性,快意恩仇,纵情纵欲,修炼虽快,却要承受比道修百倍千倍的痛苦。 只因魔力每增强一分,境界每提升一分,就要受一次魔气反噬之苦,魔气如针一样窜行经脉,修炼者需在承受巨大痛苦之下行功,一个不慎行错经脉,就会前功尽弃,轻者变成疯子,重者当场毙命。 他显然已到了境界提升的时机。 我紧张地望着他。 他周身黑晕显现,开始涌动起来。 不久,他突然全身震颤,表情极度痛苦,额头汗如雨下。我打开神眼,观他魔气运行,发现如锥魔气正运行到了一个极为重要关键的关口,此关口若是突破,后面的运行就会顺畅得多,若是突不破,魔气逆行或走偏,则极为危险。 我不禁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帮他。 若帮他,他在魔道上又会提升一个境界,而我不愿让他成魔;若是不帮,他就会疯甚至死…… 正在我犹豫之际,他突然大叫一声,魔气一冲之下,未能冲破关口,一个回旋,四处奔走! 他痛苦地抱住头,倒在床上。 我心急之下,运用神力震开铁链,瞬间来到床前。 我叫道:“沈醉!你怎么样!” 他突然睁眼,眼里已弥漫了血色,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吼道:“走!” 我知道他经脉逆行,此时已经有点无法自控,尽管身体不受控制地抓着我,意识却保留着一分清醒,所以他说,让我走。 我的眼泪瞬间涌出。 无论他怎样怨我,恨我,在他心里,还是不愿伤害我!宁可让我离开!在将我锁起来后又这么毫不犹豫地放我离开! 碧心,得人如此,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他是神是魔,又有何区别!他是沈醉,是裴觞,是永远把我放在第一位的人。 我坐下来,抱起他,一只手臂被他握着,另一只手伸到他背后,探到他夹脊关处,输入神力,慢慢帮他理顺气脉。 他一手抱着头,还在一声声喊着:“走!快走!碧心,快走!” …… 魔气在我的神力控制之下,又逐渐正常运行起来,几周之后,重归丹田。 他慢慢静了下来,意识逐渐清醒,不再疼也不再喊,只是依旧趴在我肩上,不肯起来。 良久,他才微微抬起头,睁眼望着我,眼里的血色已经褪去大半。 他额头几乎触着我的,轻声道:“为什么不走?” 我抬起手,抚上他面颊,微笑道:“这次回来,就没有打算要走,你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他身体微微颤了下,凑近,吻上我的唇。 他倾身而下,我倒在床上,与他缠绵轻吻。 他一只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另一只手去解我的衣带。 我呆了呆,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制止…… 我欠你,理应还你;我爱你,愿意陪你。 不管你,是神是魔。 …… 醒来时已是午后。 我微微侧头,望着他清俊的睡颜,生平头一次,觉得温暖而幸福,并且想要天长地久。 片刻后他也醒来,睁开双眼呆了呆,像懵懂的孩子。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在被子里抓住我的手道:“笑什么?” 我伸手描摹着他的眉眼:“笑你。”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嘴上亲吻,眼睛望着我,我也望着他,目光缠绵。 他突然道:“你这次打算什么时候走。” 缠绵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 我的心微微一疼,与他面对面躺着,认真道:“沈醉,我愿意把一切都告诉你,如果这次我再说谎,就让天雷劈……” 后面的话被他用唇堵在了嘴里。 他贴着我唇,轻轻道:“就算你说谎,我也不准天雷劈你。” …… 正文 第五十九章:一晌贪欢(三) 第五十九章:一晌贪欢(三) 半个时辰后,我与沈醉坐在桌边,桌上放了一壶好酒,几碟小菜。 沈醉放下酒杯,道:“你说,我是天上的酒神,下凡转世是为了历劫?” 我重重点头:“千真万确!” 他道:“那我,历的是什么劫?” 我道:“情劫。” 沈醉微微一笑,握起我的手道:“那就是了,我这一生,的确就苦在一个‘情’字上。所幸现在得偿所愿,也不算白白苦了这么多年。” 我看着彼此相连的手,犹豫道:“其实,你的情劫并不是我,是我自作主张,想来帮一帮你,没想到却改变了你的命数。” 沈醉皱眉道:“不是你么?那还能有谁?” 我道:“命格星君到底安排了谁为你设劫,我不能确定,但确实没有安排我,我是私自下界的。” 沈醉笑道:“就算没有安排你,但最后还是应在了你身上,可见……”他突然凑到我耳边:“我是多么喜欢你,对你的执念有多深。” 我神色微微一动,假装拿酒,趁机抽出被他握着的手,道:“也不是,其实在天上,你心中……另有所爱。” 他的夫人翠微,在我心里始终是个结。 即便我现在与他两情相悦,但谁又知道,当沈醉记起前尘,我是否又会成为替身。 沈醉愣了愣,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勉强笑道:“等你恢复神识记忆,自然就知道了。” 沈醉沉默片刻,又握住我的手,道:“碧心,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之前才一直不肯接受我。” 我笑道:“我只是怕坏了你的命数。”佯装叹口气:“没想到最后还是坏了你的命数。” 他突然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道:“碧心,我不管什么命数安排,也不管什么人间天上,我只知道,我心里的人是你,除你之外,再无别人。” “嗯。”我微笑回应,尽管不大相信,但我心里仍旧欢喜,纵然是神,也抵不住情人的甜言蜜语啊。 我也不管什么命数安排,什么前尘过往,我只知道,沈醉这一世,心里的人是我。 我慵懒地靠在他身上,一手拿着酒杯,一口一口地慢慢饮着,管他以后作甚,今朝有酒今朝醉。 沈醉任我靠着,边喝酒边与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他道:“碧心,在天上,你是不是也常常饮酒。” 我道:“你在的时候是,后来你下凡了,我也就没怎么喝了。” 他又道:“我们是不是常常在一起喝酒,而且,常去一个花海一样的地方。” 我心中一动,微讶道:“你怎么知道?” 他所说的花海,不就是天宫的花药苑么! 他道:“其实,近两年我常常梦见一些与你在一起的情景,我们在一些很美的地方,或饮酒,或说笑逗趣,我总以为是因为我太想你了,但现在我可以确定,那些很美的地方,应该不是凡间。” 我更惊讶了,坐起身道:“你记起以前的事了?” 他摇头道:“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断。” “哦”,我又复靠上他,怔怔望着酒杯,心道:“不会吧,今朝这酒,难道这么快就要喝完吗?我与他才刚刚在一起啊!” 他继续道:“不过有了这些片断,我倒可以确认,你这次是真的没有说谎。” 我发着怔,没有答话。 沈醉道:“碧心?” 我回神,道:“嗯?你刚刚说什么?” 他敲了我一记,笑道:“我说,我可以确认,你这次是真的没有骗我!” 我道:“那当然了!你现在知道了吧!我以前对你说谎实在是迫不得已,我若对你说了实话,那就是泄露天机,触犯天条!” 沈醉道:“那你现在说出了真相,难道就不怕触犯天条了吗?” 我怔怔望着天边漂浮的白云,心道:“你已沦为魔修,左右这劫是渡不过去了,说不说又有何异呢?” 我饮下杯中酒,道:“不怕。” 今朝有酒今朝醉,怕又何用,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一起面对吧。 沉默了一会儿,沈醉又道:“怪不得七年前的那天晚上,你跟我说什么庄生梦蝶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后来我遍寻你不着,便常常忍不住想,你是不是只是我做的一个梦呢,没想到到头来,连我自己都是一场梦!” 我轻轻笑了声,高举着酒杯,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泛着酒色的微光,朦胧又梦幻。 我叹道:“是啊,谁的人生不是大梦一场呢。” 心道:“我们这场美梦,不知能做多久。” 果真两情相悦后便会心有灵犀么,裴觞像是知道我的心事似的,伸臂将我揽在怀里,道:“就算是梦,我们也要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都一起面对好了。” 我靠在他怀里点点头:“嗯,一起面对。” …… 我与沈醉过起了神仙眷侣一样的逍遥日子。 与曾经在醉生梦死境的日子又不同,我们几乎不大出门,每天只是在院子里喝酒、赏花、说话、弹琴……黏在一起缠绵悱恻。 我们两情相悦,心意互通,哪怕彼此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觉得甜美异常。 什么天上人间,只要心爱的人在身边,那就胜似神仙。 这算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段岁月。 直到三个多月后的某天,沈府上空突然黑云密布,隐隐雷鸣,我才骤然醒觉,过去的这段岁月,不过是我们在人间的一晌贪欢! 我望着聚集在小院上空浓厚的黑色云气,心里隐隐不安。 这云气里魔气颇胜,像是魔修渡劫的征兆,而此地的魔修,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天上的黑云越来越多,云气里有红光一闪一闪地,仿佛一条红色巨龙在其中翻滚。 沈府已完全被黑云覆住,小安和下人们点起了灯火,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沈醉一脸凝重地望着黑云,对我道:“碧心,我的雷劫到了。” 我顿时感到巨石压心。 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魔修就算修炼再快,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就引来天劫,除非…… 我望着他,道:“你是不是全都记起来了,裴觞!” 他缓缓点头:“昨晚,刚刚记起。” 果然! 他一个只有十多年道行的魔修,却有了神识,这就相当于化神成魔,所以才会引来魔修大成时的天劫! 他全都记起来了,那么,也应该想起了翠微吧。 我望着专注看天的他,心想自己真是变得小气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个。我道:“你要迎接这天劫吗?” 裴觞仰头望着天空,道:“不然呢?难道要让雷劈死吗?或者,” 他转而低头看我:“你若不愿让我成魔,那我就……” “你就怎么样?”我打断他,不悦道:“难道我就能眼睁睁看你被雷劈吗?” 他挂起一个勉强的笑容,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只是,以我的修为,恐怕……” “怕什么!”我再次打断他:“不是还有我吗?你别忘了,我可是神!” 我说着,现出了眉间的花神之印。 他笑了笑,攥住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好,那就来吧!” 他带着我朝城东跑去。 城东百里之外有座荒山,就是当年裴觞被地狱女魔掳去的地方,那里没有人烟,正好用来渡劫。 黑云随之追来,我们刚在山顶站定,黑云便到了头顶,轰隆隆地响着,仿佛随时便会劈下一个雷来。 裴觞一扬手,祭出法扇,法扇在空中滴溜溜一旋,随即展开,顿时光芒大盛,恰好挡下了一记天雷。 我稍稍放心,看来裴觞恢复神识后,法力也跟着增长了不少。 裴觞挡下一记天雷后,拉起我便跑,三两下纵越,竟跳进一个山洞里,洞口不大,洞里却宽敞,正适合躲雷。 我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山洞?” 裴觞道:“这附近光找你我就找过不下十次,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我笑道:“那你先养精蓄锐,我去洞口帮你挡一阵子。” 他笑着点点头,我转身便走。 刚转身,猛地从身后刮起一阵剧风,瞬时将我卷入其中。 我吃了一惊,忙定身四顾,可惜风太大了,我勉力睁眼,却只见混沌一片。 我根本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正要施法对抗,风却突然停了。 我身形稳住,立即四顾,待看清之后,不禁大吃了一惊。 四周的环境,竟然变了! 我已不在那个山洞里,而是身处一片翠绿的竹林当中。 身前有一小径,通向竹林深处,尽头是一座小小竹屋。 屋前一个圆形石桌,桌上放着一盆刺儿头。 这个画面我再熟悉不过,这是裴觞法扇上的那副画! 难道,我被摄入了裴觞的法扇当中? 我心中一动,慌忙冲着空中大喊:“裴觞!裴觞!” 裴觞的声音在空中响起:“碧心……” 我仰天对着空中大声道:“你为什么要将我困入扇子里!你要做什么!” “碧心,你听我说。”空中,他语气平静:“你好不容易成了花神,我不想你因为我,再出现任何闪失。” 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急得要哭出来:“裴觞!你不能这样做!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不能这样!我们说好要一起面对的!裴觞!” “碧心!碧心!碧心!”一声声呼唤在空中响起,我知道那是他在扇外唤我,一声声呼唤的语气里,明明那么不舍,可是为什么,说好的一起面对呢! “碧心,你听我说,听我说……” 他语气忽然又变得坚定起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是裴觞,还是沈醉,我的心里,始终都只有你一个人!碧心,我爱你……” 正文 第六十章:一晌贪欢(四) 第六十章:一晌贪欢(四) 声音消失了,好一会儿也不再出现。 “裴觞,你不能这样!裴觞!裴觞……”我急得哭喊起来。 可哪怕我喊破了喉咙,他也没有再回应,他大概是听不见了,他肯定是出去抵挡天劫了。 他故意将我带入山洞,用他唯一的法器将我困住,然后他独自一人,徒手去抵挡天劫…… 裴觞!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默默哭了一会儿,我抹抹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我只有尽快出去,才能救他,当下我不再耽搁,立即用上神力,强行冲突,也不顾他的扇子是否损毁。 可这扇子毕竟是他随身数万多年的法器,威力极大,我虽成神,修为却不如当年的裴觞,一时竟冲不出去。 我无奈只得放弃,寻找其他出去的办法。 凡间稍微好一点的画作,都有一个点睛之笔,更何况这是天上神君的画作。 只要找到了那点睛之笔,将之破坏,就能毁了扇子! 我循着小径走到竹屋前,看了看石桌,又进了竹屋。 竹屋里摆设极其简单,一张床,一张木桌,两把木凳。 但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这屋子很是熟悉。 床上突然凭空出现一个少年幻影,盘膝闭目,双手掐诀,摆着正在修炼的架势。 这少年竟是裴觞! 我对着他轻轻一挥袖,“裴觞”便如同风一样散了。 我皱眉,恍惚分不清楚,刚刚那个,是幻觉,还是记忆? 我摇了摇头,此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我在屋中转了一圈,觉得屋中笔墨不似精笔,便又出了竹屋。 我围着那圆形石桌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正要离开时,一种异样的感觉忽然涌现。 我猛地看向那棵石桌上的刺儿头。 这颗刺儿头本是裴觞后来添上去了,我那时只当他是逗我开心,施法随便变出来的,还曾笑他画蛇添足,是以方才不曾注意它,但此时一看,竟觉得不像。 这刺儿头栩栩如生不用说,还隐隐透着灵力,仿佛其中住了一个灵魄一样。 我用手轻轻触碰它,顿时有种奇异之感,似乎能与它心意相通一样。 我施于神力,将他慢慢抹去。 随着它慢慢消失,我恍然有种失落之感。 这感觉还未来得及细细体会,白光一闪,我已出了法扇。 我将已失了灵力的法扇从地上捡起,迫不及待飞出山洞,却见黑云已散,只余片薄乌云,在头顶随风浮动。 地上植被焦黑,碎石凌乱,尽是被雷劈过的痕迹,唯独却不见裴觞! “裴觞——”我大喊一声,荒山寂寂,唯有回音。 我茫然而立,一时不知所措。 正在此时,乌云处一动,一朵晕着光华的红色牡丹花从中破出,旋转着朝我飞来。 是花木传音术。 我抬指轻轻一点,牡丹花点点破碎成光,那些光点在空中化成两行文字:“酒神归位,却入仙牢;元君既知,请速回天!” 碧光一闪,我上天而去。 到了天庭,我径直去了花神宫。 牡丹果然在宫里等我,见我行礼道:“拜见花神!” 我道:“牡丹姐姐不必多礼了。你说‘酒神归位,却入天牢’是怎么回事?” 牡丹道:“片刻之前,天帝忽然下旨,通告天庭,说天庭酒神下凡渡劫未成却入魔道,现已被天雷打回元神,押入仙牢,还说……” 我急道:“还说什么?” 牡丹道:“还说,十日之后处决,要将裴觞神君打下诛仙台,以儆效尤!”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眼前一黑,几乎身形不稳。 牡丹扶住我道:“元君,你没事吧?” 我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转身便走。 牡丹忙道:“元君要去哪里?” 我脚步不停地道:“去仙牢。” 牡丹追上拦住我道:“元君,即便你去了仙牢,也于事无补!” 我看着她,几乎要急出泪来。 牡丹玉手一翻,掌中白光闪烁,现出一片莲瓣来,她道:“这是白菡尊者去佛国之前交给我的,他让我在你危难之际,将它转交与你。” 我带着疑惑拿起花瓣,只见上面点点红光写着:“命数天定,仙神难出。唯佛不动,生灭自如。” 我皱眉,不解白菡为何会给我留下这样的话,并在此时叫我看到。 难道他早料到了什么? 命数天定,仙神难出……仙神难出…… 意即连神仙都逃不过天定的命格…… 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我并未打破裴觞历劫的命数,因为,我就是他的情劫! 我看似是私自下凡,实则一直都在命格星君的掌控之中! 我就是命格星君选定的裴觞的情劫! 小蓝就算再聪明伶俐,又岂能如此轻易地套来天机? 明明是命格星君故意将裴觞下凡的所在泄露给小蓝,利用小蓝叫我得知! 我一次次下凡,尽在命格意料之中,甚至连分别七年,前赴佛国都是天意安排! 种种一切,都是为了给裴觞设劫! 我在不知不觉、自以为是中走进了天定的命数,自以为去帮他渡劫的我,原来一直都在给他设劫! 果真,我与裴觞,谁也没有逃脱天定的命数! 突然想起,第一次下凡寻找裴觞之前,我曾就历劫之事请教过白菡,记得当时他说了八个字:“无思无为,顺其自然!” 白菡其实是说给我听的! 若我果真能无思无为,放任不管,不去下凡找他,他便不会有这场情劫,就算他一生受尽其他所有的苦楚折磨,也能安然渡劫! 白菡那时便洞察了一切,宛转提示。 可恨我愚痴无智,明白得太晚了…… 玉帝和命格,真是好算计啊! 我忍不住连连冷笑,努力压下心头的悔恨怒火,对牡丹道:“姐姐,花神宫的事,就先劳烦你了。” 出了花神宫,我径直朝凌霄殿而去。 殿前侍卫拦住我,说要先去通报,我释放神力将他震开,直接闯了进去。 凌霄殿里,玉帝和菩提法祖正在下棋,命格星君执拂尘在一旁观看。 我刚在大殿中央站定,那侍卫便跑了进来,跪下请罪道:“玉帝,碧虚元君她她她她……” 玉帝挥挥手:“下去吧!” 那侍卫看了看我,惶恐着退下。 玉帝冲我道:“爱卿来此何事?” 我一撩衣摆,跪下道:“小神来请罪!” 玉帝道:“爱卿何罪之有?” 我道:“小神私下凡间,欲助酒神渡劫,胆大妄为,坏了他命数,导致他渡劫未成,小神不仅辜负了帝君信任,而且,” 我看向命格星君:“还枉费了命格星君精心安排的一番心思!” 命格耸了耸肩,面上略微不自然。 玉帝看了他一眼,对我道:“碧心啊,你来请罪是假,替裴觞求情,才是真吧!” 我微微笑了笑,道:“求情是真,请罪也不假。我私下凡间,干涉裴觞历劫,胆大妄为,的确触犯了天条,于理,应该请罪;我因此害得裴觞神君没能成功渡劫,于情,也应该为他求情!” 大殿中一时沉默下来,无人说话。 玉帝与命格星君互相以眼神交流。 片刻后,命格星君又耸了耸肩,清了清喉咙,道:“元君啊,其实,你下凡为裴觞所做种种,皆在玉帝与我的意料之中,玉帝因对你极其信任,所以才任由你下界为裴觞设劫,是以,你下凡所做之事,不算触犯天条。至于裴觞未能渡劫成功,则是他自己定力不够,情执太深的缘故,怨不得别人。” 我面无表情地跪着,一言不发,仿佛没听见一般。 玉帝见了道:“碧心啊,看你神情,莫非你已知情了?” 我依旧跪着一言不发。 玉帝叹了口气,接着道:“本君和命格任你去设劫,未能提前知会你一声的确有失风范,但碧心,你可曾想过,若不是你对裴觞也动了情念,对他百般放心不下,又怎么会下凡寻他而去!裴觞在天庭仙友众多,为何只有你追随了去呢?” 玉帝的话让我微微失了神。 当初,我从地狱回来,错过了与裴觞的约定,失信于他,他伤心难过之下酿了断肠酒,在天后的酒宴上泄露了自己的心事,所以才被贬下凡。 我总以为是自己有愧于他,才想下凡帮他渡劫。 现在想来,其实那时,我便已对他动情,只是心中一直介意翠微之事,所以才自欺欺人没有承认。 是我的情念害了他! 我心中越加难过,一时悔恨交织,双目微红。 玉帝又道:“所以碧心啊,这一场情劫,不仅是他的,也是你的!” 不错,我们是彼此的情劫,原来天庭是一石二鸟,历劫的本来就是我们两个,这样说来,也怪不得天庭会如此安排。 我忽然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再挣扎求情,只想快点见到裴觞,陪在他身边,哪怕一起下了诛仙台。 我道:“是,玉帝说的是,可碧心历经这一场情劫,心中情执更甚,已不适合再做神仙,请玉帝将我与裴觞,同罪并处!” 大殿里又是一阵沉默。 我趴伏在地,不肯起身。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看得兴致勃勃地菩提法祖忽然道:“小刺儿头,你可还记得我?”我抬头看他一眼,略微侧身,冲他行礼道:“多谢法祖当年开解之恩。” 法祖笑道:“一千年前,我馋酒,一时兴起便来酒神宫找酒喝,却正赶上你忽然发疯,在回天谷拔刺自残,我受裴觞所托不得不去开解了你一番,但我方才问的,可不是这件事!” 我心中一动,原来一千年前法祖来回天谷开解我是受了裴觞之托! 那时我已与他有些交情,算是酒友。 但他在天上,又怎知我拔刺自残之事?除非,他一直关注着回天谷。 但他作为朋友又为何不自己来劝阻开解我,而非要托付旁人呢? 我一边心里想着裴觞,一边随口问道:“那是哪件事?” 只听法祖道:“七万年前之事。” 正文 第六十一章:恩断义绝(一) 第六十一章:恩断义绝(一) 我讶道:“七万年前?七万年前,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怎会认识法祖!” 法祖笑道:“你既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怎知自己不认识我?” 我心中一动,突然想到近几年我脑中常常涌出的莫名画面,莫非,那是我的记忆?我的前生? 七万年前,我是谁…… 我茫茫然地望着他。 法祖以诱哄小孩般的神情语气道:“小刺儿头,你想不想知道七万年前你是谁?经历过什么?” 如果一个凡人突然能得知自己的前生之事,他一定很兴奋;但作为一个神仙,竟然不能通晓自己的前生今世,这的确很让我觉得挫败。 我顿时对自己产生了好奇,我很想看看,一个生出灵智才几千年的刺儿头,七万年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尽管法祖的神情语气很容易让人生出不敬之心,但我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法祖就像诱哄得了手一样,兴奋地对着我一甩佛珠。 三十六颗佛珠在我头顶滴溜溜旋转起来,随即光芒大盛,射入我头顶百汇之中。 我神识一晃,一幕幕往事,像被封冻的江河一样,开始裂纹、涌动、流转,直至惊涛骇浪…… “能够相遇就是缘分,所以,我不会扔下你不管。” “你一定会开花的,一定会!” “花灵姐姐,裴觞一定会报答你,我会好好养着你,将你照顾好。” “我此生立志修道,不会娶妻!” “姐姐,你等我回来。” “我只是跟郝悦琴一起练剑而已,很高兴你跟我说这些话。” “我们是什么关系?” “翠微……你觉得怎么样?” …… “翠微,他养着你,接近你,对你好,都是为了利用你而已……” “翠微,你于凡间人情世故,就是一张白纸,不知道人心难测……” …… “我们成亲吧!” “怎样,我就说你一定会开花的吧!” …… “我何时渡劫,我算得比你精准,也知道什么时候让她知晓最好,你不必操心。” “与她成亲的事,不是下山前就跟你说了嘛,我与她七百年来聚少离多,若不这样做,怎能保证她会心甘情愿为我受劫……” …… 脑海里画面一张张,情景一幕幕,欢喜的,开心的,难过的,甜蜜的,伤心的,悔恨的…… 最后一幕,是我被云雾山弟子万剑合一,当头斩下…… 我呆呆跪着,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或者,我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了。 因为我的心已经被充斥了,或者,突然空白了。 它好像已千疮百孔,又似乎没了知觉。 只有眼泪,一直在不停地流着,控制不住地流着…… 我站起身来,缓缓朝凌霄殿外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只知道坐在碧玉床上时,眼泪还是不停地流。 身边似乎有人在叫我,一直叫,还跟我说话,好像是许久未见的小蓝。 我明明眼巴巴地望着小蓝,尽力听他说话,想问他一句这两日你跑到哪里去了,可就是看不清他的样子,听不清他的声音,也说不出要说的话。 仿佛我突然失了六感,唯有眼泪,依旧不依不饶地流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的存在…… 后来眼泪慢慢地不流了,心里就升起了一些情绪。 有悲伤,有不平,有悔恨,还有自嘲…… 后来这些也又都没了,只剩下了微微的……寒意,没错,就是寒意。 在寒意的包围中,我不知坐了多久。 这期间小蓝来了又走,来来走走不知几次。 六感知觉似乎又慢慢地恢复了,因为我终于听清了小蓝在身边絮絮叨叨的声音。 “刺儿头姐姐,都八天了,你不吃饭不喝水,不说话也不睡觉,虽然神仙不做这些也没什么了,但对于你来讲,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若再这样下去,那就没人能救裴觞哥哥了,还有两天,裴觞哥哥就要上诛仙台了。到时候你一定会后悔的!” “刺儿头姐姐,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我本来以为你是因为裴觞哥哥要上诛仙台了才会伤心成这样,可后来想想,觉得又不像,因为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心又大脸皮又厚的人,以前在回天谷,所有的哥哥姐姐都欺负你嘲笑你,你照样能酣睡自如,就算天塌下来,你也能扎个窟窿冲出去,就算天不塌下来,你没事也想扎个窟窿。” “像你这样一个心又大、脸皮厚、少根筋、爱惹祸的人怎么会……” “闭嘴!”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口打断他。 他愣了一下,怪叫着道:“啊啊啊啊,刺儿头姐姐,你终于醒了!你你你你……你快想办法救救裴觞哥哥啊,他马上就要跳诛仙台了!” 我瞪着他道:“不是还有两天吗!” 小蓝愣愣地道:“啊,刺儿头姐姐你知道……” 我板起脸,语气十分严厉地对他道:“花童小蓝,我以花神的身份命令你,老老实实呆在府里,三日不准出府,十日不准说话!” 小蓝似乎被吓着了,双手捂住嘴巴,睁大眼睛望着我。 看着他那呆萌可爱的样子,若是往日,无论有什么样的难事,我心情都会好转,可现在,却没什么感觉了。 我起身出了仙府,朝仙牢而去。 还有两天,有些事情,是该解决了,有些话,也该说明白了。 仙牢里,裴觞默默靠墙坐着,微低着头,神情落寞而茫然,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上脚上被锁着法链,看起来有些狼狈。 听见脚步声响,他抬头,一见是我,猛地站了起来。 他一动,身上法链骤然亮起红光,四道闪电分别从他四肢炸裂开去。 他痛哼出声,身形略顿了顿,还是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冲我温和笑道:“碧心,你来啦!” 我不出声,只看着他,面无表情。 他的手伸出仙牢,抓住我的衣袖,道:“好几日没见你,你还好吗?” 我淡淡道:“好。” 他道:“天庭没难为你吧?” 我道:“没有。” 他做出一副稍稍放心的样子,道:“那就好,这几日我一直担心,怕你不顾一切为我求情,或者做出什么更冲动的事来。” 我微微冷笑一声,道:“不会,我已经傻了两次了,就算再没心,也不会再傻第三次!你大可放心!” 他终于发觉出我的语气不对,微微一愣,松开了我的衣袖,望着我道:“碧心……” 我再冷笑一声,紧盯着他的脸,道:“你不是更习惯叫我翠微么?” 他果然神色大变,现出异常震惊的样子,但很快竟又恢复平静,道:“你……记起以前的事了!” 我道:“怎么,我不该记起来吗?夫、君!” 他怔怔望着我,忽然苦笑一声,道:“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当年的事毕竟隔了太久,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说清楚,所以一直在犹豫……” 我打断他:“怎么,夫君对七万年前的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裴觞眼神微动,神情变幻几次,良久,方才拉起我的手道:“当年的事有些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也不知道你都记起了哪些,但有一点,我希望你记住,永远不要忘,无论我过去做过什么,将来会做出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我对你的心,永不会变!” “够了!”我怒气陡升,甩开了他的手,激得法链光芒大盛,又放了四道闪电出来。 我看着被闪电击得痛苦地微微弯腰的裴觞,怒道:“裴觞啊裴觞,七万年了,你竟然一点都没改变,还是那么心机深沉!你以为你故意说些甜言蜜语就能哄得我相信你吗?我已经不是七万年前那个不通人情世故、懵懂无知的花精了!” 裴觞微微喘着气,慢慢直起身,望着我的眼睛里,尽是说不出的痛楚。 我心里一痛,撇开头,暗恨自己好没志气,为何还要为他心痛! 我缓缓了情绪,尽量平静道:“裴觞,两日后你就上诛仙台了,我今日来是想与你算清楚。” 裴觞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神情,道:“你要如何与我算清楚。” 我道:“七万年前,我为你抵挡天劫,助你成仙,因而魂飞魄散。一千多年来,你对我百般照顾,托人在我失去理智拔刺自残时劝阻我,开解我;为我炼制木炁养元丹,为我受伤闭关,虽然这些都是因为你的愧疚,但,也算偿还了当年我对你的恩情,所以从此之后,你我,两不相欠,各不相干!” 裴觞怔怔望着我,苦涩一笑,道:“愧疚、恩情……” 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但那笑却听得我心里异常发苦。 片刻后,他缓缓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我望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他却不看我,微微低下了头,轻轻道:“好。” 两行泪水流过他面颊,他说:“好。” 明明是他负了我,为何他的悲伤却逆流成河,淹没了我,让我透不过气,几乎窒息。 我强忍着想要汹涌而出的眼泪,用力攥了攥拳头,转身,决然而去…… 我不想再伤一次了,就算刺儿头的生命力再顽强,又岂能经得住屡次三番地魂飞魄散…… 出了仙牢,眼泪终于没能忍住,汹涌而出。 正文 第六十二章:恩断义绝(二) 第六十二章:恩断义绝(二) 回到仙府时,小蓝正眼巴巴地朝外望着,一见我就想张口说话,想到我的命令又及时捂住了嘴巴。 我浑身无力,也不管他,靠在床上兀自流泪。 小蓝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坐在一旁望着我。 我看到他那样子,哭得越发汹涌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我只知道我是被人大力摇晃醒的。 睁开眼睛,就见小蓝对着我手舞足蹈,急慌慌地样子。 我坐起来道:“什么事,说。” 小蓝指指嘴巴。 我道:“命令解除。” 小蓝立马道:“刺儿头姐姐,裴觞哥哥马上就要跳诛仙台了,咱们去看看他吧!” 我的心猛地一跳,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道:“我已经去看过他了,不必再去了。” 小蓝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我道:“我与他已经恩断义绝……我知道他在天庭很照顾你,你想去送他的话就去吧,我准你出府!” 小孩子的情绪真是说来就来,竟然立时红了双眼,摇着我的手道:“姐姐,你与裴觞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恩断义绝?” 我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过问,说了你也不懂。” 小蓝哭道:“我不信,你们之前明明那么好,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不信……” 我心中烦乱,抽出手臂道:“你要再不去的话,就来不及送他了!” 小蓝哭着道:“姐姐,裴觞哥哥对你那么好,他明明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裴觞哥哥跳了诛仙台,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他了,永远都见不着了,呜呜……” 小蓝哭着跑了,剩下我一人,静静地站在偌大的仙府里,耳边却不断回荡着小蓝的哭声。 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永远都见不着了…… 已然恩断义绝,见不着不是更好吗? 一个负心之人,又有什么好见的呢! 我心里这样想着,人却不由自主地在原地消失了。 可惜我终究晚了一步。 赶到诛仙台下的时候,他正好跳了下去。 我只看到了他修长的背影,月白的衣袍和飞扬起来的一头青丝! 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我不由自主飞上去伸手一拉,“哧”地一声,扯下他袍袖一角,那一角月白色的绸布上,绣着一朵花,浅绿色的瓣,嫩黄色的蕊,那是我。 我怔怔望着那花,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天地间空荡荡的,万物死寂,心头窒息。 …… 好多日子了,我的心里总感觉空荡荡的没个着落,却又很憋闷,像被什么塞满了一样,窒息,难受。 很多个半夜醒来,我都忍不住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良久。 我想我必须做些什么来纾解一下,于是,我去了地狱。 我越过断崖,径直去了花魔红芙的红莲地狱。 走进满是火海的地狱深处,大朵大朵的红莲铺满了一地。 白菡就那样静静坐在其中,一身白衣,格外显眼。 我早已料到他会在红莲地狱,因此一点也不惊讶,走上前去,道了声:“师兄!” 白菡睁开眼睛,望着我道:“你来了。” 顿了顿又道:“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我讶道:“师兄知道我要找谁?” 白菡道:“你既叫我师兄,应当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我虽然不知道你当年具体经历了什么,但上次在凡间,看那琴魔对你的态度,可见你们之间恩怨不浅。” 我道:“师兄真是料事如神,但我与那女魔头之间没有恩,只有怨。” 白菡道:“恩与怨,爱与恨,有区别吗?不过都是六根染六尘,不得清净罢了。” 我无心与他谈论佛法,道:“既然我要找的人不在这里,那我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师兄,你要一直在这里吗?” 白菡道:“他不出地狱,我不出地狱。” 我道:“既然师兄心意已决,那碧心告辞了。” 我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对了师兄,当年在回天谷,你百般不愿让我上天,可是因为认出了我?” 白菡道:“是,我第一眼便认出了你。” 我道:“那为何不愿让我上天?” 白菡道:“我以为,你的孽缘在天上,当时是我错了,既然是缘,又如何阻止得了。” “孽缘……”我喃喃道。 我很想再问他,你指的孽缘可是裴觞么,你又是怎么知道裴觞是我的孽缘的。 可心头骤然涌起的酸疼突然让我问不出口。裴觞这两个字像一把刀子一样在心头搅动,在嘴边徘徊,就是问不出口。 我攥紧拳头,强忍着情绪,面色有些青白。 白菡看了我一眼,淡漠的双眼中含着深深的悲悯,他道:“虽然阻止不了,但所幸已经了了,碧心,缘分既了,恩怨也了,该放下就放下吧!” 我心里的委屈顿时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干涸了好多日子的眼睛忍不住再次湿润,我强忍着,轻轻道:“多谢师兄。” 出了地狱,心里的憋闷似乎更严重了,我想发泄,却找不到发泄的途径。 就算是缘了了,恩也了了,但我与一个人的怨,始终还没了! 我御风在空中飞行,只觉苍穹无际,却没有一处地方能让我顺畅呼吸。 忽然,我眉间花神之印亮了一下,神识一动,感应到回天谷结界异常。 自从上次回天谷被袭之后,白菡就重新加固了结界,而且直接建立了与花神之印的联系,一旦结界有大的波动,就会立即被花神感应到。 我立即转了个方向,朝回天谷飞去。 到回天谷上空时,结界已经被打开一个缺口,外人已然闯入。 我感受着缺口处明显的来自地狱的气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心道:“来得正好!” 下一瞬,我便出现在了回天谷中,我的本体刺儿头旁边。 我成仙上天之后,同白菡一样,并没有将自己的本体带到天庭,而是养在原处。 一来,搬来搬去太过麻烦,我一向不喜欢麻烦。 二来,虽然备受排挤,但我依然把这里当家。我成仙之后,也经常随白菡下来,那些花精们看到我一如既往地对我戏弄嘲讽,从未拿我当过神仙,当然,也从未拿我当过外人。 几个修成了人形的花精护在我本体前,与闯入者对峙着,一见到我,立即行礼道:“拜见花神!” 行完礼,桃花精老实不客气地道:“你可算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们可护不住你的本体了,我说你在天上到底招惹了多少厉害的仇家,这才一千多年,都找上门两回了!还让不让我们过些安分日子了!” 我瞪了桃花精一眼,道:“数百年不见,你修为没长进也就罢了,怎么连脑子也没长进!” 转而看向前面的闯入者,接着道:“上回她找上门来的时候,我可还没上天呢!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她,这次的确是冲着我来的,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都退下,接下来的事,本君自己解决!” 花精们一听我自称“本君”,知道是下了命令,便都回到各自本体中去了。 我看着面前的闯入者,冷笑道:“知道我找不到你,你便主动来找我,郝悦琴,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地,善解人意!” 郝悦琴神色微诧,随即冷笑道:“贱人,看来你是想起从前的事了,怎么样,有没有伤心欲绝地想要再死一次?” 我道:“说到死,我还真是感触挺深的,两次都被你打得魂飞魄散,一次是七万年前在云雾山,一次是一千年前,就在此地!” 郝悦琴得意大笑:“怎么样,魂飞魄散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微笑道:“是啊,极不好受,第一次魂飞魄散后,我魂魄再生,人身重塑;第二次魂飞魄散后,我又顿悟得道,上天做了神仙!这就是一颗被人骂做丑陋的刺儿头的生命力啊!” 郝悦琴怒哼一声,道:“待我今日毁了你的本体,看你还能不能再次重生!” 我道:“哦……原来你来回天谷,是冲着我的本体来的,但你以为,我还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我手指并拢,慢慢聚起碧光,望着郝悦琴缓缓道:“不知道你们魔,魂飞魄散之后,还能不能重生。” 她一张口,从口中吐出一团魔气,化作一把长剑握在手中,道:“想要我魂飞魄散,恐怕你还没那个本事。” 我面色转寒,胸中怒火熊熊燃起,满腔恨意汹涌澎湃,迫不及待想要喷发出来。 我望着郝悦琴,冷冷道:“有没有那个本事,你待会儿便知道了。郝悦琴,今日,我要以你的魔魂,祭奠曾被你残害的回天谷灵魄;用你的魔血,浇灌我回天谷的花草;用你的魔躯,滋养我回天谷的土地!” 我眉间花神之印大放光芒,神力释放下,天地灵气搅动,狂风骤起,回天谷结界似乎承受不住我的神力,光芒闪烁着,嗡嗡而响。 狂风中,铺天盖地的碧玉刺儿发着光芒旋转冲突,宛如成千上万把碧玉剑组成的严密剑阵。 这是我成神以来,头一次动用花神之印,在满腔怒意的驱使下,神力大增,威力惊人! 郝悦琴在我神力的威压之下,行动迟缓,难以动弹,不由骇然变色。 我冷笑一声,完全不给她机会,继续催动神力。 碧玉剑慢慢合并,化成一把百丈巨剑,在郝悦琴头顶轰鸣咆哮着。 “郝悦琴,当年你是怎么斩杀我的,我如今如法炮制,一并还你!” 巨剑轰鸣一声,对着她当头斩下。 …… 正文 第六十三章:真相大白(一) 第六十三章:真相大白(一) 良久,山谷里依然很静。 微风吹来,郝悦琴唯一的一丝气息亦随风而散。 我不动声色收了神力,抬头冲不远处的桃花树道:“想不想去天上玩玩?” 桃花树抖动了下,飕飕掉下几片花瓣。 我耸了耸肩,道:“不去拉倒!小牵牛在天上一直很想你们,改天我让它下来看你们,走了。” “恭送花神!”众花精们齐声道。 出了回天谷,那种憋闷的感觉总换纾解了不少,只是,为何我心里,还是空荡荡的呢。 我一如既往地将花神宫之事交给牡丹处理,每天窝在自己的仙府里做甩手掌柜,睡大觉。 在天上我从不计算时日,因此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某天,又是小蓝将我从睡梦中摇醒,说是要拉着我去参加什么蟠桃大会。 天庭蟠桃大会我是知道的,三千年一回,三界之内,凡是有头有脸的神仙都可前来参加。 大家坐在一起吃吃桃,喝喝酒,聊聊天。然后再聚到凌霄殿上汇报汇报自家情况,与凡间官员每三年一回的述职差不多。 我挥挥手,直接道:“不去。” 我酒也戒了,桃子又不爱吃,实在没什么兴趣。 小蓝拉着袖子开始磨我:“姐姐,你就去吧!你整日闷在府里睡觉,都快闷出病来了!” 我拨开他的小手,道:“你听过神仙生病的吗?” 小蓝不依不饶:“你难道没有生病吗?自从裴觞哥哥走了之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你都多久没笑过了你知道吗?” “裴觞”两字一入耳,我的心莫名地一揪,顿时疼痛难忍。 我勉强道:“我为什么要笑,作为神仙,不悲不喜,不是很正常的境界吗? ” 小蓝道:“正常什么呀!你少骗我了,我知道你还在为裴觞哥哥的事难过……” “闭嘴!”我喝道:“你要再敢提起‘裴觞’二字,以后就别做我的花童了!” 小蓝愣了下,眼睛立时便红了起来。 我道:“蟠桃会你若想去便自己去,别来烦我!” 小蓝抽噎着,委委屈屈地走了。 我继续躺倒床上睡觉,可惜竟睡不着了,只觉心中烦闷异常。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外边传来仙乐之声,想是蟠桃会已经开始。 我愈加烦闷,干脆起身,下凡去了。 到了凡间,隐了仙气站在繁华街市之中,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心里竟然真的不再烦闷,而代替它的,是无尽的寂寞和空虚。 原来神仙也会寂寞,也会空虚。 热闹的街市,喧哗的酒馆,城中的高宅大院,城外的简陋小屋…… 到处都有他的影子。 天上人间,我竟逃不了他…… 在凡间转了一圈后,我御风而行,又去了一个故地,云雾山。 云雾山是伤心之地,我本不想去,但那里有我一个老朋友,七万年未见,也不知他怎样了,所以决定去看看。 我并未进云雾山,只是飞过它上空的时候,俯瞰着用神识扫了一遍,发现整个云雾山上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精怪两三只。 山上的建筑虽然还在,却是残破不堪。曾经金碧辉煌的大殿,如今已是灰墙破瓦。就连上山的石径,也已被荒草掩没。 没想到云雾山竟然没落至此,不过想想也是,连掌门都已成魔,哪里还有什么道法可言。 七万年前我便断言,云雾山有“不是好人”那样的四大弟子,必定没什么前途,如今果然如我所料! 我对云雾山本没什么感情,从它上空一飞而过,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我现身山脚,望着不远处的矮房,房前高高的挑子上迎风招展挂着个大大的“酒”字。 没想到七万年过去了,那里竟还是家酒肆。 还是原来的位置,但房屋明显是新建,比以前的裴家酒肆好了很多。 我隐去仙气,朝酒肆走去。 院子里,一青衣男子躺在一把竹椅上,摇着扇子悠哉乘凉,见我进来,起身招呼道:“客官,您来啦!请随便坐。” 我怔怔望着他。 他没有变,还是那么清瘦,方才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清雅,与他的本体很是神似。 我忍不住轻轻唤道:“临风。” 他怔了下:“什么?” 我微笑道:“我说老板你玉树临风。” 他又怔了下,随即有些羞赧地笑道:“多谢姑娘夸赞,姑娘想喝什么酒?” 院子里再无别的客人,我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道:“你这里最好的酒是什么酒?” 他道:“最好的要数竹叶青了。” 我道:“那就竹叶青吧。” 他很快将酒拿上来,并且为我斟上一杯。 我拿起酒壶又倒了一杯,道:“相见即是缘分,老板陪我喝上一杯如何?” 他略微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我拿起酒杯微微抿了口,与我曾喝过的酒都不一样,清新甘甜,宛如清晨的露珠,还带着点竹子的香气。 我指着院中那棵翠竹道:“这颗竹子,有年头了吧!” 他看了看那竹子,笑道:“姑娘好眼力,这颗竹子的确长在这里很久了。” 我道:“有多久呢?” 他眼神微微闪烁,道:“具体多久,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自我出生起,它便长在这里了。” 我点了点头,又道:“听闻竹子都是成片而生,怎么这颗竹子竟然独自一根长在此地呢?” 他笑道:“谁知道呢,可能当年栽种它的人是个傻子吧。” “……”我拿起酒杯喝酒。 他突然道:“姑娘怎么对这根竹子如此感兴趣?” 我道:“也不是独对他感兴趣,我平生最喜欢竹,觉得竹子高洁有骨气。” 这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他虽然尽力装作矜持喝酒的样子,但那眉梢却难掩得意之色。 我与他边喝边聊,从竹子聊到酒,再从酒聊到人生,又从人生聊到万物生灵…… 我虽隐去了仙气,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凡,却没说破。 一直到傍晚,我起身告辞,突然想起他现在是酒肆老板,而我恰好没有带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着空空的酒壶犹豫。 他看出了我的尴尬,笑道:“今日与姑娘一番畅谈,甚是投缘,这顿酒,就当是我请姑娘喝了。” 我心想七万年前他也没少蹭过我的酒喝,也就不客气地道:“好,那多谢了,告辞!” 没想到历经七万年,我还能再见到这位故友,实是欣慰,与他一番畅谈后,我心中略微好受了些。 回到天庭后,蟠桃会恰好散席,不少在凡间任职的小神仙们三三两两的走向南天门。 我成仙晚,这些神仙我大都没见过,只要我不露出花神之印,估计他们也都不认得我,因此都各走各路,不用招呼。 可是偏偏就有个头发胡子全白的老神仙,忽然上前,脸现惊讶之色,冲我道:“敢问这位仙子如何称呼?” 我怔了怔,回道:“小仙碧虚元君。” 他闻言露出惶恐之色,行礼道:“原来是花神,小仙失敬!” 我道:“哪里。” 他接着道:“敢问花神,除了道号碧虚,可还有其他称呼?”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明其意。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花神勿怪,小仙只是见您与小仙曾经认识的一人颇为相像,不,不是相像,简直一模一样,所以才有此一问。” 我心中一动,问道:“仙友认识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他道:“叫翠微。” 我道:“我就是翠微。” 他顿时激动起来:“啊,你真是当年的翠微?那颗小刺儿头花精翠微?你真的重生啦?还成仙啦!没想到,没想到啊……” 我道:“可我并不认识仙友,仙友是……” 老神仙道:“你当然不认识我了,可我认识你呀,你当年在云雾山修行的时候,我常常见到你。” 我讶道:“云雾山?” 老神仙道:“没错没错,小仙就是云雾山的土地。当年你被那姓郝的丫头打得魂飞魄散后,我抢先一步,将你的本体带回了小仙的土地庙里养着,后来赶上花神,哦不,是上届花神来凡间寻找奇花异草,我便将你献给了她,想着你上了天,或许还能重新生出魂魄来,没想到数万年了,你真的又生出了魂魄,还成了花神……” 我恍然大悟,当初忆起往事时,我伤心震惊之下无心去打听自己后来是如何辗转流落到回天谷的。 我知道我们刺儿头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生命力顽强,在没人管的情况下,无论多恶劣的环境里,照样能活个万八千年。 我理所当然地以为,是郝悦琴亲眼看着我魂飞魄散太得意了,忘了毁掉我的本体刺儿头,以为是师父菩提法祖想方设法将我带到了回天谷,没想到竟是这样。 既然是救命恩人,免不了要好好谢他一番。 我邀他到府一叙,亲自为他斟了茶。 他问我成仙经历,我便将从回天谷到天上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他捧着茶眉开眼笑,一副十分快慰的样子,乐呵呵笑了半响,忽然道:“对了,裴觞那小子当年就飞升了,听说也在天庭供职,你俩同在天庭,当年的事应该已经说清楚了吧!” 我心里一紧,未料他竟会提起裴觞,但他说当年的事,莫非我与裴觞当年的恩怨种种,他竟也知道? 我斟酌着道:“当年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怪我自己太傻,所以才会被人欺骗利用。” 他夸张的摆着手道:“那怎么能叫傻呢?你那是天性单纯!再说了,云雾山有几人比得上郝家父女老奸巨猾!” 虽然单纯和傻明显是一个意思,但老神仙如此诚心地护短安慰,让我不禁感受到了一丝暖意,他也是少数几个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之一,这让我忍不住想要对他倾诉。 我幽幽叹了口气,道:“被姓郝的利用也就罢了,最让我伤心的是他,我当年是如何真心待他,他却只是利用我,为了飞升成仙,不惜骗了我数百年……” 他忽然打断道:“等等,你说的他,可是裴觞那小子?” 我点头。 他愣了愣,忽然一拍大腿,道:“哎呀!七万年了,你俩都成了神仙,敢情当年的误会还没说清楚呢!” 正文 第六十四章:真相大白(二) 第六十四章:真相大白(二) 我讶道:“误会?” 老神仙道:“当然是误会!裴觞从来就没有利用过你,他说要利用你渡劫,不过是说给他的师父师叔们和姓郝的丫头听的,他是为了保护你!” 我的心微微一跳,道:“可是那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他与郝悦琴百般亲热,还算计着要我替他抵挡天劫。” 他道:“那是为了安抚姓郝的丫头,你不知道,那丫头为了得到裴觞,一心一意总想铲除你,裴觞就不停地哄骗她,安抚她,因为云雾山弟子大多都听命于她,我想裴觞为了保护你,也是没有办法,所以才出此下策!” 我的心微微跳动着,道:“他是否真的哄骗郝悦琴,你如何知道?” 他道:“我当然知道了,我是云雾山的土地嘛!云雾山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当年云雾山兴盛的时候,我经常变化成弟子的摸样去厨房偷酒喝,从来没被他们发现过,嘿嘿……” 我怔怔望着他。 他道:“哎呀,你就相信我吧,我是绝对不会看错的。裴觞每次面对着郝悦琴的时候总是装作和颜悦色,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可是一背过身去,立即就寒下一张脸,但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那又温柔又欢喜的样子是装不出来的!” 我暗暗稳了稳心跳,道:“原来你不光偷酒,还经常偷看。” 他老脸一红,嘿嘿笑道:“也没有啦,那个不是重点,不是重点,嘿嘿……” 我道:“但他后来,确实派人来通知我,让我上山抵挡天劫。” 他一拍大腿,道:“说起这个事,其中情由我再清楚不过了,裴觞历劫当晚,我喝醉了酒,忘了回地下我的土地庙里去了,睡在了后山的一个山洞里。我迷迷糊糊中就听见裴觞交代他门下一个心腹弟子什么事,好像是让他去送一张传音符给你,裴觞和他那个弟子前脚刚走,后脚那姓郝的丫头就带着两个弟子出现了,跟踪裴觞的弟子而去。我一时好奇,就也藏在地下跟着去看热闹,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道:“什么?” 他道:“郝悦琴追到裴觞的弟子,直接将他杀了,然后从他身上翻出了那张传音符,她当即施法,催动了那张传音符,那传音符里就是裴觞留给你的话,我当时藏在土里,可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你可知道说了什么?” 我有些紧张,道:“说了什么?” 老神仙忽然站起来,清了清喉咙,尽量挺直了身板,学着裴觞的摸样声音道:“翠微,夫人,有件要紧事,我想交托与你。我已算到,我的天劫就在十日之后,但今日我才得知,我好不容易炼制的金丹需要一味药引才能起效,这味药叫伏龙草,只在云海雷州才有。我想请夫人跑一趟雷州帮我寻来,这金丹对我十分重要,此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唯有夫人。切记,一定要在十日之内返回,届时我会在山下等你。” 老神仙恢复自己原样,道:“你不知道,那姓郝的丫头听完后,都气疯了,当即就将那传音符撕了个粉碎,接着吩咐了她那弟子几句,那弟子就跑下山去了,我当时不明所以,只觉得奇怪,待我想明白过来时,你已经在山上替裴觞挡天劫了!” 原来是这样! 通知我的那个弟子,并非裴觞的人,而是郝悦琴的人。 裴觞,他本想将我支走的,我彼时心思单纯,多半会信他的传音,即便有所怀疑,为了裴觞能渡劫成功,我也会去的。 我抚摸着胸口,那里本来已是空荡荡的一片死寂,如今却又疼痛起来,而且痛地如此突然,如此鲜明。 裴觞……你为何不说清楚!为何! 老神仙大概被我的样子吓着了,道:“元君,你没事吧?” 我缓缓摇了摇头,道:“后来呢?” 他愣了愣,道:“啊?后来……哦,后来,你魂飞魄散,我将你的本体拿回地下我的土地庙里……” 我道:“他后来呢?有没有回过云雾山?” 老神仙道:“哦,你说裴觞啊,他回过,就在你魂飞魄散的第十日,他回了云雾山,大概是因为在山脚的酒肆里没找到你,他上了山,将云雾山搅了个乌烟瘴气,但是很不巧,那日恰好赶上附近山头的山神过寿,我应邀贺寿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接着道:“再后来,那姓郝的丫头也不见了,云雾山没了掌门,弟子们都无心修道,竟然将云雾山一抢而空后,纷纷下山去了。唉!好歹也是个两千多年的修道门派,竟然这样说散就散了……哎呦!元君你没事吧!你脸色怎地如此苍白?” 我强忍着情绪,道:“今日本君有些不舒服,就先不留仙友了,仙友的救命之恩,本君日后定当报答。” 老神仙道:“元君客气了,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我小老儿也不求那个。既然元君身体不适,那小仙就先告辞了。” 我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又对我道:“元君若是为了当年之事难过大可不必,反正现在裴觞也在天庭供职,你去与他说清楚不就得了?” 我苦涩一笑,心道,人都不在了,哪里还说得清楚! 想是这小神仙仙阶太低,又极少上天,是以还不知道裴觞的事,而天庭对于丑事,向来是忌讳不谈。 我勉强摆了摆手,他向我一礼,告辞走了。 我又怔怔坐了片刻,从袖中拿出那块月白色绸布,垂头望着那上面的花朵。 一滴泪落在绸布上,晕开,又一滴落下,再晕开…… 刚记起往事时,我心中满是怨恨,心里想的,脑中现的,全是裴觞的不好,想他是如何哄骗我,如何利用我,如何与郝悦琴一边亲热一边算计我…… 而今,人不在了,却偏偏叫我得知真相。 心里眼里,一幕幕浮现的,又全是他的好。 他如何为了我跪求他的师叔伯,如何为了我与郝悦琴周旋谋划…… 上天后,他如何以酿酒之名到处寻我;他如何主动与我结交,对我百般照顾;他如何酿造各种各样的酒与我分享,与我成为至交;他又如何托人在我失去理智拔刺自残时劝阻我,开解我;为我炼制木炁养元丹,为我受伤闭关…… 他说:“碧心,我不管什么命数安排,也不管什么人间天上,我只知道,我心里的人是你,除你之外,再无别人。” 他说:“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是裴觞,还是沈醉,我的心里,始终都只有你一个人! 他说:“当年的事有些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但有一点,我希望你记住,永远不要忘,无论我过去做过什么,将来会做出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我对你的心,永不会变!” …… 他一直在试图说清楚,一直在尽力说清楚,只怪我太愚蠢,太糊涂,竟然从来都将些话当做最最普通的情话和甜言蜜语…… 他将我画在随身携带的法扇上,将我绣在他的每一件白衣袖口上…… 这么明显的情意,怎么可能是因为愧疚!也只有愚蠢如我,糊涂如我,被怨恨冲昏了理智的我,才会看不出来! …… 绸布被完全晕湿了,我的泪却越发汹涌,不可抑制。 跳诛仙台的人应该是我!应该是我才对呀! “噗!” 心情激荡之下,我一口鲜血吐出,点点鲜红印在了绸布上。 成仙之后,我的血就变成了鲜红色,我终于有了这么好看的颜色,可这好看的鲜红,却染红了绸布,盖住那朵曾经为他绽放的花朵。 我攥紧绸布,起身,缓缓朝府外走去,失魂落魄般,一步步走到了诛仙台。 诛仙台上戾气如刀,吹割着我的身体,我仿佛没有知觉般,站在台上。 衣袂飘飞,我朝下望去。 是不是从这里跳下去,就能够见到他…… “姐姐!” “元君!” 有人叫我,我转身,正望见牡丹仙子牵着小蓝往诛仙台跑来。 他们跑到诛仙台下站定,牡丹冲我喊道:“元君!你这是做什么!” 小蓝哭道:“姐姐,你千万别想不开啊!小蓝知道错了,小蓝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我道:“你们怎么来了?” 牡丹道:“我们方才遇见了一个凡间的土地神,得知了一些你的事情……元君,前尘过往,何必如此执着呢?” 我默然片刻,轻轻道:“我对不起他。” 牡丹叹息一声,道:“碧心妹妹,你可曾想过,裴觞神君临走之前,为何不将事情解释清楚,我想他就是不愿看到你这样,所以才不解释的。” 没错,他说过,无论他过去做过什么,将来会做出什么,他都不会伤害我,都是为了我好。 我苦笑一声,为了我好,所以你才走得那么潇洒,是么? 牡丹接着道:“妹妹,你若真心喜欢他,就该成全他!” 成全他! 所以,我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吗?就算是得知真相以前,我又何曾放下过。 我如何成全他!如何! 诛仙台戾气似乎突然变大了,一时之间,我只觉一股巨痛汹涌袭来,巨大悲伤填满胸腔,再也抑制不住。 裴觞,得知真相之前,我还可以自欺欺人,麻木不仁地活下去,现在,你要我如何成全你!如何成全你! “啊——”我悲吼一声,纵身跃下。 …… 正文 第六十五章:真相大白(三) 第六十五章:真相大白(三) “施主,施主……” 谁在叫我? “施主,你醒醒,快醒醒……” 我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老和尚,这和尚我见过,在醉生梦死境中。 我道:“是你?” 和尚点点头:“是我,施主,咱们又见面了。” 我望了望四周,道:“这是哪里?” 和尚道:“你的心寺啊!” “心寺……”我看了看倒坍的半面墙壁,又盯着屋顶上的蜘蛛网道:“我的心寺,为何如此破败?” 和尚叹息一声,道:“因为你的心,已经快要死了。” 我怔怔望了他片刻,道:“既然能见到心寺,那是不是说明,我在做梦?” 他点头道:“你应该是受了极重的伤,一直晕迷不醒。” “哦……”我想起来我是跳了诛仙台的。 裴觞…… 想起裴觞,心里又剧痛起来。 眼前和尚忽然模糊了下,变得透明起来。 我讶道:“你怎么了?” 和尚道:“你的心要死了,我是你的心寺所幻化,也会跟着死的。” 心要死了,是么,我以为我的心,早死了呢,早在他跳下诛仙台的那一刻,就死了。 师父曾说,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要开出一朵世间最美丽的花来,如果他不在了,我开花给谁看,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和尚又模糊了一下,变得越加透明起来,只剩下了一个淡淡的影子。 他道:“施主啊,一切皆由心而生,境由心生,命由心生,佛由心生,魔由心生,就连生死,也只是幻象而已啊!” 他的影子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轮廓。 “大道得从心死后,醒来天地仍依旧。醒过来吧,别再逃避了,早一日看破这些幻相,便能早一日解脱。” 话音落时,他的轮廓也已散去。 我挣扎着起身,走出破败不堪的寺庙,方一出来,整个寺庙在我身后轰然倒塌,而后被风一吹,碎石瓦砾,都化作沙尘随风消散。 我的面前是一片干涸沙漠,黄沙满眼,望不到边际,本该寸草不生的沙漠上却突兀的长着一株妖艳的植物,紫色藤蔓上开着一朵鲜红的花,宛如美人的红唇,妖冶魅惑。 我冷冷望着那花。 鲜红的花瓣慢慢打开,从中幻化出一紫衣美人,对我妖娆一笑,道:“好久不见,天上的神仙。” 我冷笑一声,冲她道:“方才我的心寺告诉我,生死不过幻象而已,看来果真不假,你在外面的世界已经死了,没想到却在我心里悄然存活。” 顿了顿,又道:“在凡间醉红院里,虽然我对你的诅咒不屑一顾,但因为裴觞的缘故,我也跟着上了心,没想到只此一念,就让你趁机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醉生梦死花花妖梦萦得意笑道:“不管怎样,我的诅咒都应验了,他忘却前尘,永失所爱,你记起前尘,寻回真爱,却不能相守!” 我点点头,道:“是啊,恭喜你啊,既然这样,你可以死了!” 她面色一僵,道:“什……什么?我……我已经死了啊!” 我道:“可你还在我心里啊,我的心都已经死了,心寺都塌了,可你还在这里幸灾乐祸,耀武扬威,我厌恶你,我嫌你死得不够彻底!” 我指尖聚起碧光,放出数百枚尖刺,聚合成一根粗大的碧玉刺,一顿之下,朝她激射而去。 碧玉刺穿身而过,她连惨叫声都未来得及发出,连同我的碧玉刺一起,化作点点光芒,消失不见。 一切皆由心而生,什么诅咒,我才不信!不过都是我的心魔而已。 六道无常,灵神不灭。 既然生死都是幻象,那么,他一定还在这六道存活。 只要他还存在,不管在哪儿,不管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要找到他。 ……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自己的碧玉床上,琼儿和小蓝陪在床边。 琼儿告诉我,是恰好路过的吕仙救了我,及时抓住我的肩,将我拎了上来,而我被诛仙台下戾气所伤,昏了过去。 我点点头,表现得十分平静,让两人讶异非常,劝慰的话也无从出口。 我耐心在床上躺了几日,恢复了被诛仙台戾气所伤的仙体,然后,一声不响地下凡去了。 “天下花木,听我号令,如有见酒神裴觞转世者,速告吾知!若有违者,严惩不赦!”我站在凡间灵气最盛的山巅,以花神之印发出号令。 该处凡世花木,无论当季与否,一夜之间,全部开放。 这已经是我找的第一百零一处凡世了。 躺在床上的那几日,我已经想好了。 凡人跳了诛仙台肯定会魂飞魄散无疑,但神仙跳了诛仙台,保住一缕魂魄重入轮回的可能是极大的。 裴觞最初是以凡人之身修道飞升,所以六道中,他魂魄落入凡间的可能性也最大。 凡世三千,大不了我一处处找。 但众生无数,生灵种类繁多,又生灭轮回,变化不定,我走了上百处凡世,仍旧没有丝毫消息。 正在我要继续寻找时,头顶空间忽然一动,一朵牡丹花从中破出,旋转着向我飞来,是花木传音。 我抬指冲它轻轻一点,牡丹花光芒一闪,化作牡丹仙子模样,急慌慌对我道:“元君,大事不好了,你在凡间号令花草寻人之事被玉帝得知,玉帝大动肝火,已派了太白金星前去捉你,元君,你不要再胡闹了,速回天庭向玉帝请罪吧……” 我不耐烦一挥手,打断传音,心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也至于大动肝火!” 刚刚飞下山巅,天空又是一变,只见大片浓云自天边滚滚而来,气势磅礴而汹涌,几个眨眼间便到了我头顶。 云上为首之人,一身紫衣道袍,头发胡须皆白,正是专司杀伐争战的太白金星!金星身后,数名天将一字排开,身后各领上百天兵,人人手持兵刃。 我心道:“这阵仗,玉帝还真看得起我!” 太白金星手持拂尘轻轻一甩,开门见山道:“碧虚元君,玉帝命我前来捉你回天庭请罪。” 我仰头向他道:“我犯了什么罪,凭什么捉我?” 太白金星道:“你为了一己私事,随意发号施令,命凡间花草在一天之内全部开放,破坏了凡间时令,扰乱了凡间秩序!” 我道:“我作为花神,难道连发个施令都不行吗?” 太白金星闻言十分气愤,大义凛然地道:“花神乃是掌管天下花草树木之神,使天下花草生长有序,遵循春夏秋冬之时令,阴阳变化之规律,你身为花神,却为了一己之私,随意破坏时令,扰乱凡间秩序,你这样的做法,配做一届花神吗?” 我摆摆手,道:“不配拉倒,那我不做了便是。”太白金星一个趔趄,差点从云头上栽下来,稳了稳身形道:“岂有此理,花神岂是你想做便做,想不做便不做的吗?你休要再胡闹,快快随本君回天庭请罪吧!” 我道:“行啊,你让玉帝把裴觞给我找回来,我立马回去请罪!” 太白金星气得直跺脚,道:“你你你你……你!真是岂有此理!玉帝凭什么为你找人!裴觞已经跳了诛仙台,魂飞魄散,怎么可能找得回来!” 我心道:“那你跟我废什么话。”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太白金星在云上喝道:“站住!你要去哪里?众天将,速速将她拿下!” 几名天将带领着天兵立即向我冲来,我无奈,只好回身抵挡。 一时间,凡间山头兵戎相见,法器乱飞,几名天将各显神通,我心里正憋着一口气,豪不示弱,将满身的都刺儿放出来,碧光所到之处,必有天兵受伤。 不出一会儿功夫,天兵损伤大半,可惜那几名天将却不好对付,外加太白金星在云上坐镇。 我打了一架,觉得心里痛快了些,便不想再与他们纠缠,欲使用神印之力尽快脱身。 我方祭出花神之印,突然眼前一黑,晕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待我稳住身形,天将们的兵刃已架在了我脖子上。 我暗叹一声,心道:“真倒霉!” 从花魔引动魔契取我身上之刺,到跳诛仙台,这些日子我连连受伤,却一直没有好好休养,反而在心神巨震之下屡屡使用花神之印,先是斩杀郝悦琴,再是接连发号施令,以致神力损耗过多,仙力不支。 但我岂能束手就擒,若是束手就擒,我还怎么去寻找裴觞? 我喘了几口气,轻喝一声,挣脱开天将兵刃,继续催动花神之印。 虽然神力耗损过多,但毕竟是神力,骤然释放下,那威力也是极大,天兵天将一下子被震了开去。 我大喜,正要飞身而走,心口骤然一痛,随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顾不上伤势,一把抹去嘴角血迹,飞身而起,却不料上方头顶,正迎上一把巨大拂尘…… 好你个太白金星! “罢了,裴觞,既然找不到你,那就一起死吧!”这是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念。 …… 醒来时已身在仙牢,我手上脚上都锁着法链,狼狈境况与当初在仙牢时的裴觞一模一样。 我苦笑一声,头一次觉得,生命力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 当初我那么不想死,老天爷非要让我死,还死两次,现在我只想早些解脱,老天爷却偏偏不让我死! 我死尸般在仙牢里躺着,也不知道时辰,只知道躺了很久很久,也没个人来提我。 我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心想杀又不杀,放又不放,什么意思? 我挣扎着站起来,走到牢边,攀着牢门喊:“有人吗?” 无人答话。 我更加烦躁起来,使劲拍打着牢门喊:“人呢?都死到哪儿去了?快放我出去!” 举动一大,手脚法链上立即传来雷电之力,我被电得浑身一哆嗦,不敢再动,沮丧地垂下手臂。 一片白色花瓣从袖中飘然落下。 张眇有话说:云雾山真相已然揭开,为什么这章以及下一章的题目还叫“真相大白”呢?因为,云雾山真相还不是真正的真相!真正的真相是……裴觞的真相,下一章揭晓! 正文 第六十六章:真相大白(四) 第六十六章:真相大白(四) 我怔怔望着那片白莲花瓣,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白菡曾托牡丹转交给我的。 我将它捡起,望着上边的字:命数天定,仙神难出;唯佛不动,生灭自如。 心中突地一动,前两句话,师兄是想告诉我裴觞历劫的天机,那后两句话又是何意?我那时着急裴觞的事,竟未多想。 白菡惜字如金,不会平白无故多说这么两句。 唯佛不动,生灭自如。 生灭自如…… 生灭变化,本是幻相,而能看破这幻相,自如生灭的,三界之内,只有佛陀。 佛陀既能看破世间一切幻相,生灭自如,那么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呢?包括裴觞的生死! 师兄是想让我求助于佛陀,或者……我师父! 我的心脏又缓缓跳动起来,整个人仿佛又活了,我想出去! 我庆幸玉帝到现在还没有提审我,但……我又要如何出去呢? 我冷静坐下来,努力琢磨办法。 要出去首先就要挣脱法链,但这法链是专门为锁困神仙所制,其中蕴含的强大雷电之力,不仅能困住仙身,还能困住元神,也就是说,就连元神出窍也不可能! 除非……我将元神寄托在花神之印当中,迫花神之印离体,只是这样一来,我便不能再做花神了,因为花神之印一旦离体,就必然要选择新的花神。 我抚向眉间,心道:“大不了这花神,我不做了便是。一颗刺儿头做花神,本来就可笑之极!” 我打定主意,立即施法将自己的元神寄托在花神之印上,再催动花神之印显现出来,迫它离体。 法链有所感应,发出红光,但只是嗡嗡响了一阵,并未放出雷电。 我松了口气,将自己的肉身留在仙牢,元神寄在花神之印上,飞出了仙牢…… 在佛国,有很多不知年头的菩提老树,我师父菩提法祖挑了颗最粗的,在其中建了座精舍,名为菩提精舍。 我趁着精舍外打扫的小沙弥不注意,悄悄飞了进去。 甫一进入精舍,我便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老头子——命格星君! 我未料命格竟会在此,着实吓了一跳,幸亏他背对我站着,正絮絮叨叨地跟我师父说着什么,并未注意到我,而我师父却一心一意沉浸在棋局当中,无暇理会命格,也没注意到我。 我暗暗松了口气,瞧见一旁桌案上放着一株曼陀罗花,便悄无声息落于其上,想等命格走后再现身出来见师父。 师父正在隔空与人下棋,发着淡淡金光的棋局布在空中,黑子白子几乎布满,看样子正杀到精彩处,与师父对弈之人在另一个空间的棋局对面,以我的修为竟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看得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披头散发,半坐半卧,手里还拎个葫芦样的东西。 命格星君站在棋局之外,似乎有些烦躁,唉声叹气对我师父道:“法祖啊!你别光顾着下棋,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到底该怎么办啊?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哪!” 我师父终于从棋局里回过神来,转头冲他道:“什么?你方才说什么?” 命格星君无奈一甩拂尘,道:“我说,你那刺儿头小弟子现下还在仙牢里关着哪!玉帝命我前来请教你,到底该如何处置啊?” 法祖摆手道:“如何处置,你们做主就行了!” 命格星君一听便急了,道:“哎我说法祖,你还真打算撒手不管了呀!你说得轻巧,抛开她是你弟子不说,她现在可是三界花神!天庭刚刚处置了一个酒神,你让玉帝如何再处置一届花神?说起酒神裴觞,若不是当初你强烈要求,非要让他跳诛仙台,事情也不会弄成如今这个样子……” 什么?!我差点惊叫出声! 裴觞被罚跳诛仙台,竟是师父的意思?!! 可是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震惊万分,恨不得立即就现身出来质问他。 命格星君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你那个小弟子,天生就是个惹祸精,她到如今还在仙牢里关着,若是总想不出个处置办法,她一个不耐烦,指不定又惹出什么事来,她现在可是花神,本事不可小觑……” 法祖挥手打断他道:“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且先回去,我明日就将此事解决了!” 命格星君一愣,道:“真的?” 法祖点头道:“真的真的,她是我弟子,我岂会撒手不管。” 命格星君道:“你要如何解决?我瞧那碧虚元君对裴觞执念很深啊,难不成你能再找一个裴觞出来给他?” 法祖道:“如何解决,明日你就知道了。” 命格星君看着他不说话,摆出一副完全不信任的样子。 法祖便摆出一副正经出家人的样子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又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命格星君看样子不是很放心,但也无可奈何,只得一甩拂尘走了。 命格星君刚走,师父便转头冲着我的方向道:“小刺儿头,出来吧!” 我早已等得不耐烦,闻言立即从曼陀罗花中飞出,元神出了花神之印,化成我肉身的样子,开门见山地大声质问道:“裴觞被罚跳诛仙台是你意思?师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师父却并不理会我,而是忽然冲着棋局对面的人影笑道:“嘿嘿,我的机会来了!” 说着放下一颗棋子。 对面人影并未说话,而是半躺着扬起葫芦惯了口酒,然后,伸出了一只光脚丫…… 明显的示威动作惹怒了师父,他气哼哼冲着对面道:“你等着,我很快便会赢你!” 然后转头,冲我露出个温和欣慰的笑脸,道:“小刺儿头,你终于回来了!” 我一点也不买他的账,冷着脸继续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师父摇头叹息,道:“三界之内,也只有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说着转向棋局对面道:“跟你徒弟还真是相像!” 又转向我,接着道:“小刺儿头,让裴觞跳诛仙台不是为师我的意思,而是这个老东西的意思。”他说着向棋局对面一指,道:“我只是替他传话而已!” 我讶异看向棋局对面,问道:“他是谁?他跟裴觞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这样做?” 师父不答,却忽然转变语气,摆出个语重心长的样子,道:“小刺儿头,七万年前,为师将你扔下凡间,是因为你修行受阻,难有寸进,想让你去历练一番,好有所证悟,你明白吧?” 我不耐烦道:“这跟我方才的问题有关系吗?!” 师父道:“你莫要着急,我且先问你,天上人间兜兜转转七万多年,你可有所证悟?” 我冷哼一声,心道:“有所证悟又如何,没有寸进又如何,裴觞已经不在,不在了……” 想到此,我悲伤难以自抑,情绪有些激动,大声道:“我现在只想知道让裴觞跳诛仙台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有,裴觞在哪儿?他在哪儿?师父你一定知道的吧?” 我跪倒在地,扯着师父的布衲衣角,不停地哭诉道:“师父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师父,我求求你告诉我……” 师父却忽然道:“裴觞已经跳了诛仙台,你怎么确定他还活着?” 我道:“师父何必明知故问,生死不过幻相而已,他只是换了个存在方式。” 师父点点头,道:“不错不错,能悟到这一点,倒是没有白白折腾这一遭。不过,你虽明白世间一切皆是幻相的道理,却还没能看破,什么时候你真正看破了,你就能知道裴觞在哪儿了。” 我一愣,道:“看破?怎么看破?师父你……你现在告诉我不行吗?师父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吧,只要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以后一定好好修行,再也不偷懒不睡觉,师父,我求求你呀……” 师父大概是被我求得没有办法了,最终叹息一声,道:“好吧,今天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然后,师父忽然看了棋局对面一眼,道:“你听说过陆压道君吗?” 我一愣,道:“陆压道君?” 说起这位陆压道君,那可是大有来头,听闻他是洪荒宇宙第一仙鸿钧老祖的小师弟,辈分极高,三界中少有人能比,连太上老君都得称呼他一声小师叔。但他生性胡闹打混,喜欢独自一人逍遥自在,因此从不收徒,不像他的师兄们一样开宗立派,而是随性遨游。三界神仙,等闲见不着他。像我们这种小辈神仙,若是不看天庭仙谱,恐怕连听闻的机会都没有。 我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何会忽然提起他,但还是答道:“我在仙谱上看到过道君之名,因此对道君有所了解,但这跟裴觞有什么关系?” 师父道:“当然有关系!而且是大有关系!若不是他,你跟裴觞也不会相遇。” 我吃惊地望着师父,等着他说下去。 师父道:“众人都道陆压独来独往,天地逍遥,其实他无聊之时也会收个弟子玩玩,只是因为从来不现于人前,所以众人都不知道罢了,比如十数万年前,他就收了个小弟子,那弟子极有天赋,跟随他修行了数万年后修为大涨,于是飘飘然起来,觉得天上地下,无人能及,还自称什么‘逍遥三界我一人’,从此和你一样,修为难有寸进,他师父陆压便想了个办法,封印了他神识,将他丢下了凡间。” 我心中惊讶万分,几乎屏住呼吸,问道:“然后呢?” 师父道:“然后我就跟陆压打赌,看谁的弟子先渡劫过关,没想到的是,你俩竟然在凡间相遇了。” 我努力压下心中的震惊,低头默想了片刻,复又抬头,看向棋局对面的人影,道:“所以,跟您下棋的这位,便是传闻中的陆压真君了?” 【张眇要发言】:哈哈哈,没想到吧!裴觞的来历居然是这样!最大的boss居然是裴觞的师父!这下我终于不用改姓了,哎呦喂,好怕怕……欲知结局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没错,明天,大、结、局! 正文 第六十七章:菩提树下(大结局) 第六十七章:菩提树下(大结局) 师父点头道:“正是!这盘棋,我们已经下了七万年多了,可至今为止还未分出胜负!所以,陆压才让玉帝罚裴觞跳下诛仙台,以这种方式将他叫了回去。” 师父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谁胜谁负并不重要,只盼你们都能早日证得大道!” 我默然不语,唯有苦笑。 原来天上人间这一遭,果真都是大梦一场! 神仙又能怎样呢?还不是照样成为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自以为通晓天地,通晓前世今生,殊不知天外有天,仙外有仙! 果然这世间处处都是幻相啊! 也不知是因为得知了裴觞的下落,还是因为真的彻底看透,我的心情竟忽然平静了下来,这是一种似乎看透,又无可奈何的平静。 想必裴觞此时的心情,也跟我差不多吧! 师父似知我心中所想,道:“你们以为做了神仙,拥有了大神通和比凡人长千倍万倍的寿命,就是证悟了大道吗?” 摇摇头,他继续道:“若是真的证悟了大道,怎么还会为情所困,为境所迷,分不清假象和真实相呢,怎么还会把握不住因缘变化而屡屡为命数耍弄呢?” 师父开始了他一贯的数落式教导: “在追求大道的路上,你们不过是有所小乘而已,不到彼岸,就永远断不了烦恼,出不了六道,也逃不掉命数。” “小刺儿头,你天上人间的转了一大圈,应该已经深切体会到,什么叫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即使我现在告诉你裴觞在哪儿,让你们在一起,你能保证,你们就真的永远不分开了吗?你们就真的能天长地久吗?可天又能多长,地又能多久呢?” 我沉默不语,似有所悟。 师父继续道:“小刺儿头,你当明白,你与裴觞的相遇,并非人为,而是天意,你们既是彼此的劫数,也是彼此的机缘。天赐机缘,刺儿头啊,何不趁着此时心境,精进修行,证得大道呢?到那时,你真正地跳出三界五行,又有什么样的命数能拘得住你呢?” 我抬头望向棋局对面,心想:“裴觞此时,也当是如此吧?” 对面的人影陆压道君忽然冲我点了点头。 我伏地拜道:“多谢师父,弟子明白了,弟子愿留在佛国好好修行。” 师父欣慰点点头,当日,我回到天庭,将花神之印传给了牡丹仙子,并向玉帝请罪,辞呈,上交宫印。 我没有见到小蓝,听牡丹说,我在仙牢期间,小蓝到处为我求情,哭闹得厉害,牡丹无法,只好将他送回了回天谷,让花精们看顾他。 我心想也好,以后我不在天庭了,没人照顾他,回去也好。 只是有些遗憾,进仙牢前那段日子我心情很不好,常常凶他,因此对他充满了愧疚,本想临走前跟他道歉的…… 返回菩提精舍时,师父已不在那里,又云游去了。 我走进师父专门为我准备的禅房,开始闭关修行。 这一闭关,就是七万年。 约摸七万年后,我睁开眼睛,从入定中出来,手掌一翻,大千世界,众生万象,尽在我掌中显现。 我看着掌中纷扰世界和芸芸众生,先是隐隐欢喜,后又无悲无喜,最后升起一股慈悲怜悯之意。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掌中世界,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佛经云,若世界实有者,即是一合相。 果然如此!而一合相者,又非一合相,不过是因缘聚合而生,也会因因缘散失而灭。 我掌中的,与其说是三千世界,不如说是因缘的分合变幻。 我握上手掌,世界在我掌中消失。 出了菩提精舍,发现师父云游未归,我便下界去了回天谷。 七万年了,回天谷中的花精并未怎么减少,并非谷中花精会繁衍生息,而是离开的少了。 我果然在其中见到了小蓝,但他已是一身蓝衣的翩翩少年,只是圆圆的脸蛋还带着些许稚嫩。 我玩笑道:“七万年了,你总算是肯长了。”说着忍不住想要去掐他的脸。 他竟然拍开我的手,十分骄傲地鼓着腮帮子道:“人家已经是大人了,哪能像以前那样随便就让你摸脸!” 风骚如故的桃花精笑道:“你不知道,他现在可是我们回天谷谷主,你想要占他便宜,得先问过我们。” 大家笑了一回。 我冲着桃花精调侃道:“你修成肉身也有几万年了吧,怎么还上不了天?是不是牡丹花神嫌你太过风骚,怕你上天后乱了天庭秩序?” 桃花精傲慢一哼,撩着秀发道:“是人家不愿上天好嘛!不仅我不愿上天,你瞧瞧瞧瞧,自你做了花神之后,有几个上天的?” 我笑道:“我不做花神已经很久了好嘛!你们到底为什么不愿上天?” 我转头对小蓝道:“是不是因为你?” 小蓝转头不服道:“怎么就因为我了?” 杜鹃花精忽然扯着嗓门道:“元君元君,就是因为他就是因为他,他自天庭回来后,就天天跟我们讲天庭多么多么无聊,凡间多么多么有趣,听得大家都不愿去天庭了,每回牡丹花神下来,大家都当起了缩头乌龟,都不愿被选中,久而久之,花神也就不下来了。” 我冲小蓝笑道:“还说不是因为你?” 小蓝还强词夺理道:“人家说的是事实嘛!天上就是不如人间好!” 梅花精忽然叹了口气道:“唉,真想去凡间看看。” 桃花精也道:“谁不想去,尤其像我这样风华绝代的,若是寿尽老死在回天谷里,岂不可惜!唉!” 我想了想,随手挥出一道碧光,打在回天谷上空。 回天谷上空的仙障结界显现出来,随即溃散成点点金光,随风散去。 我道:“你们不是想出去吗?想去哪里就去吧!” 众花精既惊且喜,道:“元君,你撤去这仙障结界,万一天庭怪罪下来怎么办?” 我道:“无妨,当初帝后创造这回天谷,是为了保护咱们好好修行,而不是为了囚禁咱们,如今你们既已不愿上天,这回天谷反而成了你们修行的障碍,天庭迟早会撤去结界的。” 众花精们闻言,都大声欢呼起来。 这一幕,让我忍不住回想起白菡第一次来回天谷时的情景。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芸芸众生,各有因缘。这是师兄法语。 去吧,去遇见你们的因缘。 只是师兄,七万年未见,不知你怎样了。 我没有去地狱,而是直接回了佛国。 佛国深处一处池塘里,一株莲屹立水上。 一株莲上,两朵花开。一朵鲜红,一朵纯白。 我掬起一滴水珠,冲着红莲一弹而去。 红莲微微颤动了下,红光一闪,阿芙现身在我面前,不悦道:“干嘛打扰我们!我告诉你,你打扰我不要紧,若是打扰到我哥哥修养,我饶不了你!” 我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关心师兄,想来看看他而已。” 阿芙撇了撇嘴。 我道:“师兄他沉睡多久了?” 阿芙道:“一万多年。” 我道:“你的红莲地狱怎么没了?” 阿芙道:“被我毁了。” 我道:“自己好不容易开创的,为什么要毁掉?” 阿芙道:“不毁掉怎么办?我哥哥坐在火中不肯走,眼看着本体都要灰飞烟灭了!” 我道:“那不是更好?你不是恨你哥哥吗?” 阿芙不耐烦道:“我现在不恨了行不行?人已经看到了,你还不走?” 我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拨开我的手道:“快走快走!”随即回到了自己本体中。 我冲着它道:“五百年后,佛国法会,你出来听法!” 阿芙的声音自红莲中传出:“我凭什么听你的!” 我道:“你可以不听我的,但我告诉你,你得道之日,就是你哥哥苏醒之时。” 说完,我转身便走。 道根越深,魔障越大,若是无人提点,只怕不知还要再熬多久。 就当是报答师兄当年的提点之恩了。 回到菩提精舍时,师父已经云游回来,并且又布了棋局在空中。 我行礼道:“拜见师父。” 师父从棋局中回过头来,冲我笑道:“怎么样小刺儿头,闭关七万年,一出关发现想见的人还未见到,是否失望?” 我望着棋局对面,陆压真君身后,那个修长身影,心神荡漾了下,道:“因缘未到,何须烦恼。” 师父哈哈大笑,冲着棋局对面道:“老友,咱俩这盘棋,看来是要下完喽!” 五百年后,七万年一次的佛国菩提法会一如既往的举行,一如既往的盛大。 天人冥三界神仙,各地散仙,天龙八部等众,纷纷前来参加。 在悦耳的梵音声中,曾经的花神宫姐妹们在空中飞来飞去地散花,使整个法会达到鼎盛。 我化成本体刺儿头,在一颗菩提树下静静听法…… 佛祖讲法毕,各界神仙在梵音中默默回味着,法会已近尾声。 我在刺儿头里忽然神识一动,霎时,静静欢喜自心中升起,刺儿头上缓缓长出一根茎蔓,在顶端幻化出一个花苞,而后,花苞慢慢展开,缓缓绽放。 此时,佛祖忽然口吐偈语: “灵花一朵,久被尘惹,一朝尘尽,光照山河。” 随着偈语声起,刺儿头上淡黄色花朵骤然发光,金色光芒大盛,照亮整个佛土。 我一身碧色衣衫,静静立于花朵中央,庄严中,欢喜无限。 我抬眼朝东方望去,那里,停着一朵七彩祥云。 而后,在众神仙惊异的目光中,我化作一抹碧光,朝祥云飞去。 七彩祥云上,他一身月白长衫,负手而立,冲我微微一笑。 他道:“师父与我打赌输了,允我自立门户,我在极东之地开辟了一处仙境,名为碧灵岛。” 他眼睛深邃而明亮地望着我,向我伸出手,道:“你要不要随我同去。” 我将手放入他手中,微笑道:“好。” “不过,我们常去凡间转转好不好?”我道。 他笑道:“当然好,道在尘中,尘在道中,入尘莫忘道,得道也莫忘尘,毕竟,我们也相识在尘中。” 我点头,与他相视而笑。 (全书完) 【张眇有话说】:各位读者,你们以为故事真的结束了吗?No No No,还没有,因为你们不知道的情节,还有很多很多,比如:裴觞在云雾山到底跟他师父师叔说了什么?他为了保护翠微,是如何在云雾山与郝悦琴周旋的?以及渡劫前是如何设计安排翠微离开,飞升后得知翠微出事又是如何反应,如何寻找的?在醉生梦死境,他到底是醒着的还是在装糊涂?在仙牢,为什么不把事情解释清楚?跳下诛仙台后,他到底去了哪里?等等等等……为什么这些情节我没有写出来呢?各位亲,真的不是因为我懒啦!而是因为,本文用的是第一人称的写法,能呈现出来的都是女主碧心的所见所闻所感,有很多情节故事,因为碧心看不到,所以没能完整的呈现出来。所以接下来,我还会写几章番外,是以裴觞的视角而写,大概会有五六章吧。番外篇由于情节需要,可能会有一些正文情节的重复,但不要担心,只有一点点而已,而且即便重复,也主要表现裴觞的心理,所以番外篇除了补充正文情节之外,主要也是为了把男主的心理和感情呈现给大家,把这个外表风流,实则深情的人物塑造完整。感谢一直追书的亲们,很高兴能跟你们分享这个故事,也希望你们能将这个故事看个完整。圆满。 正文 三生有幸遇到你(一) 三生有幸遇到你(一) 裴觞近日觉得自己脑袋清明了些,不仅记药草记得很快,师伯师兄们说的话也大多能听懂,就连之前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也突然想明白了,比如,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将自己送到云雾山来,云雾山上的师伯师兄们为什么会踏着剑飞来飞去,云雾山是个什么地方…… 他心里暗暗高兴,以为自己的病就要好了,以后师兄师姐们再也不会看不起他,嘲笑他。 他想起数月前一个师兄的话——你要是能好,除非这颗刺儿头会开花——拿起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水,转身浇在了那颗被自己莫名其妙捡来的刺儿头上。 “你一定会开花的!”他冲那颗刺儿头道,心里也暗暗对自己说:“我也一定能好!” …… 裴觞从药圃采了几株草药送去前山,送完草药之后,他没有直接回后山去,而是去了藏经阁。 “哎哎哎!”,看管藏经阁的师兄将他拦在门口,冲他喊道:“傻子,你不在后山看着药圃,来这里干嘛!去去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裴觞心中有气,强忍了忍,道:“我……我是来借书的。” 他说完便后悔了,自己明明已经好了,为什么人前还是一副喏喏不敢说话的样子!他有点生自己的气。 “什么?!”那师兄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表情十分夸张地道:“你说什么!你要借书?你借来给谁看?” 师兄夸张的表情刺激到了裴觞,他一气之下,突然挺了挺胸,朗声道:“我借书,自然是我自己看!” 那师兄张大了嘴巴看着他,既惊讶于他说的话,又惊讶于他的神情气势。 裴觞一句流利话说出口,心里有了底气,继续道:“云雾山规定,外门弟子可以在藏经阁一楼借书,师兄,我也是外门弟子,为何就不可以进藏经阁!” 云雾山藏经阁共分为三层,一层全是修炼的基础功法,供外门弟子借阅,二楼是更深一层的道法,供内门正式弟子借阅,三楼则只供长辈弟子们借阅,每一层都有人看管。除了一层,二三层都设了禁制,修炼不到境界是上不去的。 那师兄更惊讶了,张了张嘴,狐疑地看着裴觞,道:“傻师弟,你……不傻了?” 裴觞哼了一声,不再废话,径直走了进去。 那师兄彻底呆住了。 这一幕被许多前来借书的云雾山弟子撞见,大家纷纷议论起来,对裴觞投去好奇的目光,有的还直接上前询问。 裴觞一概不理,认真选了两本书,自己拿笔做了登记,又目不斜视地走了。 裴觞颇有天赋,一边看书一边自己摸索着修炼,短短数日,竟然有了小成,不仅丹田里隐隐有了气感,身子也觉得比以前轻了,裴觞十分欣喜,想着自己明年可以进内门正式拜师,将来也可以像师伯师兄们那样飞来飞去,越加向往起来,看书修炼更加入迷。 直到那天晚上,他练功时出了差错,被人及时封了穴道,制止了行功。 裴觞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灵秀可爱的小姑娘,那姑娘没有肉身,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光华,竟是个灵体! 裴觞头一次见到灵体,未免吓了一跳,但很快他便知道她不是坏人了,不但不是坏人,而且还是自己的恩人。 裴觞惊讶之下,脑子热乎乎的,也不知道跟那花灵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她交代了自己怎样养花,然后便一头钻进那棵刺儿头里,消失不见了。 裴觞独自发了一会儿怔,躺下,又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忽然又坐起来,搬了把凳子坐到桌前,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刺儿头,他掐了掐自己的脸,疼!不是做梦! 第二天,待太阳出来,他抱起刺儿头,放到院子里的圆形石桌上,这个地方十分向阳,裴觞觉得花灵应该会喜欢。 他坐在石桌旁,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照顾药圃。 给药圃浇完水除完草回来,裴觞从屋子里拿了本道法书出来,坐在石桌边看,看一会儿,便抬头看看刺儿头,再看会儿书,再看看刺儿头。 这样心不在焉一直到晚上,裴觞将花盆抱回竹屋里,本想睡觉,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那只花灵一整天都没再出来,裴觞又开始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他坐起来,打算练功,刚摆好架势,那花灵忽然从从刺儿头里跳出来,指着他开口便骂:“你这个没记性的人类小子,昨晚刚刚告诉你欲速不达的道理,怎么这会儿又忘了,昨晚就一宿没睡,白天又没合眼,现在你还要练功?你就不怕再次走火入魔?你是不是要把自己折腾死才肯罢休?” 裴觞怔了怔,随即高兴地叫道:“花灵姐姐,你又出来啦!” 那花灵神情缓和下来,陪他说了会儿话,还教导他如何修炼。 裴觞这才心满意足的睡了。 第二天一早,裴觞照着花灵所说去竹林散步,临走还不忘抱着那颗刺儿头。 刚溜达不一会儿,花灵出来,与他一起散步,两人边走边聊。 正说着时,却遇见了郝悦琴,花灵急忙钻进刺儿头躲了起来。 裴觞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放下花盆,冲着郝悦琴行了一礼,道了声“郝师姐”。 郝悦琴上下打量了裴觞几眼,笑道:“傻……师弟,你似乎跟从前不一样了,还会行礼了,说话也很顺,哎,你是不是好了?前几日大师兄跟我说你时,我还有点不大相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裴觞笑了笑,淡淡道:“是觉得脑子比从前清醒了。” 郝悦琴道:“真是如此?那,你去藏经阁借书的事也是事实了?” “嗯。”裴觞点头。 郝悦琴道:“真是太好了,看来此地果真对你有益,卜师伯的一番心思倒没有白费。” 裴觞并未解释,只是淡淡笑了笑,抱起花盆道:“师姐要去药圃采药的话就请自便,若是没有其它事的话,我先走了。” 郝悦琴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他道:“师弟,干嘛急着走!” 裴觞有些不悦,道:“师姐还有什么事?” 郝悦琴道:“师弟从藏经阁借了道法书来看,是不是想进内门?” 她突然伸出手来,按住裴觞抱着花盆的手,凑近了道:“若是想的话,师姐我,或许可以帮你。” 裴觞朝后退了退,道:“师姐,云雾山有规定,须得通过考验,才能进内门。师姐这样不好吧?” 郝悦琴咯咯一声轻笑,道:“我是说,师弟若是在修炼上有什么问题,尽可以来问我,就算我不会,也可以帮你问问我爹。” “多谢师姐!”裴觞道了声谢,绕过她走了。 裴觞默默走了很久,他有些气愤,觉得自己被欺负了一样,虽然自己已经不傻了,但方才郝悦琴的作为明显还是将他当成傻子! 那花灵又从刺儿头里出来问他为什么不高兴。 他忍不住对花灵吐露了心事。 那花灵安慰他道:“你现在要摸样有摸样,要资质有资质,假以时日,证明与他们看,谁还敢瞧不起你!”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笑道:“我跟你讲,你是我见过的第二好看的人。” 裴觞脸一红,忍不住问道:“那,第一好看的是谁?” 花灵道:“是一个叫白菡的人。” …… 一连几日,裴觞都觉得自己身在梦中,虽然自修炼之后,他知道了六道众生的存在,但一只花灵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身边,他还是觉得很奇妙。他甚至兴奋得好几天睡不着觉。他觉得,这一定是上天赐给他的机缘。 裴觞就像得了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养着那颗刺儿头,总是盼着她出来与自己说话,但她若是不出来,他也不敢贸然叫她。 裴觞病好的事也渐被师门得知,云雾山四大弟子之一的卜通天来看了裴觞一回,拍着裴觞的肩,欣慰地道:“好,不枉我将你安排在此处将养了一年多。” 裴觞心中不屑,脸上却不表现出来,毕恭毕敬地听他教导。 郝悦琴也隔三差五地常来,每回来都以采药为借口,在竹屋里呆上好一阵子才走,裴觞客客气气地接待。 有一回郝悦琴走后,那花灵忽然跳出来对裴觞道:“你那郝师姐天天来,肯定是看上你了!” 裴觞突然有点不高兴,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此生立志修道,不会娶妻!” 从那之后,裴觞激动兴奋的心情沉淀了下去,开始闭门谢客,专注修炼起来。 裴觞发现,只要自己修炼一急,花灵便会出来教训自己,于是裴觞想要见她时,便故意不眠不休,拼命修炼。 一年之后,裴觞筑基成功,十六门基础功法粗粗练成,裴觞知道,这多亏了花灵的指导。很多外门弟子因为没人指导,自己盲修瞎练,出了差错而变成了废人。 去前山大殿接受考验前,花灵出来鼓励他,裴觞欣喜之余,心里却有些不安。他已经做好打算,万一自己通不过考验进不了内门,便离开云雾山,但他不知道,花灵是否愿意跟自己一起离开。 “姐姐……”他想问她,最终却改口道:“你……等我回来。” 祖师大殿前,一百多名外门弟子中,除去练功出差成了废人的,死了的,接受考验的总共三十六名,只有六名通过了考验,而裴觞是唯一一个将十六门功法全部演练完毕却没有出差的弟子。 云雾山所有人都很惊讶,谁也料不到一个傻子竟能脱颖而出,成为云雾山的抢手弟子,四大弟子抢着要他,裴觞早已想好,跪到卜通天跟前,拜了他为师。卜通天摆出一副十分欣慰的样子。 大家看出卜通天对裴觞的喜爱,上前表示了祝贺,而后纷纷散去。 裴觞跟随师父去了通天院,听卜通天教导了一番,安排住处时,裴觞以魂魄尚未痊愈为由请求继续住在后山,卜通天爽快答应,倒也没说什么。 裴觞从通天院出来,径直循着小径去后山,路上却遇到了郝悦琴,郝悦琴背对着他站在路当中,好像专门等着他似的。 裴觞上前行礼,道:“郝师姐!” 郝悦琴转身冲他笑道:“裴师弟,恭喜你进入内门!” 裴觞道:“多谢师姐。” 郝悦琴走到近前,眼睛定定望着裴觞,道:“我就知道裴师弟你天资不凡,肯定能进内门,果不其然,被我猜中了。” 裴觞勉强笑了笑,道:“多谢师姐!” 郝悦琴道:“你进入内门可喜可贺,我作为师姐应该有所表示,不如这样,我请你下山喝酒,我们好好庆祝一番!” 裴觞道:“多谢师姐好意,只是裴觞今天实在是累了,明日卯时还要过来练功,所以想早点回去休息。” 郝悦琴讶道:“怎么,你不搬来前山住吗?卜师伯没让你搬到通天院去?” 裴觞道:“师父本让我搬来前山住,是我自己要求在后山住的。” 郝悦琴皱眉道:“为什么?那后山有什么好?阴森森的全是竹子!” 裴觞不语,只是笑了笑。 郝悦琴道:“好吧,既然裴师弟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顿了顿,又道:“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正式的同门弟子了,以后不论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 裴觞道:“多谢师姐。” 郝悦琴再看了他一眼,绕过他走了。 裴觞吁了口气,匆匆往回走,远远看到竹屋时,脚步慢了下来,他望着竹屋,心里充满了喜悦,却突然起了逗人的心思,于是故意绷紧了脸,走到石桌前,看着刺儿头。 那花灵从刺儿头里跳了出来,问他通过了没。 裴觞依旧绷着脸不说话,默默抱起花盆放回竹屋里。 花灵果然以为他没通过,跟在他后边不断安慰他:“没关系,这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这云雾山四大弟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即便你进了内门,他们也不会好好教你,只要你道心坚定,总会还有机缘的,不一定非得进云雾山内门。” 裴觞心中好笑,转过身来对她道:“姐姐,你先等我一会儿。”说完便跑了出去。 正文 三生有幸遇见你(二) 三生有幸遇见你(二) 裴觞将两年前酿的酒从药圃中挖出,带回竹屋,告知花灵自己进了内门的事,要和她一起庆祝。 那花灵听后佯装生气,但很快便被裴觞哄得笑了。 花灵还未修成肉身,不能喝酒,便在一旁陪着他。 裴觞心里高兴,一边喝酒一边对花灵吐露心事。 裴觞道:“郝逍遥也想收我为徒,但我拜了卜通天为师。我明知他不会好好教我,还是拜了他为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他的疑虑,否则他定然以为我因为当年的事而对他怀恨在心……” “师父让我搬到通天院去住,但我以养魂为由拒绝了,我喜欢住在这里,我喜欢后山这片竹林,我记得姐姐也说过,喜欢这里……”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裴觞话特别多,花灵嫌他啰嗦,但看他脸色通红,觉得十分奇怪,竟然扑到他身上去戳他的脸。 虽然花灵还未修成肉身,但裴觞是感觉得到的,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裴觞呼吸一滞,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他不由自主前倾,触碰到了她的唇…… 从此,裴觞白天去前山练功,晚上回来休息,照顾刺儿头。 白天裴觞在通天院练功时,郝悦琴常以“切磋请教”为由来通天院,与通天院的师兄们一起修炼。 通天院的弟子大多喜欢郝悦琴,起初都很高兴,后来却渐渐发现郝悦琴的注意力全在那个新进内门的裴师弟身上,便一个个对裴觞心生不满起来,变着法儿地欺负他,还常常在裴觞回后山的路上堵着他,以切磋为名收拾他,裴觞功力不如他们,常常挨打。 那些弟子个个精得似鬼,伤筋动骨,却不伤皮肉,裴觞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却瞒不过花灵,那花灵发现后,便问他怎么回事,裴觞便笑着道:“没事儿,师父说一开始练功都会这样,过一阵子便好了。” 那花灵心思单纯,竟也没怀疑,只是施法帮她治愈伤势。 有天傍晚,裴觞在回后山路上与通天院众弟子 “切磋”完后,打起精神回家,走了一会儿后,忽然想起今天师父让抄的经文落在了通天院,于是又折回去取。 走到转弯处时,忽听前方有女子声音道:“郝师妹,你每次都看着裴师弟挨打,为什么不出来帮他!” 裴觞心中一动,停下脚步,躲到旁边一颗大树后。 只听郝悦琴的声音道:“你懂什么!我就是要让他吃点苦头,谁叫他总对我视而不见!我要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向我求助!” 先前那女弟子嘻嘻笑道:“原来是欲擒故纵啊!郝师妹真是高明,但若是裴师弟一直不肯向你低头怎么办?” 气氛忽然凝滞了下,那女弟子讪笑道:“呵呵呵,怎么可能,以师妹的姿容气质,裴师弟早晚会为你倾倒,师姐刚才是在说笑,你别介意!” 郝悦琴“哼”了一声,道:“我早晚会让他屈服!” “是是是,以师妹的风姿,什么样的男人收服不了,但那裴师弟到底有什么好,要让师妹你如此大费周章……” “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 “莫非是因为他长得俊?” “或许吧!” “咯咯咯……”两人说笑着渐渐走远。 裴觞在树后站着,听着两人渐渐走远,暗暗攥紧了拳头。 …… 回到后山竹屋,远远地看见花灵站在石桌旁张望,裴觞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心中一暖,心情好转了不少。 裴觞每次与众师兄“切磋”时都会用尽全力,从不惧怕示弱,起初总是挨打,渐渐地过了大半年之后,通天院弟子们发现,他们竟然很难再占到便宜,甚至有时候还会吃亏,于是又想变个方法折磨他,谁知这个时候,郝悦琴竟然缠上了裴觞,每天陪他一起练剑。 对于跟郝悦琴一起练剑这事,裴觞起初是不愿意的,但郝悦琴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卜通天给他下了命令,必须让他跟郝悦琴一起,将一套剑法练好,裴觞无奈,只好陪她一起练。 通天院弟子们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某天傍晚,裴觞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昏迷过去,待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竹屋里,那花灵告诉他道:“昨晚你不知被什么野兽袭击了,我见你总不回来,便去寻你,恰好看见你晕倒在竹林,所以就将你带回来了。” 裴觞心想自己可能被师兄们算计了,暗暗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加倍小心,便若无其事地起床收拾好,打算去前山。 那花灵忽然拉住他的衣角,欲言又止的样子。 裴觞笑道:“你今日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 花灵道:“你是不是每天都跟你的郝师姐一起练剑?” 裴觞心中一动,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花灵道:“我是听前来照料药圃的外门弟子偶然提起……你、你是不是喜欢她?” 裴觞一怔,干脆道:“不喜欢!” 那花灵又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 裴觞有些惊讶,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厉害,望着花灵,半晌方才回道:“喜欢。” 那花灵似乎很是高兴,笑道:“我也喜欢你。” 裴觞只觉心跳猛地一停,一时心中狂喜,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花灵忽然又严肃起来,认认真真对他道:“既然你喜欢我,就不能再跟其它女子走得很近,因为,那是不道德的!” 裴觞见她模样可爱,忍不住又笑了下,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将她虚虚地搂在了怀中。 裴觞轻轻解释道:“我只是跟郝悦琴一起练剑而已,很高兴你跟我说这些话。” 花灵将头虚虚地搁在他肩上,道:“我也很高兴,你今天早点回来。” “嗯。”裴觞又搂了搂她,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走了。 到了通天院,郝悦琴已经在等他了,见了他便问:“裴师弟,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么?” 裴觞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路都在笑,于是收起笑容道:“没什么,我能有什么喜事,咱们还是练剑吧!” 郝悦琴抿了抿唇,有些不悦。 傍晚,裴觞练功回来,到了竹屋前,却停下了脚步。 那花灵从刺儿头里跳出来,走到他跟前,去拉他的手,裴觞很配合地微微举起,也拉着她。 花灵笑道:“怎么不进去?”裴觞定定地望了她片刻,道:“我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花灵笑道:“你都认识我两年多了,还觉得我不真实吗?” 裴觞笑着摇了摇头。 晚上,那花灵头一次没有回到原身里睡觉,而是和他肩并肩躺在床上,裴觞莫名有些紧张,睁着眼睛不睡觉。 花灵忽然用手指挠他的手心,挠得他手心里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但他仍旧忍着不说话,那花灵便再挠。 裴觞忽然翻身,压到花灵身上,直盯盯地望着她。 花灵被吓了一跳,笑道:“你做什么?” 裴觞望着她,觉得心里满满的,忍不住去触碰她的脸颊,道:“我……不会在做梦吧?” 花灵笑道:“没错,你就是在做梦。” 裴觞微微一怔。 花灵继续笑道:“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大梦啊,既然知道是梦,何必在乎是幻是真呢,只要开心就好,因为出了梦境,反而不一定会开心!” 裴觞怔怔地望着她,心中暗道:“如果你真是我做的梦,那我情愿永远不要醒来。” 他俯身低头,在花灵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 两人沉默片刻,那花灵忽然开口让裴觞为她起个名字,裴觞有些讶然,他一直以为她有名字,只是她从不提起,他也不敢贸然询问。 裴觞心里高兴,想了想,为他起名为翠微。 从那之后,两人心意相通,相处更加亲密。 裴觞修炼十分用功,又有天赋,短短几年,便在大比中赢得了好名次,成为了云雾山第五代弟子中的翘楚,那些曾经瞧不起他,欺负他的通天院弟子们,再也不敢招惹他,甚至有不少人见风使舵,开始对他讨好巴结,又过了几年,裴觞已俨然成为众弟子们的大师兄。 由于裴觞与郝悦琴总是出双入对,云雾山众人,甚至是四大弟子都默认两人是伴侣,裴觞虽从未承认过,但也懒得纠正。 一日,云雾山突然来了一头凶禽,名叫鶡鸟,那鶡鸟见人便啄,十分凶猛,云雾山的弟子们奋力抵抗,裴觞作为大弟子,自然身先众位弟子。 那鶡鸟似乎有什么目的,一边攻击一边朝着后山而去。 裴觞心中一动,越发奋力抵抗,但他们还是渐渐退到了后山。 鶡鸟鸣叫一声,向着竹屋的方向望去,目露凶光! 裴觞更加确定它的目标,心中一急,奋不顾身上前,飞身跃起,跳到鶡鸟身上,举剑便砍。 他此举立时惹怒了鶡鸟,它大力一甩,将裴觞甩了下去,又两步走过去,抬脚将他按在了爪下。 “师弟——”郝悦琴大惊,欲上前救援,被郝逍遥一把拉住。 卜通天虽也着急,但见那鶡鸟十分凶猛,不敢上前,只一味远攻,希望能转移它的注意,裴觞好趁机逃脱,但那鶡鸟似乎恨透了裴觞,宁愿挨打也放不开。 裴觞挣扎中抓住剑柄,朝鶡鸟腿上刺去,鶡鸟吃痛,忽然仰头鸣叫一声,眼中露出凶光,低头朝裴觞狠狠啄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碧色身影忽然从竹屋方向疾射而出,将鶡鸟撞了开去,随即碧光一闪,现出一个人来。 裴觞一见,顿时忧喜交加。 正文 三生有幸遇见你(三) 三生有幸遇见你(三) 那碧色的人影便是花灵翠微,她已不是灵体状态,而是实实在在的肉身实体,这便是裴觞所喜之事,裴觞所忧者,是云雾山向来不容异类,而今翠微已经暴露,他要怎样才能保住她。 翠微站稳身形,立即担心地朝裴觞看去,见裴觞脸现忧愁,以为他受伤很重,正要上前去看,那鶡鸟却已翻身跃起,尖叫着朝她冲了过来,翠微只好迎上,跟她斗在了一处。 翠微手握一根碧玉刺,又化出数十根来,宛如数十把宝剑一样随着她身形穿梭往来,不一会儿便将那鶡鸟扎得鲜血淋漓,但鶡鸟善斗,是个不死不休的性子,又挣扎着斗了好一会儿,才失血过多地倒在了地上,奄奄一息。 翠微还未来得及长嘘口气,却见云雾山弟子一拥而上,将自己团团围了起来。 翠微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裴觞。 裴觞吐了口血,强忍着走过去,挡在翠微身前,跪在郝逍遥和卜通天二人面前,道:“师父,师叔,不要伤她!” 卜通天眼中精光闪烁,道:“她散发的灵气并非人类,觞儿,你维护她,难道知道她是谁?” 裴觞低头沉默了会儿,最终道:“禀师父师叔,她是弟子养的一颗刺儿头修炼而成的精魄,师父恕罪,弟子也是前阵子才发现的她,见她对弟子并无恶意,所以才未将她如何,弟子知情不报,任凭师父责罚,但她对云雾山并无恶意,请师父看在她方才救了徒儿一命的份上,饶了她吧!” 翠微似乎有些不愤,道:“裴觞,你不必如此。” “你闭嘴!”裴觞骤然喝道。 翠微一下子呆住了,她不明白裴觞为何对忽然对她如此严厉。 郝逍遥冷哼一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像这种妖物,应该及早铲除,以免后患无穷!” “铲除我?”翠微冷笑道:“那也得你有那个本事!” 郝逍遥一怒,便要动手。 裴觞急忙阻止道:“师叔息怒!师父、师叔,弟子有话想同你们单独讲。” 卜郝二人对望一眼,命人将翠微看好,带着裴觞进了竹屋。 卜通天道:“觞儿,你想跟我们说什么?” 裴觞跪下道:“师父师叔,弟子要留着那只花精,因为她对我有用!” 郝逍遥讶道:“一只花精能有什么用?” 裴觞道:“弟子曾查阅过典籍,那种花来自极西之地,生命力极其顽强,弟子想,将来,她或许能帮弟子渡过天劫。” “什么!”郝逍遥道:“你想让她帮你渡过天劫?一只花精,怎么可能!” 裴觞道:“师叔你别忘了,任何生灵只要开了灵智,寿命都比人类要长,待弟子能渡天劫时,恐怕至少也是百八千年后了,那只花精的修为方才你们也看到了,现在已是不浅,更何况是数百年之后呢!” 郝逍遥想了想,道:“即便她有这个能力,但你又怎么保证,她就会心甘情愿替你抵挡天劫呢?那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啊,更何况她还非我族类!” 裴觞道:“关于这点,师父师叔尽可以放心,那颗刺儿头是我一直养着的,所以她开了灵智后便视我为主,对我死心塌地,我只要继续养着它,她便会一直对我死心塌地下去。” 郝逍遥对卜通天道:“卜师兄,你怎么看?” 卜通天不语,半眯着眼睛,似乎是在斟酌。 裴觞趁机又道:“师父,那花精心思单纯,绝不会为害云雾山,更何况他现在认我为主,弟子也会对她严加监管。留下她,弟子成功飞升的几率就大了很多,师父,求您成全弟子一片向天之心!” 卜通天终于长叹口气,道:“咱们云雾山开山创派一千五百多年,只有祖师爷云雾仙子一人飞升成仙,现如今是师妹和任师弟虽然正在闭关准备渡劫,但是否真能渡劫成功还很难说,若是云雾山长此下去,只怕会走向衰落,的确是该有人飞升了。觞儿此法虽然有失坦荡,但那只花精本已死不足惜,若是真能助觞儿渡过天劫,也算她死得其所,功德一件。但是觞儿,你要向我保证一事,为师才答应让你留下她。” 裴觞心中暗喜,忙道:“是何事?请师父交代!” 卜通天道:“若是将来那只花精不肯替你抵挡天劫,那么你在渡劫之前,务必要先一步将她斩杀,以免你渡劫不成,反而留下她为祸人间!” 裴觞正色道:“是!弟子记住了!” 三人从竹屋出来,卜通天和郝逍遥带着弟子们走了。 翠微跟着裴觞进了竹屋,迫不及待地拉住裴觞的胳膊,欢喜道:“裴觞,你看,我修出肉身了。” 裴觞暗暗叹了口气,沉下脸道:“收拾东西,随我下山。” 翠微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抱了只酒坛,随着裴觞下山去了。 山下不远处有一座小小院落,两三间简陋茅屋。院前一颗大树上挂着幌子,上写一个大大的“酒”字。 这便是裴家酒肆,裴觞以前的家。 裴觞将翠微安排在了裴家酒肆,见翠微不高兴,便留了下来。 他知道翠微一直很想喝酒吃饭,以前苦于没有肉身,现在终于修出了肉身,便专门为她做了几个好菜。 两个人一起吃了饭,喝了酒,翠微这才心情好转。 到了晚上,离别在即,两人都有些伤感,默默不语。裴觞陪着翠微又过了一夜,直到天色泛白,才依依不舍地上山去了。 到了通天院,正赶上练功的时辰,裴觞提了剑,朝常常练剑的场地而去。 在裴觞与郝悦琴惯常练剑之地,郝悦琴持剑而立,一见裴觞,举剑便刺了过去。 裴觞剑未出鞘,以剑把挡住她的剑,道:“师姐,你干什么!” 郝悦琴道:“我问你,那个翠微是怎么回事?” 裴觞道:“翠微的事,我已经跟师父和郝师叔交代过了。” 郝悦琴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能骗过他们,就能骗过我吗?裴觞,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她!” 裴觞心中微微一惊,道:“你胡说什么,她是只花精!” 郝悦琴道:“你既然知道她是妖精,为何还百般维护她!” 裴觞道:“她是我养的,我是他的主人,当然要护着她。” 郝悦琴道:“那她算是你的灵宠了?” 裴觞道:“不然呢,还能是什么?” 郝悦琴望着他沉默片刻,将剑收了起来,依旧不依不饶道: “既是灵宠,你干嘛要将她送下山去?留在身边使唤不是更好?” 裴觞道:“山上住着个精怪,总归不好。” 郝悦琴笑道:“也是。” 顿了顿,忽然上前抓住了裴觞的手,道:“师弟,你我一同练功十多年了,我对你的心意,你可明白?” 裴觞未料她突然说起这个,一时没有准备,不知该怎样回答,只是本能地抽出手道:“师姐,我……” 郝悦琴听他半晌没有下文,忍不住道:“你什么?你喜欢我么?” 裴觞想到郝悦琴平日作风,默然不语。 郝悦琴沉下脸,冷冷道:“我与你出双入对十年,竟然比不上一只妖精?!” 裴觞喝道:“师姐,你别胡说!” 郝悦琴道:“难道不是吗?我与你青梅竹马,云雾山所有人都以为咱们是一对,你若不是心里有人,怎么会不喜欢我,对我一直冷淡!师弟,为其你好,我现在就去斩了那妖精!” 郝悦琴说完便走。 裴觞心中一急,喝道:“站住!” 郝悦琴停下脚步,傲然望着他道:“怎么,师弟难道要为了她跟我动手吗?” 裴觞慢慢走到郝悦琴面前,道:“谁说我不喜欢你?” 郝悦琴一愣:“你说什么?” 裴觞握住郝悦琴的手,微微一笑,道:“师姐对我一直照顾有加,我感激不尽,却从不敢往那方面想,我怕别人说我。” 郝悦琴道:“说你什么?” 裴觞道:“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郝悦琴“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谁会说你!” 裴觞道:“师姐不信?是真的,我刚进内门的时候,师姐天天来找我练剑,通天院的师兄们不仅对我冷嘲热讽,还每日堵在我回家的路上揍我!” 郝悦琴道:“竟有这等事?我怎么不知?” 裴觞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苦笑道:“他们故意背着师姐,师姐当然不会知道。” 郝悦琴佯装气愤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我?就算我收拾不了他们,还可以去师伯处告他们啊!” 裴觞道:“我不想让你看不起我。再说,他们就是因为看不惯你对我好才欺负我的,我那时既不想让你看不起我,也不想让他们再欺负我,所以只好躲着你,对你冷淡,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然后自己私底下暗暗用功……” 郝悦琴做出心疼的样子,望着裴觞的眼神含情脉脉,道:“师弟……” 裴觞叹了口气,道:“所幸现在好了,云雾山已经没人再敢看不起我,而且,我也明白了师姐对我的心意,再也不用对师姐你故作冷淡了。” 郝悦琴得偿夙愿,欣喜若狂之余却保留着一丝理智,问道:“师弟说的,可是真的?” 裴觞道:“真的。” 郝悦琴道:“没有骗我?” 裴觞道:“没有。” 郝悦琴靠在裴觞怀里,轻轻叹息一声,道:“师弟,你不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裴觞犹豫了下,最终也伸臂楼住了她,道:“我也是,但是……” 郝悦琴抬头道:“但是什么?” 裴觞道:“但是,若我们不能成就大道,这一切,终是过眼云烟。” 郝悦琴望着他,有些不解。 裴觞道:“师姐,你可知道,我能走到今天,私下用的功是别人的十倍百倍不止!我年少时魂魄受损,心智迷糊,一直被人瞧不起,进入内门之后,我常常想,我再也不要让人瞧不起!可是现在我却在想,就算我现在是备受师门重视的大弟子又如何?若是不能成就大道,终有一天会老去死去,师姐,你看看掌门师祖,纵然神通广大,可是现在,还不是垂垂老矣……” 郝悦琴道:“师弟,你想说什么?” 裴觞道:“只有成就大道,才能天长地久!” 郝悦琴道:“成就大道,岂是那么容易!云雾山开创至今,只有祖师爷一人飞升……” 裴觞道:“所以,我们更要想尽办法。” 郝悦琴道:“除了靠自身资质和努力,还能想什么法子?” 裴觞道:“当然能,这就是我一定要留下翠微的原因。” 郝悦琴心中一动,道:“那个精怪,它真能替你渡劫?” 裴觞道:“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会放过。” 郝悦琴沉默片刻,道:“没想到,师弟你竟有这样大的志向。” 裴觞道:“我们修道之人,想要飞升成仙不是很正常吗?所以师姐,你可千万不要动翠微,把我飞升的希望给毁了呀!” 郝悦琴笑了笑,道:“那是自然,不过师弟,要真有那么一天,你真的飞升成仙了,可千万不要丢下我呀!” 裴觞正色道:“当然不会!我会带你一起。” 郝悦琴道:“真的?” 裴觞叹了口气,道:“我把心里话都跟师姐说了,师姐现在还不相信我吗?” 郝悦琴一笑,又靠在裴觞怀里,道:“我相信你!” 裴觞伸臂楼住她,暗暗在心里吁了口气。 从此,裴觞为保翠微,便以伴侣身份与郝悦琴周旋,为了不惹人怀疑,一年才下一回山,与翠微相见。 裴觞剑术大成之后,便开始闭关,专心修炼金丹大道。 这下与翠微相见的时日更加不定了,有时是几年,有时是几十年,最长的时候,一百年才见一回。 两百多年后,云雾山掌门渡天劫未成,剩下一缕魂魄重入轮回去了。 “不是好人”四大弟子经过一番明争暗斗,郝逍遥做了掌门。 裴觞一心闭关修道,并未参与他们的斗争,但也暗中培养了一些势力,收了两个心腹弟子。 又三百年之后,四大弟子前后寿尽而去,郝悦琴做了掌门。 又两百多年后,裴觞闭关中隐隐感觉到体内法力与天地之气相应,便知道自己的天劫就要到了。 裴觞出关,迫不及待正要下山去见翠微,郝悦琴却道:“师弟,你出关得正好,我的天劫马上就要到了。” 裴觞掩饰住惊讶,露出担忧之色,道:“是吗?什么时候?你准备得如何了?可有把握?需要我帮忙么?” 裴觞一连串的询问让郝悦琴十分满意,她笑道:“好师弟,你放心吧,我都准备好了,就算渡劫不成,我也不会重入轮回的。” 裴觞听她如此说,便也不再多问,这件事倒让他冷静下来,他默默想了很久,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下山。 以他现在的实力,就算是脱离云雾山,带着翠微离开也不是不可,但他的天劫马上就要来了,在云雾山渡劫更有把握,自然是最好不过,但要怎样才能瞒过郝悦琴不让翠微替自己渡劫?若是自己渡劫不成,翠微要怎么办?以他对郝悦琴的了解,她肯定会想方设法杀了翠微……这些事情他必须先想清楚。 …… 正文 三生有幸遇见你(四) 三生有幸遇见你(四) 几日后,郝悦琴渡劫,裴觞才知道她所谓的“准备好”是什么意思,一青衣男子骤然现身,为她抵挡了天劫,裴觞从那男子身上感受到了带着淡淡竹子香气的灵气,猜测那男子可能是只竹精。 裴觞暗暗冷笑之余,也对那竹精深感愧疚,他知道,郝悦琴能想到此法,自然跟他脱不了干系。 可惜郝悦琴自己不争气,辜负了那竹精的情义,并未成功渡劫,还受了伤,而那只竹精,则眼看活不成了。 郝悦琴事后丝毫不管那竹精死活,还一个劲儿地骂他没用,裴觞看不下去,心道:“你这样的人怎样也成不了仙,成魔还差不多!” 嘴上却劝道:“师姐,你就不要气了,这个办法本来就不是万无一失的,更何况我看那只竹精也不过千年道行,能保住你也算不错了。” 郝悦琴叹了口气,道:“看来还是我机缘不到啊,希望那只花精能更有用些,能助师弟你成功渡劫飞升!” 裴觞趁机道:“说起这个,师姐,其实我的天劫也快到了。” 郝悦琴一惊,道:“真的?什么时候?你准备好了没?” 裴觞道:“师姐不要着急,至少还要一年,但,有些事情,我得着手安排了。” 郝悦琴道:“是,是该安排安排了。” 裴觞道:“我决定下山,与翠微成亲!” 郝悦琴闻言骤然变色,道:“你说什么?你要干什么?你要跟那只花精成亲?” 裴觞早料到她反应,心里已有对策,当下不急不缓道:“翠微虽然认我为主,对我死心塌地,但七百年来,我与她聚少离多,不敢保证她现在依然对我死心塌地,只有这样做,她才会心甘情愿为我渡劫。” 郝悦琴道:“那也没必要跟她成亲啊!她是只妖精,跟一只妖精成亲,亏你想得出来!” 裴觞沉下脸道:“我主意已定,师姐不必再说!” 郝悦琴见他态度忽然强硬,心中一惊,冷笑道:“师弟,你不会一直都在骗我吧!你心里喜欢的是那只花精,一直以来你都在保护她,是不是!” 裴觞道:“师姐,你的疑心病又犯了。” 郝悦琴哭道:“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数百年来你为什么总不肯跟我亲近,我一亲近你你就找借口,现在你还要跟她成亲,你为什么不肯跟我成亲!” 裴觞见郝悦琴竟然哭泣,一时有些意外,一直以来,郝悦琴在他心里都是心机深沉、心狠手辣、自私自利之人。 裴觞放软语气,道:“师姐,你我之事,何必急在一时,更何况数百年来你我忙于修炼,不是你闭关就是我闭关,哪有时间想男女之事,若不是现在情势非常,我也不会与翠微成亲。” 郝悦琴抹了抹眼泪,道:“你说的是真的?” 裴觞道:“当然是真的,我若是真如你所说喜欢那只花精的话,为何不干脆带着她一走了之,跟她成亲这种事,为何还要跟你交代!” 郝悦琴默然不语,看这样子似乎是信了。 裴觞趁机道:“师姐,紧要关头,我不得不做到万无一失!” 郝悦琴默然看着他半晌,方道:“你真的没有骗我?” 裴觞道:“真的。” 郝悦琴道:“好,我答应你跟她成亲,但你必须也答应我两个条件。” 裴觞道:“师姐请说。” 郝悦琴道:“第一,你等我伤好一点再下山;第二,待你渡劫之后,我要杀了那只花精!” 裴觞道:“我渡劫之后,她,随你处置!” 郝悦琴这才满意露出笑脸。 郝悦琴将养了近一年才好,裴觞见郝悦琴已好,立即便下了山。 到了山下,他远远看着那座小院,心里不免激动起来。 他们已经有两百多年没见了! 进了院子,他看到翠微就站在那里,好像一直在等着他一样。 他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道:“我很想你,我们成亲吧!” 他感到翠微身体一震,搁在他肩头的头轻轻点了点。 他欣喜若狂,亲自去镇上买了物什布置洞房,与翠微喝了合衾酒,入了洞房。 那一夜,翠微的本体开出了一朵花来,浅绿色的瓣,嫩黄色的蕊,盈盈而立,不算娇艳,却也清新美好。 清晨他看到后,十分高兴,对翠微道:“怎样,我就说你一定会开花的!”神情不无得意,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七百年前。 洞房花烛之后,他带着翠微去了凡间游玩,山川大泽,繁华街市,乡野村镇,他带着她一一走遍。 翠微没在凡间走动过,见什么都觉有趣,一路上欢呼雀跃,高兴地像个小孩子,他宠溺地看着,欢喜之余,又小心翼翼地掩藏着心事。 三个月之后,她们尽兴而归,新房里翠微的那朵花还静静开着。 裴觞笑道:“没想到你的花期还挺长。” 翠微得意道:“那当然!数万年了,好不容易开出一朵花来,当然要开得久一些!” 裴觞看得心动,一把将她抱到床上,在她耳边轻笑道:“好,那就再久一些。” 那一夜,裴觞极尽缠绵。 第二天,他告别翠微,回了云雾山。 又一日后,云雾山上空突现异象,灰云聚集而来,在云雾山顶涌动不定,像头躁动不安的凶兽,随时会扑下来咬人一般。 裴觞知道,他的天劫到了。 他默默想了片刻,拿出了一张传音符,对着它说了几句话。 他将传音符小心装在一个锦囊里,叫了一个办事稳重的心腹弟子过来,将锦囊交给他,又如此这般地安排了一番。 之后,有弟子来报说,郝掌门请他去祖师大殿。 裴觞从通天院出来,一路上顶着黑云,慢慢朝大殿踱去,宛如散步一般,时不时还停下来看看风景。 这里是他住了七百多年的地方,而今他马上就要渡劫了,不管成功与否,都是要离开的,心里未免有点舍不得。 他朝后山竹屋的方向看了看,最舍不得的,还是他的新婚妻子,翠微。 与裴觞的心境不同,郝悦琴在祖师大殿外焦急地等着裴觞,却远远望见他悠然散步般走来。 她迎上前忍不住责备道:“师弟!你的天劫马上就要来了,你怎么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都准备好了吗?” 裴觞怔怔望着她,心中忍不住暗叹:“为什么最后陪着我的,却是她呢!” “师弟?”郝悦琴叫道。 裴觞勉强挤出个微笑,道:“师姐,我们进去说吧。” 两人刚进大殿,郝悦琴便道:“师弟,我看你神色不对,莫非是还没准备好?” 裴觞道:“师姐放心,没什么可准备的了,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他叹了口气,道:“不知这次,我是否能够成功渡劫!若是不能,这七百年的岁月算是白过了!” 他知道翠微寿命极长,七百年的闭关苦修,七百年的聚少离多,只为了能与她天长地久,但若最终没能成功,他觉得……得不偿失! 他忽然有点后悔,忽然很想下山去找她,哪怕只陪她短短一世几十年…… 正在他心神动摇恍惚之际,有人忽然从后面抱住了她。 他低头看着郝悦琴的手,骤然清醒过来,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只能渡劫,而且,一定要成功! 他拍拍郝悦琴的手,道:“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郝悦琴从他背后转到身前,握着他的手,望着他道:“我知道,我相信你,从七百年前那天,你跟我爹爹他们说,你要留着那刺儿头精为你渡劫时,我便知道,你是个能成大器的人。果不其然,那一辈的弟子中,只有我们两个走到了最后。” 裴觞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只觉得有些可悲,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得不与这个女人周旋做戏。 郝悦琴继续道:“可惜那只竹精太过没用,没能帮我渡劫,还害我受了重伤!希望那只刺儿头精的数万年道行能有些用处吧!对了,这两日你渡劫的事,可告诉她了?” 裴觞道:“还没有,不急。” 郝悦琴道:“不急?云气都聚集而来了,还不急?你若不好开口,我派人去通知她。” 裴觞最担心的便是郝悦琴插手此事,当即沉下脸道:“我何时渡劫,我算得比你精准,也知道什么时候让她知晓最好,你不必操心!” 郝悦琴面色不悦,松开了裴觞的手,冷冷望着他,道:“师弟,我听说你在山下与她成了亲,还陪她去凡间玩了数月,你不会是舍不得她吧。” 裴觞无奈,握住她手,语气转为温和,道:“与她成亲的事,不是下山前就跟你说了嘛,我与他七百年来聚少离多,若不这样做,怎能保证她会心甘情愿为我受劫?你去年渡劫时受了重伤,到现在还未大好,我方才是怕你操劳,你不要多想!” 郝悦琴这才面色和缓,靠到她怀里,絮絮叨叨地道:“好师弟,我如今只剩下你了,你可一定要成功渡劫啊,等你飞升成仙,一定要记得回来接我,给我带来仙药,我不要死,我要与你天长地久……” …… 裴觞耐着性子安慰了她一番,又跟她商量些渡劫的具体事项,方才回了通天院自己住处。 回去后,他盘膝静坐,让心渐渐平静下来。 待心境归于空明之后,他算了算时辰,看了看天色,慢慢往朝天洞而去,等待渡劫的天雷。 如今他既已无回头路,不如好好拼上一次!他要成功,他要飞升,他要成仙,他要与翠微天长地久!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天劫竟然如此轻松顺利,他只是在洞中,听着天雷之声入定了几个时辰,就感觉自己身体五气朝元,然后在一片混沌的光明中,虹化而去。 正文 三生有幸遇见你(五) 三生有幸遇见你(五) 站在凌霄殿中面见传说中的玉帝时,他仍旧有些不敢置信。 玉帝问他有何擅长,他道:“擅长酿酒。” 玉帝大喜,当即封他做了酒仙,在天庭专司酿酒。 命格星君为他安排了仙府,并分了几个仙童给他。 他一番道谢后,对命格星君道:“星君,小仙有些物件还留在凡间,可否下凡取来?” 命格星君道:“神仙下凡,只要不超过百日,不耽误仙务,天庭不会过问。” 裴觞大喜,送走命格星君后,便迫不及待地回了凡间。 他降临在云雾山下的小镇外,隐去仙气,找人问了问日子,从他渡劫到如今,正好十日。 他心想,十日,正好! 下一刻,他出现在裴家酒肆的时候,却愣住了! 裴家酒肆像是遭人抢过一样,简陋的院门倒在一旁,东西乱七八糟扔了一地,桌椅板凳东倒西歪! 他大惊,立即进屋,一看之下,心里更慌了,翠微的本体,不见了! 他站在院中,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翠微她,是还没有回来?还是又去了哪里? 不,不可能没回来,他托弟子带给翠微的传音符中,约定的就是十日之期,翠微当知事情的轻重,一定会如期而归,除非……她出了什么意外。 忽然,他神识一动,察觉到院门外有人鬼鬼祟祟,喝道:“谁!出来!” 门外之人听到喝声,转身便跑。 裴觞冷哼一声,身形一晃间,瞬息出现在他前面。 那人紧急刹住脚步,愣了愣,扑通一声跪下,道:“弟弟弟弟子,恭、恭贺裴裴裴师叔祖……历劫归来!” 裴觞道:“你既知是我,为何要跑?” 那弟子不答,只战战兢兢跪着。 裴觞沉下脸,喝道:“说!” 同时放出仙力,给他施加压力。 那弟子吓了一跳,感受到强大威压,这才结结巴巴道:“是……是掌门师祖让弟弟弟弟子在此……等候的,说一旦见您出现,就立刻……去通报。” 裴觞心中一动,道:“就算如此,你为何鬼鬼祟祟?” 弟子道:“掌门师祖……吩咐,不让弟子现身。” 裴觞道:“为何?” 弟子道:“弟子不知!” 裴觞指着裴家酒肆道:“这里发生了何事?你可知道?” 弟子道:“弟子不不不不知道!” 裴觞看他不像撒谎,便弃了他直奔云雾山而去。 郝悦琴安排人在这里候着他,就像早已料到他会来这里一样,那么,酒肆发生的事,郝悦琴一定知道,或者,根本就与她有关! 自己渡劫时翠微不在,郝悦琴一定已经怀疑,进而就会来寻翠微,但按照自己的安排,翠微应该在他渡劫的前一晚就已离开,今日才会回来。 裴觞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他隐隐觉得,这件事跟郝悦琴一定脱不了干系,这是他最担心的,以郝悦琴的狠毒,他不知翠微会怎样! 祖师大殿里,郝悦琴一见到他,立即欢喜地扑上来,扑到他怀里,道:“师弟,你回来啦!我就知道,你渡劫成功后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不会扔下我不管!” 裴觞沉着脸推开她,开门见山道:“翠微呢?” 郝悦琴笑容僵在脸上,片刻后,又仿若无事般笑道:“师弟,按照咱们的安排,翠微已经为你抵挡了天劫啊!” 裴觞脑袋“轰”地一响,道:“你说什么?翠微为我抵挡了天劫?!” 郝悦琴笑道:“不然呢?你以为你是怎么成仙的?” 裴觞脑袋嗡嗡的响,他这才明白,为何自己的天劫渡的那么轻松顺利,没有一道天雷打到身上!可是,可是,他明明…… 他抬头,怒视着郝悦琴,道:“不可能!我明明……” 郝悦琴面色转寒,冷冷望着他,道:“你明明什么?” 裴觞心道此时已没有必要再隐瞒,便对郝悦琴道:“我明明支走了翠微,我传音给她,她看到后,不可能不离开!” 郝悦琴冷笑道:“师弟,你终于跟我坦白了!” 裴觞顿时明白,道:“你早就知道?是你搞的鬼?” 郝悦琴道:“是!是我破坏了你的计划!你渡劫前一晚,派弟子去给那妖精送传音符,我半路命人截了下来,并派人去告知翠微你渡劫的事,她果真不出你所料,对你死心塌地,丝毫没犹豫就来了!” 裴觞听得目眦尽裂,又悲又怒,忍不住抬手,狠狠甩了郝悦琴一个耳光! 郝悦琴嘴角流血,捂着脸恨声道:“裴觞!你竟然为了那只妖精打我!” “闭嘴!”裴觞指着他怒道:“你口口声声称她为妖,论心肠,你才是真真正正的妖!” 郝悦琴大声道:“我是妖,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口口声声说要和我在一起,装作与我相好,其实都为了保护那只妖精!我死心塌地为你,哪里比不上她!就算是最后我让她去为你渡劫也是为了你好!可是你呢!你对得起我吗?” 裴觞不想跟她多费唇舌,上前拎住她问道:“就算她为我挡了天劫也未必会死,她人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郝悦琴连连冷笑,喘了口气,道:“死了。” 裴觞心神一震,道:“你说什么?你说她……死了?” 郝悦琴一字一字道:“魂飞魄散!” 裴觞身子晃了晃,不由自主松了手,眼神发直,仿佛一下子失了魂魄一样! 郝悦琴看着他,眼里充满着痛快的恨意,她笑道:“师弟,不是你说,你渡劫后,她由我处置吗?” 裴觞瞬间回魂,冷冷看着她,道:“是你杀了她?在她替我挡完天劫之后?” 郝悦琴傲人抬头:“是!” 裴觞手中现出一把无形剑气,浑身散发出浓浓杀意。 他对这个女人已经无话可说,与她周旋做戏七百年,却最终也没护住他爱的人,他对自己也已无话可说! 郝悦琴吃了一惊,她这才发觉,裴觞对那个妖精执念已经如此之深,他竟然全然不顾与她七百年的同门之情,对她动了杀心! “师弟,你、你想干什么!”她惶然叫道。 裴觞不语,默默举起了无形之剑。 “你别忘了!你现在是神仙!你刚做了神仙,就要随便杀人吗?” 裴觞道:“她不在了,我成仙还有什么意义!” 郝悦琴大惊失色,心中又悲又怕,那个妖精,真的有那么好吗?好到你连神仙都不做了吗?你成仙难道只是为了她吗? 剑光一闪,裴觞的剑已然划下! 千钧一发之际,她惊呼道:“她没死!” 裴觞猛地收回剑气,但来不及收回的部分还是划伤了郝悦琴,在她脸上留下了长长一道血痕。 裴觞道:“你说什么?翠微她没死?她在哪?” 郝悦琴顾不得脸上的伤,道:“她……她的本体没死。” 裴觞刚刚升起的希望再一次落空:“只是……本体?” 郝悦琴道:“植物成精与动物不同,可脱离本体自成人形,只要本体不死,说不定……说不定以后还会重生。” 裴觞道:“在哪?” 郝悦琴摇头道:“我不知道!” 裴觞道:“你在耍我?” 郝悦琴仰脸望着他:“都这个时候了,我耍你还有意义吗?”顿了顿,接着道:“我斩了她后,立即带人去了山下酒肆,想找到她的本体斩草除根,但是……我没找到,她的本体不在酒肆。” 裴觞心想斩草除根的确像是郝悦琴的作风,再联想刚来时看到的酒肆的情形,猜想应是郝悦琴未找到翠微本体,所以大发脾气,将酒肆弄成了那样,但以郝悦琴秉性,应该不会轻易放弃。 他问道:“不在酒肆,在哪儿?” 郝悦琴摇头道:“我不知道,想是,那个妖……她,她上山前将自己的本体藏了起来,但肯定不在云雾山,因为我已经将云雾山都翻遍了,也没找到。” 裴觞望着她道:“你没有瞒我?” 郝悦琴苦笑一声,道:“我连斩杀她的事都承认了,还有必要再瞒你吗?” 裴觞沉默片刻,道:“郝悦琴,看在你我同门的份上,我饶你一命,从此以后,我与你再无瓜葛!” 话毕,裴觞转身便走。 郝悦琴忽然扑上来,抓住他的衣角,哭道:“师弟,她已经死了,但你答应我的呢?你答应给我带来仙药,答应跟我在一起做一对神仙眷侣!你答应我的怎么办?” 裴觞看也不看她,道:“你也知道,我从前与你都是做戏,都是为了保护她。” 郝悦琴哭着笑了两声,道:“就算是这样,但她现在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忘了她,跟我在一起……” “住口!”裴觞喝道:“她没有死!只要她的本体还在,她早晚有一天会重生!无论多久,我都会等她!” 裴觞说完,手中化出剑气,“嗤”的一声,割断衣袍,大步而去。 郝悦琴紧紧抓着一片衣角,忽然大喊道:“裴觞!就算她有一天会重生,她也不会跟你一起,她会恨你,甚至会杀了你!” 裴觞停下脚步。 郝悦琴道:“因为我告诉她,是你一直在利用她,利用完之后,还让我斩草除根杀了她!哈哈哈……” 郝悦琴忽然疯狂大笑起来:“你可知道,她临死前是多么地不甘,多么地恨你!多么地伤心绝望!哈哈哈……” 裴觞紧紧攥住拳头,强忍住不去一剑斩了她。 他刚刚成仙,不能随便杀人,不能堕仙不能触犯天条不能死,因为他还要等她重生。 裴觞已经走远,郝悦琴兀自疯狂大笑,边哭边笑:“裴觞——,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 虽然郝悦琴说她已经将云雾山翻了个遍,但裴觞还是不放心,动用神识,又在云雾山找了一遍,却仍旧一无所获。 他去了后山竹屋,在翠微曾待过的地方流连又流连,在竹林里转了又转,最后回到裴家酒肆,那是他们的新房,他将酒肆收拾好后,在院子里怔怔站着,泪流满面。 他做凡人七百多年,很少流泪,而今成了仙,却泪流不止。 他如今已经成仙,可以三界遨游,然而三界之大,他却忽然觉得,没有了家。 我已经成仙,但,你却不在了! 我已经成仙,但,你在哪儿? 翠微,你在哪儿…… …… 正文 三生有幸遇见你(六) 三生有幸遇见你(六) 裴觞成仙不久,听说花神被魔王所杀已经应劫,天庭新来了一位花神。 他对花神应劫之事不感兴趣,倒是对那位新来的花神上了心,因为他叫白菡。 他记得,翠微曾说过,他见过的第一好看的人,就叫白菡。 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他去拜访白菡。 他承认白菡确实称得上第一好看,但他太过冷清,不是翠微喜欢的类型,他莫名其妙地放下了心。 一千年,五千年,一万年,七万年…… 都说天上的日子过得快,醉个酒,睡个觉,下盘棋,入个定,就是上百上千年,但他却觉得漫长而煎熬。 他从未放弃过寻找翠微,天上、人间、冥界、甚至是地狱,他都去过,一听说哪里有奇花异草,必定会去寻一寻,尽管每次都失望而归。 他被封了神,酿了许多好酒,交了许多好友,风流之名传遍三界,但他知道,他的心里从未真正满足过,开心过。 在外,他是风流倜傥的神君,因为他记得,翠微喜欢风流倜傥的公子; 在自己宫里,他只是沉闷无聊的裴觞,除了酿酒,喝酒,就是盯着那把扇子,那是翠微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他将它炼化成法器,随身不离。他在扇面那幅绿竹图上添了间小小竹屋,竹屋外一张石桌,石桌上一盆刺儿头,平时他用法力将竹屋石桌和刺头抹去,自己想看的时候再显现出来。 他曾在别人身上看到过翠微的影子,也曾耐不住寂寞煎熬自欺欺人地酿造了忘情酒…… 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寂寞地煎熬下去,直到麻木,直到忘却。 只是很偶然地一次,他听说凡间有一处地方,叫做回天谷,那里有很多奇花异草。 七万年来,他寻找奇花异草已经形成习惯,便自然而然地随着白菡一同去了。 见到翠微的那一刻,他惊诧万分,欣喜若狂,哪怕翠微已经不记得他,然而紧接着,他愣住了。 七万年来,他头一次感觉自己又有了心,却在同时,碎了。 她望着白菡时,目光中流露出的爱慕,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 他终于找到了她,然而她的心,却已经给了别人。 他想过翠微会失去记忆忘记他,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惩罚他。 他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落荒而逃。 他在自己宫里静静想了一夜,之后,他着人去打听了回天谷的来历。 云雾山与回天谷相隔数百万里,他不知翠微的本体是如何流落到回天谷的,但回天谷形成的时间倒是与当年翠微失踪的时间相差无几,他猜想可能是上届花神下界收集奇花异草时恰巧遇到了翠微的本体。 之后,为了要保护那些花草,回天谷成了三界密地,只有帝后和花神宫的人才知道的密地,直到七万年后的今天,大多数花草都生出了灵智,回天谷才被人所知。 难怪,他找遍三界,也没有找到翠微! 裴觞知道白菡来自佛国,也知道他一心成佛的志向,翠微的心思一定会覆水东流。他决定慢慢地等。 他时常跟白菡下界去回天谷,每次都会主动跟她说上几句话,尽管她的眼光从来都不在自己身上。 有一次,他因仙务耽误了去回天谷的机会,白菡从回天谷回来后,他发现翠微不再修炼了,整日整日地缩在土里睡觉,颓废之态显而易见。 他知道这一定和白菡有关,于是找了花神宫的某位仙子,轻而易举地打听出了事情的原委。 当日,他去拜访了白菡。 白菡冷冷清清的,永远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开门见山便问:“裴觞神君来此何事?” 裴觞一抖扇子,摆出一副惯常的风流举态,道:“白菡神君问得如此直接,那我也就不客气地直说了,在下近日新看上了一株植物,就是你们回天谷的那棵刺儿头,不知我可否……” 白菡不待裴觞说完就一口回绝:“不可!” 裴觞勉强笑道:“为何?” 白菡道:“回天谷归我管辖,谁应上天谁不应上天皆由我做主,没有为何。” 裴觞强忍不悦,道:“我只是想向你讨来自己养着。” 白菡严肃道:“众生平等,更何况她已经生了灵智化了人形,岂能像个灵宠一样被人养着!” 裴觞终究忍不住了,气道:“你既知她已化了人形,是回天谷修为最高的一个,为何还百般不让她上天!你甄选上天的标准何在!她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白菡望着他沉默片刻,方缓缓道:“恰恰相反,我不让她上天,正是为了保护她!” 裴觞不解,道:“保护她?” 白菡却不愿再多说,道:“本君还有仙务要处理,裴神君自便!” 说完,竟然自顾自走了。 裴觞无奈,只得自己去了回天谷,将翠微叫醒,以酒为约,让她再次修炼起来。 后来,他们便成了酒友,她对他无话不谈,甚至对他吐露了心事,十句话里有九句说的都是白菡,他虽然心里嫉妒的要命,但想着总算离她近了一步,便小心翼翼地藏着心思倾听陪伴。 但他还是低估了白菡在她心中的份量,仅仅是不小心刺了白菡一下,她便伤心地自残身体! 他当即便想去阻止他,但他却突然不敢了,他怕见到她受伤,怕见到她伤心,而且还是为别人伤心! 恰巧在此时,三界游荡的菩提法祖突来天庭找他讨酒喝,他便趁机求法祖帮忙,这才制止了她的自残。 之后,他寻访三界,寻找炼制木炁养元丹的材料,收齐之后便开始闭关炼丹。 出关之后,他拿着丹药,正要去回天谷给她送去,却忽然听闻,回天谷出事了,她,魂飞魄散! 他闭关炼丹本已耗损心神,突闻噩耗,心神巨震之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不久,又传来消息,她魂魄重聚,已飞升成仙,正在大殿上接受玉帝的褒奖。 大悲大喜,裴觞几欲晕倒,不得已再次闭关修养,待伤好出关时,她已是白菡座下花仙,碧心仙子。 裴觞藏起种种心思,再次接近碧心,与她成为酒中知己,无话不谈的好友。 他看出白菡似乎不喜碧心与他交往,于是背着碧心,他又一次拜访白菡。 这次他开门见山问白菡道:“白菡神君似乎很不喜欢我与碧心仙子来往,可否告知原因?” 白菡淡淡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希望我座下花仙能够好好修行。” 裴觞不打算跟他打太极,忽然道:“你不会对她动心了吧?” 白菡一怔,道:“你说什么?” 裴觞不改往日潇洒之态,冷冷望着他,道:“我说,佛国鼎鼎大名的白菡尊者不会动了凡心吧?” 白菡道:“心无二心,凡心佛心,都是心。” 裴觞沉着脸道:“我没空跟你参禅论玄!” 白菡道:“我动不动心与你有何关系,你如此苦苦相问又是为何,莫非你对碧心……” 裴觞并不否认,道:“你既然知道,就更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白菡默然片刻,忽然道:“你可知道碧心的来历?” 裴觞一怔,之前在云雾山时,翠微并未说过自己来自何处,他一直以为她是个野生野长的花精,有上万年的修为,但此时他忽然心中一动,那时的翠微就认识白菡,莫非她来自…… 白菡道:“她本是佛国里我的一个小师妹,七万多年前,不知为何忽然离开了佛国,数百年后我在回天谷见到她的本体时,发现她已灵智全无,我虽然不知道几百年间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若她的死与你有关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接近她。既已重生,往事当如前尘,缘分也当该了则了。” 裴觞听得又是震惊又是难过,消化半晌,才道:“所以,你百般阻止她上天,不愿她与我来往,都是为了保护她……但,你又如何得知,她的死与我有关,如何得知我认识以前的她?” 白菡道:“虽然人人都道你酷爱奇花异草,但你看着那些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奇花异草时,心里并不高兴,我很早就猜测,喜欢奇花异草只是你的一个借口,你只是在寻找你想要的那一株而已。” 裴觞有些讶然,白菡看起来冷冷清清,未料如此心细如发,目光如炬。 白菡接着道:“再者,你扇面上被你施法掩盖住的事物,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两相结合,不难猜出,碧心,就是你要找的那株奇花异草。我说得对么,裴觞神君?” 裴觞唯有苦笑,不愧是修行数十万年的佛国尊者,修为境界无人能及。 裴觞道:“我与翠……与碧心之事,一言难尽,还请你不要干涉。” 白菡道:“我无意干涉,但仍想劝你一句,缘分既了,执着无益。” 裴觞不愤道:“我与她缘分了不了,我说了算!” 裴觞告辞出来,心中虽然震惊,虽然难过,但也放下了心。 只要白菡没有对碧心动情,他就有机会有把握再挽回她的心,他不相信他们之间的缘分已尽,他还欠着她,他找了他七万年,凭什么他说缘分尽了就尽了! 他默默陪伴着碧心,陪她喝酒,听她诉说心事,极尽耐心,他相信总有一天,碧心会发现他对她的好,总有一天她会再次喜欢上他,然而一千年过去了,她对白菡,仍旧念念不忘。 那日,他从绿芜仙子那里回来,本就已被勾起了伤心,不想又听见她说什么“不想成为第二个绿芜”之类的话,他顿觉挫败。 暗想:“我对你如此之好,你却又嫌我风流不认真,我还要怎样认真!你难道没有心么?” 伤心难过之下,他喝下了数千年前自己亲手酿制的忘情酒,差点泄露了心事。 酒醒之后,他装作若无其事,带着碧心下凡去寻醉生梦死花,然后,不小心坠入了梦境。 在醉生梦死境里,裴觞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迷糊的时候,他回到了七万年前最快乐的那段日子,就是与翠微成亲后在人间游历的日子;清醒的时候,他又希望自己能永远迷糊下去,哪怕一直活在梦境里也好,直到那天,在翠微唤出的灵野寺里,他差点入了魔,差点伤了她,他才知道,不能再在梦里待下去了。 出了梦境之后,他斩了那花妖。 一来,她确实作恶多端;二来,若是依着翠微将她擒回天庭,天庭就会得知他们坠入梦境的事,这可能会给自己和翠微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了他的心事。 云雾山的事已经隔了七万年之久,翠微临死前听信了郝悦琴的话,必定对自己恨之入骨。 他后来又去过云雾山,郝悦琴已经不在那里,他自己的弟子也已不知去向,也就是说,当年云雾山真相,已经无人能够为他证明。 他就算要解释,只怕也已解释不清。 他与翠微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不想再横生枝节,他情愿她再也记不起前尘。 熟料碧心却因此误会了他,对他产生芥蒂,开始疏远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每天装作若无其事,却想方设法与他“偶遇”,在花药苑,在路上,在天后娘娘的宴席上…… 直到在御花园的那棵琼花树下,她伤心失望,大有要与他一刀两断的架势,他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犹豫了很久,裴觞决定坦白当年的事,不管她信不信,最起码要让她知道,她不是别人的影子,从来不是。 他没想到事情会那么顺利,他命小盏带着刚刚修成肉身的小蓝前去邀约,她竟然答应了要见他。 第二天,他在宫里等了她整整一天也未见人影,于是亲自前去寻找,却被牡丹仙子告知,她接到了白菡的命令,前去处理仙务了。 裴觞问她去了哪里。 牡丹仙子却不肯相告,说什么,是白菡神君的秘密任务,不便相告。 “白菡!又是白菡!”他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回到酒神宫后,裴觞一口气喝了七八坛酒,之后便醉死过去了。 正文 三生有幸遇见你(七) 三生有幸遇见你(七) 也不知过了几日,他宫中的仙童玉酌将他叫醒,说天后娘娘命他送些好酒到宴席上去。 他迷迷糊糊地摆摆手,叫玉酌将前些日子新酿的好酒送过去。 玉酌领命去了不久后,他才猛地想起,那些酒,喝不得! 他立即前往瑶台,可惜为时已晚,天后的宴席上,众仙正痛哭流涕,悲不能已! 天后大怒,质问他酿的什么酒,并罚他下凡历劫。 在凡间,他是地位低下,不受重视的庶出公子,没人会把他放在眼里,甚至是他的父亲。 他受尽欺凌,侮辱,冷眼,小小年纪便看尽了世态炎凉,他以为这世上除了自己那个死去的娘亲之外,没有人再真心对他好,直到那个丫头的出现。 那个叫碧心的丫头,情愿挨三十板子,仅仅只是为了让他吃上一碗燕窝粥! 事后,自己对她不管不问,她也毫无怨言,居然还笑着跟他开起了玩笑。 她来之前,他与小安两个人,沉闷无聊,总觉得寄人篱下,日子过得十分压抑,从不见欢声笑语。 但她来了之后,那个小小偏院,每天都充满生机,听得见欢声笑语,闻得见饭菜香气,他才觉得那像个家了。 那天晚上,适逢雷雨天气,他又做噩梦了,这样的晚上十分难熬,他又冷又怕,缩在床里发抖哭泣。 然后,她就像仙女下凡一样突然闯了进来…… 翌日他从酣睡中醒来,这是自娘亲去后,头一次在雷雨之夜,他也能睡得着,而且睡得如此安心。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他伸手抓住,他觉得,她就像这阳光一样,那么温暖,又自然而然地照进了他心里。 之后,他们在人间一起经历了许多,她离开过,又回来了;她骗过他,又坦白了;她拒绝他,最终还是接受了他…… 凡间短短二十多年,他尝尽了悲欢离合,但一生的甜蜜和苦楚,销魂和煎熬,都应在了一个“情”子,对她的情字上…… 沈醉有时也忍不住想,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喜欢她,任由她在自己的生命里来来去去,却还是忘不了她,直到他的神识渐渐觉醒,他才恍然,原来他对她的情,早在七万年多年就已无法自拔!自己这一趟人间之劫,竟也是为了她! 他看着睡在身边的人,心中暗道:“你是曾经的翠微,也是如今的碧心;我是曾经的裴觞,也是如今的沈醉。你以为我忘记了前尘,所以毫无顾忌地陪在我身边,但如今我已恢复神识记忆,你却不知,真正忘记前尘的那个人,是你……我恢复了记忆,对你更加依恋不舍,你若记起前尘,是否还愿意陪在我身边……” 凡间这段日子,是他成仙后最开心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长,就在他完全恢复记忆的第二日,天劫降临。 碧心欲与她一同抵挡,他看着头顶乌云,心想:“这情景,多么像七万年前,云雾山……就是在那天,我成仙了,而你,却灰飞烟灭……” 他将她骗到了城西的那座荒山上,找了个山洞,趁她不注意时,将她摄入法扇了之中。 他看着在扇子中急得团团乱转的碧心,在心中道:“翠微,我怎能再让你为我挡一次天劫!这次,我情愿灰飞烟灭的,是我……” 但他并没有灰飞烟灭,那天劫打回了他的元神,他元神归位上天,立即便被天将拿下,并下了仙牢。 裴觞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知道那法扇困不了她多久,他担心她知道后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在牢中既盼着她来,又盼着她千万别来…… 但她还是来了,她是来与他恩断义绝的。她终于,记起了前尘! 看着她决绝伤心的样子,他几乎忍不住要解释,他想要说出真相,哪怕她不相信,哪怕没人能为他证明! 然而转念一想,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他马上就要跳诛仙台了,马上就要从三界消失,灰飞烟灭了……这样也好,让她恨我,这样一来,我死后她就不会伤心难过,不会像我一样苦苦煎熬七万年! 他道:“恩断义绝!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好!” 尽管用力忍着,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就那么一滴一滴地滴落,伴着她决然而去的背影! 明天,一切就都结束了吧! …… 从这里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吧! 白菡曾经劝过他:“缘分既了,执着无益!” 可是他偏要执着,偏要强求,如今终于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可是他不后悔,从未想过后悔,比起七万年来空荡荡心无着落的日子,最起码,他跟她终于在一起过,开心过,满足过…… 从诛仙台跳下去之后,裴觞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跟随一个披头散发的道人四处云游,他叫那道人为师父。 在梦中,他是个天赋极高,潇洒无双的散仙,由于极其自负,他常常气得自己的师父吹胡子瞪眼。 但师父就是师父,技高一筹,总是能想出法子收拾他,让他不得不苦苦修行。 某天不知因何师徒俩说起情爱一事,他不屑道:“情爱本虚无,你徒弟我如此聪明,早就看透了红尘,逍遥三界我一人,就是九天玄女也动不了我的心,入不了我的眼!” 他师父嘻嘻笑道:“既然如此,你敢不敢跟为师打一个赌?” 裴觞道:“有何不敢!什么赌?” 他师父道:“我封印你的神识记忆,将你丢下凡间,你若能一尘不染的回来,便算你赢!” 裴觞正不想呆在师父身边了,闻言痛快答应道:“成!但是先说好,如何叫一尘不染?” 他师父道:“放心,我不为难你,你可以动心动情谈情说爱,也可以执著于其它事情,但要靠自己的本事回来,先提醒你,不放下一切,你是回不来的!” 裴觞道:“好,我若赢了怎么样?” 陆压道人道:“嘿!小子!还没下凡先说赢,好,你若赢了,我从此不再管束你,你爱怎样怎样!” 裴觞大喜:“当真?” 陆压道:“当真!但你若输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好好修炼!” 裴觞道:“好,一言为定!” 然后,他就到了凡间云雾山…… 裴觞睁开眼睛,看见了那个披头散发的道人,他的师父,陆压真君。 陆压望着他嘻嘻笑道:“怎么?天上凡间转悠一圈回来,就不认得师父了?” 裴觞怔怔看了会儿,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来:“师父!” 陆压戳着他的胸口道:“还记得那个赌约吧!怎么样?你的心还是不是一尘不染?” 裴觞拨开他师父的手,闷闷道:“我输了!” 顿了顿,心里想着翠微的样子,又道:“但我觉得,输得值!” 陆压哈哈大笑道:“裴觞啊裴觞,你可知道你钟情的那个丫头,因何被她师父扔下凡间?” 裴觞道:“因何?” 陆压道:“自卑!” 裴觞一怔:“自卑?” 陆压笑着点头道:“她因为自己的外形特别,所以自惭形秽,产生心结,修行不下去,所以才被扔下凡间的!” 裴觞:“……” 裴觞想起初见翠微时,她总不愿跟别人说起她的本体,还曾说过自己有资格自卑的话,说不定……还真的是。 陆压嘻嘻笑道:“徒儿呀徒儿,你不是极其自负么,你不是说情爱本虚无么,你不是自称什么逍遥三界你一人么?还说九天玄女都入不了你的眼动不了你的心,你怎么还为一颗那么自卑刺儿头神魂颠倒呢!三界最自负的人居然爱上三界最自卑的人,真是好笑!哈哈哈……太好笑了……嘻嘻嘻……” 他笑着笑着,竟然躺倒地上打起滚来! 裴觞歪头看着笑得直打滚的陆压道人,无奈道:“怎么七万年多年没见,师父你还是这幅鬼样子!”他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压忽地从地上坐起来,掐指算了算,冲裴觞道:“笑什么笑,你钟情的那丫头闹着要跳诛仙台呢!” 裴觞蹭地坐起来:“什么?” 陆压按住他,又掐了掐指,道:“没事,你的小友吕洞宾会制止住她。” 裴觞松了一口气,道:“她……为什么要跳诛仙台?” 陆压摆手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裴觞忽然拉住陆压的胳膊道:“师父,我从天上凡间转了这一圈回来,才知道师父你真的是神通广大!” 陆压高兴道:“你现在终于知道了吧?不抱怨你没有个正常的师父了吧!” 裴觞摇头道:“不了不了!我师父如此神通广大,我还抱怨什么,师父,要不你再算算我跟她……” 陆压立即明白过来,赶紧摆手道:“算不了算不了,那种事情我可算不了!” 裴觞道:“这三界之事还有什么能瞒得了您……” “徒儿呀!”陆压忽然又换成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你还不明白吗?只有自己真正的明了因缘,才能把握因缘,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啊,你之前那么自负,说什么你早已看透红尘,三界之内无人能及,那些都是空话!当我将你神识封印,你还不是凡人一个,在因缘命运面前束手无策?你以前对卜算之道从来不屑一顾,为何如今却苦苦求我为你掐算?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已经没那么自信了,你已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开始惧怕于它……” 裴觞默默听着,片刻后,道:“是,以前是弟子轻狂了!我答应师父,从今之后好好修炼。” 陆压欣慰点头道:“这就对了嘛!以你的资质,只要不再自以为是,彻悟不难!” 裴觞道:“师父,咱们不妨再打一赌,赌期还是七万年,七万年后,我若达到了师父的境界……” 陆压接口道:“还是那句话,我便不再管束你,到那时,我也管束不了你。” 裴觞道:“好,一言为定!” 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翠微她……” 陆压摆摆手:“那丫头有他师父照看,你尽管放心修炼!” 裴觞道:“她师父,可是菩提法祖?” 陆压点头道:“可不就是那老糊涂……哎呦,糟了,我约好了跟那老糊涂下棋!我得走了,你赶紧修炼啊……” 裴觞看着一瞬间跑得快没影的师父,忍不住又羡慕起翠微来:“还是有个正常点的师父好啊!” …… 七万年后,他从入定中醒来,心境大定,从前的真真假假,忽然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来到陆压真君洞府,见师父正跟人下棋,他一眼便看清棋局对面的菩提法祖,还有,跪在法祖面前的,那个清秀人影。 他听得菩提法祖的声音道:“怎么样小刺儿头,闭关七万年,一出关发现想见的人还未见到,是否失望?” 跪着的那人笑道:“因缘未到,何须烦恼。” 菩提法祖哈哈大笑,冲着这边的陆压真君道:“老友,咱俩这盘棋,看来是要下完喽!” 陆压真君和菩提法祖撤了棋局,回头对裴觞道:“出关啦!感觉怎么样?” 裴觞笑道:“很好,尤其是一出关就见到了想见的人。” 陆压道:“那你还不快去找她,反正我现在也管不了你了!” 裴觞道:“不急,我想先去找个好地方,开辟一处仙境。” 顿了顿,又道:“总不能让她跟着我四处游荡。” (番外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